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深深呼吸,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不是男女之情就好。為了你我各自的人身安全與家庭幸福,最好不要出現不適當的情感。”我仔細觀察著他,一字一句宣布。
他退讓地說,“陸老師,您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錯了,我是真的錯了。”
我見他有些求饒的語氣,決定放過他。
服務員推門進來,熱氣騰騰的幾盤菜端上了桌。我招呼他說,
“今天我請客,嚐嚐吧。”
他笑著說好。
吃了幾口,好象氣氛不如一開始那麽緊張了,我也放鬆了下來。管他是真是假還是半真半假,隻要他自己意識到那樣是不妥的就行了。時間是解決一切麻煩的萬金油。等這人真和誰談起了戀愛,假以時日,漸漸不鑽牛角尖就好了。
“正好有這個機會,我想請教一下陸老師,人與人之間應該俱備什麽樣的關係?我說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比方說,欣賞和喜歡,你如何把這兩者仔細區分?”
肖然一邊吃菜,一邊抬頭看我。他的語氣很學究,跟平常問我給某患者下什麽醫囑一模一樣。隻不過,這樣的話,正常人就不會問。
一個艾斯伯格症患者來問,我要怎麽樣回答才最簡單直接,不會激起他的錯誤解讀?我有些猶豫。我怎麽知道啊。是的,我是治療精神疾病的,但這職業與情感專家距離還是甚遠吧?
我想了想,“首先,男人和女人之間沒有純粹的友誼,此乃顛撲不破的真理。所以我覺得,一個人應該盡量減少非情侶關係的異性朋友,這樣才能避免內心不必要的風吹草動。”
反正隻要與麵前此人劃清界限,我並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胡說八道。
他不置可否。
“當然,這是對異性戀而言。”我加了一句。
對麵的人彎起嘴角,“最後一句真是神來之筆。陸老師邏輯嚴謹,滴水不漏啊。”
我微笑著迎接他的嘲諷,“我並沒有歧視什麽,你應該知道。隻要兩者之間真心相愛,就算是人與機器之戀也完全可以。”
“您放心,我也沒有錄音,不會拿著您的話去醫務處匯報的。”肖然淡然說到。
我略微一愣,朝他口袋看了一眼。
他神情略有不爽,揚眉問到,“你的意思是,除了我自己的女朋友將來的老婆,我應該目中無人,出了家門把自己當和尚得了。”
“我沒這麽說。總之,要盡量減少與異性之間的曖昧。”
“如何減少?”他一副窮追不舍的神氣。
我在心裏默默回答,就你小人家不找我發孬氣大表白之前,整天一副木頭樁子的樣子,這一點的危險性基本不存在。
“首先呢,不要隨便找已婚大媽搞什麽表白。形式比較老土,效果比較嚇人。”
“你是說,我以後對女同事什麽玩笑話都不能說?什麽你今天真漂亮,你眼睛真亮,你怎麽這麽可愛之類的?”對麵的人往椅背上一靠,定定地望著我。
我毫不猶豫地諷刺他,“肖然,以你平時那副生人勿近的尊容,你要真這麽說話,聽眾會覺得毛骨悚然的。”
“初學者呢,還是老老實實遵守交通規則,別還沒上道呢,就想著飆車玩瞬時漂移。”我加了一句。
肖然深吸一口氣,繼續埋頭吃起了菜。
過了一會兒,他停住了筷子,“陸老師,你跟楊一鳴關係到底怎麽樣啊?”
我指點他,“這種問題,也不屬於單身男同事應該過問的。你隻能問你同一‘階層’裏的人這種問題。”
“什麽階層?”他語氣冷了下來。
“單身人士過問單身人士,已婚人士過問已婚人士。已婚人士回答單身人士問題的時候,要三句話不離我老公說、我老婆說,有娃的要經常念叨我娃說。”
“陸老師真是道德楷模,行為標兵。”執筷之人再次評論。
他突然指出,“你好像很少提到你娃說。”
我愣了愣,有些訕然,“對,這一點我是例外。主要是楊帆小時候雖然我帶的多,但後來工作太忙,主要是我家裏人帶他,加上他很早就上了寄宿學校。現在這小子正在叛逆期,我也很頭疼。”
“跟我媽和我當年一樣。”他斷言到。
“你媽媽怎麽樣了?”我問他。
“身體基本恢複了,這裏已經死了。”肖然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我點點頭,未加思索出了口。
“你覺得,我跟她聊聊會有用麽?你知道,我業餘也隨訪一些病人的心理治療。”
肖然沒說話。
“當然,我不是很合格的心理醫生。你們家應該找得到厲害的醫生。”我接著說。
他看著我,“謝謝你。我問問她,或許她願意。”
門一響,服務員進來,丟下一盆酸菜魚。對我們說,菜齊了。
“吃吧,我家娃爸喜歡吃這道菜。”我朝他推薦。
“你和楊一鳴當年是怎麽樣的?”他夾起一塊魚肉塞到嘴裏。見我不出聲,他緊接著說,“明白了,這估計又是我這個階層不該問的問題。好吧,我坦白,我想追徐展,找不到好節目,想模仿一下你和楊院長當年的浪漫。”
“不用找什麽節目,你隻要用心就行了。”我慎重地回答他。
他聞言思索,點了點頭。
“還有,千萬不要用追她來刺激我,或者用對我曖昧來刺激她。”我繼續說,“時刻記住,我是比你年長十歲的已婚大媽。我家娃爸知道了再攪合進來,到時候場麵會慘不忍睹。”
肖然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陸老師,跟你說話真好玩。”
“好玩吧?什麽話都可以說,手擺台麵上,別在下麵做小動作。”我淡笑接話。
肖然依言將手撐上桌上,歎了一聲,
“我媽應該會喜歡你。我真希望她能願意!謝謝你,陸老師。”
我放下筷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男人和女人之間應該俱備的關係。工作關係,朋友關係,家人關係。沒有私人關係。”
肖然笑,“你挺自相矛盾的。你剛說過,男女之間沒有純粹的友誼。你的這些所謂關係,難道就有純粹的友誼?”
“如果能保持合適的距離的話。”我努力維持原辯,“距離合適了,會出現所謂的紳士風度、知心大姐之類的說法。距離不合適,很容易變成曖昧。”
“看來,陸老師一定能勝任知心大姐。”
“你就別諷刺我了。如果我明知你對我有好感,還要上趕著給你當知心大姐,那就是所謂的曖昧。”我繼續笑。
“那我們什麽時候能成為朋友?沒有男女之情的純粹的朋友?”他忽然急切起來。
“肖然你知道嗎?你這種呢,就是我們在課本上都學到過的,分離焦慮。”
肖然安靜著沒說話。
“因為你母親的不幸舉措,你忽然意識到你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可能,你懼怕可能出現的生離死別。於是,你想要留住你生命中所有對你有意義的人。比如我,作為你的老師,你可能有一些好感。所以你決定將之強烈表達,因為你害怕可能會失去與我之間的聯係?”
他久久無語。
“我還有一年就畢業。肖衛國隻給了我一年,就要一切聽他的指令。他拿我媽媽做要挾,我不得不聽他的。”肖然悶悶地再次開口,“陸老師,我是不是特沒出息?”
我歎了一口氣。“不會。肖然,你會是一個很出色的精神科醫生。311就和你能夠鏈接,其實這很不容易做到。”
“等我和徐展結了婚,你和楊一鳴,我們能成為朋友嗎?”他抬頭看我。
“當然可以。不過,這是關係你一輩子的大事,不應該摻雜任何其他因素。與我們成為朋友,不應該作為你想不想結婚,以及和誰結婚的理由吧?”
肖然放下筷子。過了很久,他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急迫地開了口。
“我和徐展,我們其實交往很多年了。我們倆是高中同學。因為我父母的婚姻生活,我一直不願意承諾什麽。她因為我才報考了醫學院。我大學期間因故休學了一年,所以現在我們相差一級。以前她經常來找我,我都很冷漠,也不跟人介紹她。我甚至不允許她同我一起出現。所以,陸老師可能以前不太知道她。”
肖然看著我,語氣誠摯。
“陸老師一語中的,我很怕和身邊的人分離。我的那個朋友張正,也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我和徐展現在進展很快。等我爸爸見過她,雙方家長就會見麵,把這件事確定下來。”
我點點頭,“原來你們知根知底,這樣的感情基礎比較穩固。”
他再次深呼吸。
“我不知道該如何跟陸老師也保持私人的朋友關係,尤其是肖衛國一再催促我離開的情況下,所以我隻能出此下策。很抱歉,打擾了你和楊院長。張正也誤會了我,以為我。”
肖然再次尷尬起來,沒有再說下去。
我點頭說沒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給楊一鳴撥了過去。
“今天累不累?”我柔聲問他。
“還好。你短信說和那個小子去吃飯,有什麽事麽?”某些人的語氣有點廚房調料的味道。
我嗬嗬笑了起來。
“笑什麽笑,今天輪到你喝笑氣了?”某人沒好氣地說,“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懂麽?”
我詫然,“神奇。今天我又不是爺啦?一下又成女的了?”
“陸爺塗脂抹粉的,真的要不安於室麽?”冷冷的聲音。
“誰叫你在信封上寫那兩個字的?自作自受。”我繼續笑。
“看來昨兒個有人心太軟,事情辦得太留有餘地了。等著,這周末回去找陸爺再好好切磋。”換了副威脅的語氣。
跟這個流氓鬥嘴,我從來隻有輸的份兒。
“喂,一鳴,我們還是不要拿別人開玩笑了,這樣不好。”我無奈地說。
“我隻是想提醒陸爺,你畢竟不是男人。肖然那小子真要使壞你怎麽辦,隨便拿點什麽加到茶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辦了你再說,你到時候怎麽辦?”
楊一鳴的話,三分調笑,七分認真。我靜了下來。是啊,這人雖然說話流氓,畢竟不是真正的小混混。我想起那天晚上的經曆,想起了肖然那個冷森森的朋友。如果肖然真的有心,那人會不會冷不丁給肖然出什麽餿主意?
“我就是想找他說清楚。我怎麽可能跟他扯上關係?開玩笑。楊帆都快有他高了。”
某人歎了一聲,“你不睬他不就完了。你把他視作空氣,神仙也拿你沒辦法。你越是想找他說清楚,他越是覺得有可能有戲。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還是說,你真的對他動了心思?”
楊一鳴的話讓我有些慌張,我連忙否認,“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人是艾斯伯格,和人說話沒分寸。他今天自己也說了,對我沒有男女之情,隻是想交個朋友。”
“好啊,這小子,一套一套的。要交朋友找我來啊,找你做什麽?司馬昭之心。”
“一鳴,我可能還做了件錯事。”
“什麽?”楊一鳴的嗓音陡然一緊。
“哎,你別一驚一乍的好不好?我能幹什麽壞事?我就是說,我主動提出給他媽媽當心理醫生。他媽媽最近因為抑鬱症自殺,搶救過來了。還有,肖然有女朋友,也是我們同事,住院總小徐醫生。他們快要見父母了。”
楊一鳴沒說話。
“你別生氣啊。你相信我,我就是一時衝動,想著要幫幫他。”
“你想叫他感激你,然後更喜歡你?”楊一鳴沉沉地問。
怎麽回事?越解釋越亂。
我伸手朝視頻按鈕按了過去。楊一鳴接起來。我注視著他,看著他略微嚴肅的眼神。
“那個,貝貝,”我的臉熱起來。這個揆違十幾二十年的稱呼勉強被我擠出了口,聽起來十分怪異。
楊一鳴盯著我,一言不發。我知道此刻不能退縮,匆忙說道,“你相信我,我並沒有想叫別人喜歡我。”
“你說得輕巧。萬一那小子給你灌迷魂湯呢?灌酒呢?”
“我答應你,以後絕不跟他再單獨行動。”我向他保證。
屏幕上的人突然白牙一閃,
“陸爺今晚上不行啊,沒氣勢了,真成陸娘了。”
我一愣。
“放心吧。肖然那小子什麽心思我一清二楚。他要是真敢使壞,我就當你免費叫了一次YA,再找人廢了他。”
我怒吼,“你怎麽這麽惡心啊?”
“老婆,說真的,我不在乎這些。你隻要別給他機會就成。還有,警醒著點,別讓自己置身險境。”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以為我會信你,這麽大方?還免費叫了,”我說不下去。
我狠狠地又重複了一遍,“楊一鳴,你怎麽這麽惡心啊!你那腦仁子裏,是不是整天就琢磨這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