3 莫問當年
Dan在晚飯後坐下來看電視新聞的時候,我跳上了他的腿,在他懷裏睡下。他低頭看看我說:“我會來看你的。”看著他的眉眼,我忽然很想念憶江。如果他一直在兒子身邊的話,Dan會不會是 一個不同的人?他應該比現在更加開朗,更加自信。他遇到喜歡的姑娘就沒有這般猶豫和退縮了。
我把手搭在他胳膊上,他笑了笑,然後一邊看電視,一邊用手指揉搓我的爪墊。我舒服得昏昏欲睡。忽然,Dan站了起來,把我掀翻在地。他向著電視走了幾步,然後按下遙控器,似乎是要再聽一遍某個新聞。
“媽!你快來。這個好像是說姑姑、姑父的案子。”
Frances跑過來。我也用心看新聞:因關鍵人物舉報,本市1996年發生的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致死案日前轉為凶殺案件,希望任何可以提供與肇事車輛、司機有關信息的熱心市民與警局聯絡。1996年12月23日,舊金山山林區發生惡性撞人逃逸事件。死者為一對年輕亞裔夫婦......
這一字一句,讓我感到萬箭穿心。那個雨夜,我們無聲無息地躺倒在自己的血泊裏。我的靈魂在半空中看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幕。我看到我和心愛的憶帆生死相依的最後瞬間。我好想在空中抓到她的靈魂,問問她是不是嚇壞了?問問她是不是有痛苦?可是我找不到她。如果能和她的靈魂牽手,那麽死亡真的沒什麽可怕的。
Frances跌坐在沙發上,掩麵而泣。Dan站在一旁攥著拳頭,臉色蒼白。我們都不知道,接下來等著大家的會是什麽。
那年我們在舊金山安定下來,就聯係到了在法國的大嫂和豆豆。我告知大嫂憶江的問候,大嫂在電話那頭就哽咽起來。她說自己很久沒有憶江的消息了。我沒有敢告訴她憶江轉為地下以後,還參與打擊了幾個罪大惡極的“大人物”。那些人不但貪財,還因為間接參與販毒和黃金走私,手上也有血債。無奈是“城頭變換大王旗”,憶江昨天的功勳,一夜之間就變成一些人眼裏的仇恨,我想關鍵還是擋了一批新貴的財路吧。而憶江這種出生入死、嫉惡如仇的人,無法被“勸降”,無法做到同流合汙,剩下的路,要麽魚死網破,要麽憤而出走。
他選擇了“出走”,於是被他曾經效忠的祖國定性為“叛逃”。就算不是“叛逃”,像憶江這樣一直在A局機密核心工作的人,身上的保密期也有一二十年。也就是說在正常情況下,他脫離A局,也不可能輕而易舉地離開。他走了,還會不會抓住那些惡魔不放,繼續鬥爭?還是隱姓埋名,從此閑雲野鶴,浪跡天涯?他一直不和家人聯係,是不願?還是不能?是怕給家人帶來危險?還是自己本身就已經陷入險境了?時隔二十多年,他還活著嗎?
我一直堅信憶江還活著,在上一輩子我這樣想,在這一輩子我也這樣想。在我心目中,戰神一樣的憶江應該懂得保護自己。他一定是伺機而動,鏟除隱患,再平安歸來。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但是這是我心裏的念想。我不斷地給憶帆“洗腦”,覺得唯有這樣想,才會少一分痛苦,多一分希望。
這次看到大嫂和豆豆還過得不錯,我感到萬分安慰。他們當年和我們聯係不上,一定是很著急的。他們來找過我們嗎?從今天他們看新聞的反應來看,他們至少是知道我和憶帆是車禍身亡。這麽一想,我們的長輩應該也知道我們不是消失了,而是命喪他鄉。可憐白發人送黑發人啊。他們應該沒有來美國。我和憶帆的緊急聯係人都是填的彼此,而我,更是換了一個新名字。所以在警察記錄上,和趙憶帆一起死去的,不是畢遠空,而是Patrick Lee。在美國,知道我們倆的,隻有那個我們家曾經的房客Jack。
不知道Jack會不會看到這一條新聞。他知道些什麽呢?李老頭兒又知道些什麽?他一個電話就讓警察把舊案翻了出來。他應該知道一些凶手的事情。
可是,誰會想殺我們?我們這樣默默無聞、清清白白的小老百姓,惹著誰了?我們既沒有欠債,也不知道什麽秘密。難道是認錯人了?
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是因為憶江。要麽是報複,要麽是覺得他在和我的最後會麵時告訴了我什麽。大嫂和豆豆要是想挖出真相,還是得從憶江的消失著手。可是哪裏去找他呢?我相信要是憶江想藏起來,沒人能找到他。他們如果現在去挖這個秘密,會不會還有危險?而憶江這麽多年沒有回來,是不是一個信號:危險尚未解除?
Dan回自己的公寓住了一天,又跑回家住,似乎是想來陪陪媽媽。他們有時去公司,回來就在書房裏談事情。我知道Dan還經常跑去工作室,不知道他是不是見到了Sam。他說不想再去招惹Sam了,也許會避開她吧。唉,這孩子也真是讓我心疼。
4 舉棋不定
“媽,咱們怎麽辦?要去報案嗎?”Dan問。
“咱們怎麽都不算報案啊?隻能說認領親屬關係。發生案件的時候咱們根本都不知道。還是遠空的父母先被通知到的。可憐老人家啊,被通知到的時候已經是事情過去很久了。連骨灰都被撒到大海裏了。”
“媽,咱們當年為什麽沒有一直和姑姑他們保持聯係?”
“我們通過幾次話。你姑父說,你爸爸讓他們低調小心,不要聯係任何人。其實這也是你爸爸告誡我們的。所以我們聯係很少,隻是知道他們平安來到了舊金山。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聽到你爸爸的消息。”Frances說著就紅了眼圈,她偷偷地抹了一把眼睛。
“那警察是怎麽找到姑父的家人的?”Dan皺著眉頭問。
“不清楚。也許有熟人?不會啊。憶江說讓他們十分小心,不和以前的任何關係聯絡的。”Frances又喝了一口酒,忽然她半張著嘴看著Dan,說:“對了!半年前我見到了我的客戶Jack!他介紹Sam來咱們公司的,你記得嗎?”
“我很久沒見到他了。”
“對,你那次不在。他說看到Sam想起來一個熟人,就是憶帆。還說他以前在北京住在遠空家。”
“真的?這麽巧?”
我看著Dan瞪大了眼睛,似乎連血液都凝固了。我也不由得驚歎,這世界上的事情好像暗地裏都被一張看不見的蜘蛛網連在一起似的。我好想告訴他們,是的,我們在舊金山碰到了Jack。他是我們和舊生活唯一的鏈接。可憐憶帆的媽媽應該是從我父母那裏得知了我們遇害的噩耗。當年Jack一定是找我們找不到,於是去了我工作的地方,才打聽到了我們的事情吧?
“你能不能找到這個Jack再問問詳情?”Dan問媽媽。
“我......我其實最近很猶豫。事情過去這麽久了,如果我們現在跳進來,會不會......會不會,哎,我也說不好。我總覺得你爸爸要是在,他不會允許我讓你有任何風險。”
“媽!能有什麽風險啊?姑姑姑父慘死,你不想為他們報仇嗎?”Dan一下子站了起來。
“當然想。可是你想想看,當年他們為什麽要殺害你姑姑和姑父?我覺得要麽是滅口,要麽是報複。凶手逍遙法外,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 ” Frances放下酒杯,雙手托住了額頭。
Dan看著媽媽,眼裏盡是哀愁。他在媽媽身邊蹲下,一隻手扶住媽媽的胳膊說:“媽,我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總是很戒備,很焦慮。但是我們現在美國,一個法製社會啊。應該能保障我們的安全吧?咱們可以不公開呀。但是咱們也許可以提供一些背景資料,有利於調查的推進呢?”
Frances抬頭看著Dan:“那就是我最不願意暴露的。你爸爸拚了命要把咱們摘出來。他這麽多年不回來,也就是不想把我們卷進去。他是為了保護咱們。他是怕連你也......” Frances淚流滿麵,伸手摸著Dan的臉頰,“你是趙家唯一的血脈了。我不敢有任何閃失。我對你爸爸發過誓的。”
Dan垂下了頭,趴在媽媽的膝頭一動不動。我想他在掩飾自己的眼淚吧?我的心裏一陣隱痛。
我很想告訴他們,不必了,放手吧。人死不能複生,而活著的人需要學會放下。可是轉念一想,那些害我的人會不會有一天發現Dan的身份而加害於他呢?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暗潮洶湧,自己不去壓住浪頭,也許就被卷入激流。要是我站在他們的角度,應該如何選擇呢?
“你要做出正確的選擇。”
每次想到“選擇”二字,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律司墨最喜歡說這句話。自從那日問她借了書,我很努力地研習經濟法。我有了實際的問題就給她打電話,把我的疑慮拐彎抹角地提出來,讓她幫我分析。我說這些都是假想的“案例”,是用來打比方的。律司墨沒有多問,但是很耐心認真地給我講解。不過,以前做為同學我就怕她;現在做為學生我也怕她。她每次義正嚴辭地說,這樣就是違法,就會被判多少多少年,我就心裏一陣發抖。我不由得想,以後誰成了她老公,肯定是不敢有小金庫,不敢有二奶,而且說想都不敢想,要不然會被她就地正法的。
律司墨絕對是個公正嚴明、嫉惡如仇的人,所以我信任她。但是我也有不信任她的地方。我覺得她太衝了,她完全不能按耐自己的情緒。見了壞人就恨不得立馬衝上去,一把揪住不放。基於這個考慮,我最為關鍵的文件沒有交給她。我當時也有另外的顧慮:律司墨從小就很苦,還有一個上學的妹妹,我不想讓她承擔任何可能的風險。但是誰料到,還是我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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