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幹嘛要去催這位架子大大的艾教授呀?想來就來,不來拉倒。不,不對。不來我也要說他來過了,我們互相沒瞧上。應對我的母上大人,這才是最省事的捷徑。
我端起茶壺自斟自飲。有什麽東西與壺身輕撞,發出一聲脆響。我低下頭。青花瓷壺背後,藏著一個銀亮的小東西。撿起來,是一隻圖案頗為繁複的蝴蝶發夾,做工精美。那隻蝴蝶好象要振翅欲飛一樣。
我舉起它細看,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我心中微微一動。現在的小女生發夾都造得這麽好看了嗎?蝴蝶翅膀上,細密的鋯石閃爍著晶瑩的光澤。是前一個食客落在這兒的吧?可惜了,這麽漂亮的小玩意兒。
不等了!都快一點了。我舉手,侍應生朝我走來。我試圖微笑,
“麻婆豆腐一例,午餐特價。”
對方臉色微沉,“周末沒有特價。”
借用小人書專有名詞----說時遲那時快----我對麵的座位上,咣當一聲有人落座。
“那就一份正餐麻婆豆腐,兩份白飯,謝謝。”
我抬起頭,驚訝地望向來人。那人嘴角含笑,雙眸黑亮,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
“應,應臻,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奇到。
“跟你約好了中午吃飯啊,你忘啦?”他一本正經地。
什麽,今天要跟我相親的人是他?我的心跳一陣加速,瞬間進入了自動駕駛,由不得我把控。
不對呀,艾姨怎麽會說謊呢?我皮夾裏那張名片又是怎麽回事?出發前我還特地查了越大曆史學院的網頁。那位艾清教授的介紹極為簡單,照片處是一張通用的男士剪影。
左前方不遠處一桌人,青年男女嘻嘻哈哈朝我們這邊望來。一個長相秀麗的女生表情微嗔地舉起小臂,嬌聲喚道,應臻~!我對麵的人轉頭去看。顯然他們是一夥的。應臻朝那些人做了個手勢,好像叫他們別管他。
原來是吃飯遇著了,過來跟我打個招呼。我舒了一口氣,心落到地上。
“小應,你開我玩笑啊?”我有些無奈。
應臻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沒開玩笑啊。怎麽,一份豆腐不夠吃?”
我心頭猛一跳。吃豆腐,什麽意思?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自從此人半個月之前到我們科報道以來,我一直覺得麵前這個長相頗為養眼的年輕學弟讓我有點兒捉摸不透。當著人的時候,他對我畢恭畢敬,好象認真把我當成了早他三年畢業的學姐。可一離開旁人的視線,我總覺得他上下打量我的樣子,似乎總帶著一點不懷好意的挑釁。
是挑釁還是調戲?這是個問題。一個無助於我此刻心跳頻率的問題。
侍者舉著巨大的托盤徐徐走近,將一大碗紅彤彤的東西小心放下。兩碗熱氣蒸騰的珍珠白米,一邊一個,吧嗒扣在了桌上。
我深吸氣,伸手舀了幾勺豆腐放到飯上,一聲不吭,開始大口扒我的午飯。
對麵的人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望著我扒飯,同樣不發一言。他好像很樂於欣賞我那一刻的窘態。
雖然幾乎難以下咽,我還是努力保持了鎮靜。很快,我消滅掉小半碗飯,拿起餐巾紙用力擦了擦嘴。
“喂,我吃完了。我去付賬,你慢用。”
我站起來。
就在我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的手臂被人一把鉗住,觸手炙熱。我一下掙脫,驚訝地回望。怎麽還直接上手了?
“應醫生,你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我的聲音裏,夾雜了一絲惱怒。他是不是看出來我被人放了鴿子?
果然,被我瞪著的人微微一笑,“我跟朋友來吃飯,看到你在這邊等人,好象對方沒來?不好意思,剛才是玩笑,別介意。”
雖然心頭火起,我還不至於太沒風度。我摸摸胳膊,淡然道,“約了我閨蜜吃飯,她有事趕不來。”
應臻晶亮的眼睛注視著我,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我忽然覺得好象無所遁形。是啊,我本來就不是說謊的材料。杜小芊總是這麽說。她說我臉上裝得若無其事,眼睛裏卻同時寫滿了尷尬,很容易讓人看穿。我不自在地看向了別處。
應臻隨我站起,“師姐,去跟我那幫朋友打個招呼,怎麽樣?”
我後退半步,愕然看向他,“不用了吧?”
我們又不熟。我在心裏默默加到。
“走吧,別不好意思!打個招呼而已。”
說話間,我這位學弟已經自來熟地伸手虛虛環住了我的肩,帶著我向不遠處那桌人走去。他是不是要跟他的朋友們展示他在單位裏特別有人緣?我拗不過他,有些遲疑地往那桌人走去。
應臻的腳步也慢下來。
“老四,這位誰呀?”迎麵一個揪著馬尾的年輕人,嬉皮笑臉地問。
聲音入耳,我不由一怔。應臻,老四?昨夜的夢境紛至遝來,一時切切嘈嘈。我的腳下亂了起來。
“來,跟你們介紹一下,我女朋友陳諾。耳東陳,諾言的諾。小菲,喊姐姐!”
扶著我肩膀的人將我往他的身側輕輕一帶。不由分說的語氣,朗聲說道。
我心中巨震,張口結舌地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反應。
之前和應臻打招呼的那個女孩笑語嫣然,“姐姐好!我是他表妹,我叫褚菲菲,是他姑姑的女兒。”她熱切地傾身,向我伸出手來。
恍惚之間,我已與她握住。女孩的手柔若無骨,她一臉甜笑。
之前的那個束發男再次發聲,神情調侃,“今天老四非要到一品居來吃飯,我還奇怪呢,原來是來監視女朋友行蹤的呀。”
我身旁的人旁若無人地,“陳言,你不發言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正在怔愣中,某人忽然低頭靠近我,“諾諾,這人跟你是本家,省人醫心髒科的。我們倆的天敵。”
一股濃鬱的陌生男子氣息兜頭向我罩來,伴隨著呼吸的熱力。瞬間我成了一隻半熟的蝦,滿麵通紅,手足無措。難道,應臻他真的對我有意?我微微有些眩暈。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我之前會那麽遲鈍?
幾乎是不經意的,我對上了桌邊另外一張默默無言的臉。它的主人戴著一頂鴨舌帽,將頭發全部裹在裏麵,隻露出一張白玉般的臉龐。一雙澄澈的眸子鑲嵌其上,眼波流轉,讓人一窒。她素著一張清水臉,卻把身旁明豔動人的褚菲菲都比了下去。她沉默地望進我的眼裏,目光中一絲不易覺察的冷。我恍惚中想到,這個女孩唯一的缺點可能是太過瘦高了一點,裹在一件寬大的灰色男式襯衫裏,身材顯得有些單薄。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我不自覺地挺直了腰。
那麽,是因為這個漂亮女孩,我的這位好學弟才想要當著她的麵跟我演這出戲的麽?眼角餘光裏,應臻正在細致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一絲酸楚湧上心頭。他憑什麽認為,可以這樣隨意的開我的玩笑?就因為我周圍的人都知道,我正在著急忙慌地想要把自己解決掉?
是啊,怎麽能怪別人這麽想呢。我自己在夢裏,不也在殷切地編排我這位學弟對我若有情鍾麽?難道他從我的眼神裏看出來了?
我渾身發僵,往旁邊讓了半步,擺脫了某人的手臂。
我抬頭對上他含笑的眼,“應醫生,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話,我轉身大步朝前台走去。我很怕他來追我,做出當眾拉扯的樣子。一種又羞又惱的感受攫住了我。我不知道我會不會當場發火,真與我這位學弟扯破臉皮。是的,長得好看的人一般都比較殘忍,捉弄起人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著他們的一樣。
我不耐地等著侍應生將我的卡遞還給我。應臻並沒有跟過來。我看了一眼那邊,他站在那裏,繼續和他那幫朋友說笑。如我所料,他特意低下頭,與那個鴨舌帽女孩低聲笑談。
我接過卡,正待轉身離去,有人從背後喊住了我。
“小姐,你的東西。”
我回過身,是給我上茶的侍應生。小夥子一臉靦腆,舉手向我。
我接過來,是那個蝴蝶發卡。我微笑著遞還給他,“不是我的,是擺在桌上的。應該是前麵的人落在那兒了。”
他搖搖頭,“不會,每次客人走我們都會更換桌布,重新布置。”
未等我再說話,他已經走開了。我正要喊他,抬眼看到應臻信步朝我走來,臉上還是那副閑閑的笑。
我握緊手掌,發夾刺在我的掌心,微微作痛。現在發火,會不會搞得太難看?我轉身推門,走出了一品居。
身後的人大喊了一句,“陳諾,等一下!”
我想了想,轉過身來。
被我看著的人一臉無辜。好象還略有得意?
我猛然衝他喊道,“應醫生,你覺得這樣很好玩是不是?”
我一時情緒湧動,有些收納不住。“是,我是在等著跟人相親,而對方沒有出現!你是不是覺得這一幕特好笑,覺得你自己特優越?!”
應臻張了張嘴,好象想說什麽。我的怒吼終於成功地打掉了他眼底那層淺淺的笑。
我渾身輕顫著,耳邊有聲音不停在響,“陳諾,冷靜一點,你不想讓這件事成為醫院裏的笑談!他是你同事,注意分寸。”
我深深呼吸,極力壓製內心的翻湧。
緩步走到我身邊的人,目光沉靜,語調溫和,“陳諾,我沒有笑你。是我那幫朋友,他們笑話你喊我應醫生,覺得你很幽默。我就解釋了一下。”
我努力平靜自己,冷冷地看著他。
“本來我還想跟你介紹~”他伸出手,似乎想來握我的胳膊。
我往後退了半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應臻,你把我當成了什麽人?隨便誰都可以吃我的豆腐,是不是?!”
吼完這句,我心裏痛快了許多。我對麵的人深深地望著我不語。
我回身往街沿走去。正好有一輛Taxi路過,掛著空牌。我走過去招手,運氣好,它停下了。
我坐在車裏,看著路邊的應臻。他默默地望著我,眼神裏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孤寂。孤寂?我怎麽會想到用這樣一個詞來形容這位花叢浪子?
我走進杜小芊研究生自修室的時候,她正在專注地握著她的手機,凝神靜聽。手機裏正播放著什麽訪談節目。我走到她的身邊停住,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我在她身旁那張辦公桌坐了下來。她的手中,一個醇厚的男人聲音從她手機裏傳來。那人在敘述一段古文。
“。。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
主持人呆呆地問,“請問您,這句話又做何解呢?”聲音甜膩。
杜美人勃然大怒,“花癡!”
“怎麽啦?”我忍不住發聲。
“越大校園之聲,正在采訪我男神。”某姑娘心不在焉的回答。
哦,幾年前我還在這裏念書的時候,也曾聽聞學生會著手開辦校園之聲電台的事,請一些本校風雲人物做訪談,不過好像沒什麽人聽。沒想到杜美人會對這種節目感興趣。
男神?她小人家從小到大的男神實在是數不勝數。我歎了口氣。
杜小芊抬頭對了我一眼,彷佛終於承認了我的存在。
“諾諾,你來啦。你最近好嗎?有沒有思念我?”
手機裏的節目告一段落。她調低音量,笑著問我。
我無精打采地長歎一聲。“如果你被自己老媽安排的相親對象放了鴿子,同一時間,又被你心存好感但自覺沒戲的年輕帥哥當作了追其他女生的工具,你會如何解讀你這倒黴催的人生?”
杜小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這個文案不錯呀,大齡恨嫁女的絕地反擊。諾諾,你終於開竅啦?”
我有氣無力地趴在她旁邊的辦公桌上,“你真心覺得不錯?”
“不錯不錯,絕對不錯!哎,你等著,我到群裏喊一聲。聽聽茅山道長他們怎麽說?要不要再加點賣慘的元素,比如失個業啊什麽的。”
我抬手製止不及,杜美人已經按了錄音鍵,把我剛才說的那個長句子複述了一遍。語調很是搞笑。
我做不得聲,隻好垂頭喪氣。
某美人說完之後,突然回過神來,“哎,諾諾,你不會是說你自己吧?怪不得你今天穿得這麽奇怪。”
見我訕然,她一疊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瞧我這腦子,整天想文案想魔怔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朝我合掌作揖,抓起手機用力拍打,“你等著諾諾,我馬上給你撤回來。”
“不用了,讓他們笑吧。生活從來都比小說要精彩。”我感歎到。
杜小芊看著我,眼中滿是同情。
突然,她起了興致,“諾諾,我給你看一下我的最新男神,振奮一下你受傷的小心靈。我最近剛聽了該男神的講座,是他的新晉迷妹。”
“對一個快要餓死又沒牙的人說,看,我這有上好的肉骨頭你啃不啃,美女你殘不殘忍?”我黯然相問。
“哎,天涯何處沒好的肉骨頭呀。快來看看這一根,你就忘了之前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放心啊,諾諾,你年紀還小,牙會再長出來的。”
我的這位發小美人啪啪地敲著鍵盤,打開一個網頁,嘴裏叨叨,“就剛才這人,被采訪的,我們曆史學院剛從京大撬來的帥大叔。”
我愣在那裏。
在我眼前,豁然展現的,正是那個帶著一絲神秘氣息的暗色剪影。一個穿著西服的男人模樣。
“他叫艾清,跟作家同名。據說是黃金單身王老五哦。”杜美人一副心醉神迷的樣子,“諾諾你不知道,上周三我無意中到大禮堂聽了一堂這位艾教授的講座。哇,那個風度!你見了絕對會動心的,我保證。”
她雙手合攏,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怎麽樣諾諾,我勉為其難,把他也分給你暗戀一下吧?”
她眨巴著眼睛,友好地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