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 Oistrakh Tchaikovsky: Violin Concerto In D, Op. 35 - 1. Allegro Moderato
美麗的敖德薩
*
——那時汲井的鉸鏈,和你一起
嘩嘩在唱,不再是
內陸的合唱隊——
那些燈標船也舞蹈而來了,
從遠方,從敖德薩。
幾年前讀策蘭的詩《港口》,當在詩裏讀到了敖德薩的名字時,我感覺這詩句是如此的動人。不久前在俄烏戰爭的新聞中又在地圖上看到了敖德薩,心中不禁再次升起了感慨。
敖德薩,一直在我心裏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美麗的名字。因為,我最喜歡的小提琴大師大衛·奧伊斯特拉赫就來自敖德薩。這種美麗還與我第一次聽到大衛的琴聲時還是在青春時代上中學的時候有著密切的關係。當時我一下子愛上了他。然後,我就去查找他的資料。那時查找資料遠不像今天這樣便捷,但那時對文化藝術的重視和熱愛也大是今非昔比。在一位會拉小提琴的工人大哥哥家裏,我竟然發現一本係統介紹世界小提琴大師的書,書中有對大衛的詳細介紹,還有黑白照片。後來,在一些雜誌上又陸續看到了更多介紹大衛的文章。當年,中國的小提琴界受到奧伊斯特拉赫的影響很大。後來,來中國拍下了有名的《從莫紮特到毛澤東》的美國小提琴大師斯特恩竟然也是出生在敖德薩,不過,過去我一直以為他是從以色列到的美國。還有更有名的米斯卡·埃爾曼和低調的米爾斯坦都是來自敖德薩後來去到美國的小提琴大師。許多年以後,我又聽到了裏赫特,我又一下子迷上了這個傳奇的鋼琴大師。他甚至勝過了奧伊斯特拉赫。裏赫特出生於烏克蘭從小在敖德薩長大。不僅如此,前蘇聯的另一個傑出的鋼琴家吉列吉斯,裏赫特與吉列吉斯的共同的老師,前蘇聯最著名的鋼琴教師涅茲高,他們都是敖德薩人。就這樣敖德薩就和那些美麗的鋼琴聲和那些傳奇的大師聯係在一起,留在我的記憶裏。
*
敖德薩最早的定居點出現在公元前5世紀,是希臘的殖民地。後來,這裏相繼曾被哥特人、匈奴人、韃靼人、土耳其人占領過。1789年,葉卡捷琳娜二世在奧斯曼土耳其的戰爭中奪取這顆“黑海的明珠”。當時這裏隻是一處要塞,俄國占據後就成為黑海艦隊的軍港。葉卡捷琳娜二世在這裏建城,要把打造成另一個彼得堡。城市建成後,就被命名為敖德薩,名字來源於《荷馬史詩》的《奧德賽》,意思是漫長艱辛的回家之旅。
因為法國大革命而流亡到俄國的黎塞留公爵對於敖德薩的建設發揮了重要作用,他被沙皇亞曆山大一世任命為敖德薩總督。在他的任內,敖德薩被建成一座有著歐洲氣質的自由港。1820年普希金曾被流放到這裏,在這裏他開始並沒有受苦。因為,受到了總督沃龍佐夫公爵的欣賞和保護,他還可以經常出入公爵官邸。但結果愛上了公爵夫人。原因可能是,普希金的情感豐富而敖德薩過於美麗多情。愛情的隨便降臨於是就是無法阻擋。當沃龍佐夫公爵發現自己戴上了綠帽子後,公爵生氣了。在他的運作下,普希金被幽禁到家鄉的米哈洛夫斯克村不許外出。普希金在幽禁中寫下著名的《為了懷念你》和《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後者或許是寫給自己的,但也許是寫給沃龍佐夫公爵的;而《為了懷念你》是寫給公爵夫人的一首愛情詩。
為了懷念你,我把一切奉獻:
那充滿靈性的豎琴的歌聲,
那傷心已極的少女的淚泉,
還有我那嫉妒的心的顫動。
還有那明澈的情思之美,
還有那榮耀的光輝、流放的黑暗,
還有那複仇的念頭和痛苦欲絕時
在心頭翻起的洶湧的夢幻。
直到不久後,他又愛上了來到這裏的凱恩,並寫下了更有名的愛情詩《致凱恩》。直到這時,敖德薩才終於迅速的從他的腦子裏淡去。
不過,敖德薩並不是僅有浪漫。進入二十世紀,這座城市可謂命運起伏,與革命和屠殺猶太人緊密聯係在一起。
在沙皇尼古拉二世統治時期,由於與歐洲交往密切,敖德薩變成了黑海沿岸的革命溫床。
1905年日俄戰爭的失敗,在敖德薩激起數十萬工人罷工,並引發黑海艦隊主力艦“波將金”號起義。罷工和起義被鎮壓後,尼古拉二世為轉嫁矛盾在俄羅斯掀起大規模屠猶活動,敖德薩成為重災區。
蘇聯著名導演愛森斯坦把這一事件拍成《戰艦波將金號》。這部電影大名鼎鼎,所有喜歡電影的人都知道,在當時電影技術還非常簡陋有限的時代,愛森斯坦的蒙太奇剪輯今天看來仍然令人炫目,每個電影導演都曾仔細研究。《戰艦波將金號》的影像既複雜又極具視覺和心理的震撼,不僅是視覺的震撼,電影還充滿詩意、悲傷和強大的激情。當年,愛森斯坦是一位社會主義導演,認為他的電影藝術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直接產物。愛森斯坦力求真實動用了上萬群眾和紅軍。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敖德薩階梯”一場。當年愛森斯坦在敖德薩海港發現了這個長長的台階,將它運用到電影拍攝中,剪輯時運用了六十多個蒙太奇鏡頭,排列整齊的沙皇士兵與慌亂的群眾對峙,然後,人們的奔跑四散,沙皇軍隊步履一致的可怕的逼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嬰兒車從長長的台階滑下和那懷抱死去孩子的母親迎沙皇軍隊,他將發生在台階的事件的時間拉長了十多倍,使它成為電影史上不朽的經典。
然而,這部影片在西方上映的過程屢遭禁止和剪切刪節。英法曾全麵禁演過該片,法國曾勒令必須焚毀每一個能找到的電影拷貝。美國也曾以“該片會教給美國水手一個範例如何發動一場嘩變” 不許該片上映。賓夕法尼亞州還公開焚毀了《戰艦波將金號》的拷貝。二戰期間,《戰艦波將金號》的原版底片連同蘇聯電影資料館的部分膠片檔案在疏散時被炸毀。1945蘇軍在柏林繳獲了該片拷貝,但該拷貝是1926年被德國檢查機關刪剪過的西方“潔本”。不過,2005年人們又在德國的某電影資料館裏發現20年代《戰艦波將金號》的原始版本的拷貝。這終於使得人們有機會看到這部經典而傳奇的影片的真容。
不過,關於這部電影的真實性本身也有著可笑的爭論。愛森斯坦本人不得不承認,電影中的一些鏡頭,“在現實中從未發生過, 也永遠不可能發生。”著名的“敖德薩階梯”隻是虛構,盡管後來可能在一些時候被人們當作了曆史真相。這部影片是愛森斯坦按照自己的想法,憑著對社會主義蘇聯的激情,在十月革命二十周年拍攝的。進入20世紀30年代,電影迷斯大林開始指導拍電影,愛森斯坦就逐漸不能再自由的創作了。這部影片的配樂也一度換成斯大林喜愛的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五交響樂》。
俄羅斯本來幾乎沒有猶太人。1795年,俄普奧聯手瓜分波蘭後,俄羅斯接收了數百萬波蘭猶太人。敖德薩建成後,這裏逐漸聚集了大量猶太人。至20世紀初,猶太人控製了90%的穀物貿易,敖德薩70%的律師都是猶太人。1882年,敖德薩的猶太人醫生利奧·平斯克提出:“人們歧視猶太人,是因為我們不是一個國家,這個問題的惟一解決方法就是建立猶太國。”最早的猶太複國主義在這裏誕生。
然而,20世紀初,等到尼古拉二世宣告退位後,沙皇俄羅斯崩潰後,敖德薩陷入了更大的動蕩之中。
1917年11月(俄曆10月)十月革命後,敖德薩很快建立了蘇維埃政府。但僅一個多月後,白俄又擊敗蘇俄,宣布敖德薩為“自由城市”,而僅十餘天後布爾什維克又奪回城市控製權,建立“敖德薩蘇維埃共和國”。1918年3月14日,奧匈軍隊占領敖德薩。同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奧匈軍隊退出敖德薩。12月2日,塞爾維亞、法國、希臘等協約國軍隊和白俄將領鄧尼金麾下的誌願軍攻陷敖德薩,建立了法國控製的“敖德薩軍政府”。1919年戰局逆轉,蘇俄軍隊攻入該市。1920年,敖德薩變成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一部分,1939年10月11日,並入蘇聯。之後,二戰期間,1941年8月5日至10月16日,敖德薩蘇軍和德國南方集團軍群所轄羅馬尼亞第四集團軍進行了為期73天的大戰。最終,敖德薩被羅馬尼亞軍團攻破占領。1944年初,蘇軍轉入反攻,德軍接替了羅軍的防守敖德薩,當時有數萬名敖德薩平民被德軍處決,其中絕大多數是猶太人。1944年4月10日,蘇聯奪回敖德薩。5月1日,敖德薩被蘇聯授予“英雄城市”稱號。
1941年,當羅馬尼亞軍團攻克敖德薩後進行了大屠殺,25,000到34,000平民遇害,其中主要是猶太人。策蘭的《港口》就是紀念這次大屠殺的。當年,他的父母都在這次大屠殺中死於集中營。在敖德薩、德涅斯特和和南布格河地區有約10萬猶太人被殺。策蘭此後一生都沒有擺脫這一事件的陰影,最後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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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在文章中介紹,出版英文詩集《舞在敖德薩》美國16歲的天才詩人卡明斯基就是來自敖德薩。他在蘇聯解體後烏克蘭掀起的排猶浪潮中,以難民身份隨家人來到美國。他的祖父在斯大林時代被鎮壓,祖母被送到古拉格勞改營。在華盛頓猶太博物館,卡明斯基竟然意外的看到了母親早年在集中營的照片和記錄。
前蘇聯的小說家巴別爾也是來自敖德薩。1894年他生於一個猶太商人家庭。1905年敖德薩排猶事件發生時,他不滿十歲,親眼目睹了當時的場麵。1920至30年代,巴別爾在蘇聯非常走紅,名聲傳到國外。1920年,蘇波戰爭期間,他跟隨布瓊尼哥薩克第一騎兵軍做了三個月隨軍記者,這次經曆後來成為他的最著名的短篇小說集《騎兵軍》。巴貝爾的文字簡潔像海明威,但海明威的文字冷漠幹澀,巴別爾的文字則豔麗充滿詩意。用這樣的文字描寫戰爭的野蠻殘酷似乎頗為矛盾。而在他筆下的韃靼騎兵既豪邁真摯,又野蠻荒淫,既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又像禽獸。這些或許並非褒貶,而這隻是巴別爾的文學的真實,有可能有著他從小受到的嚴格猶太教訓練的折射。博爾赫斯曾經有過這樣的評論:“這本無以倫比的書叫《騎兵軍》,它具有音樂性的語言風格,與幾乎難以形容的殘忍的場麵描寫形成了鮮明的對照。”1940年大清洗中,巴別爾被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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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敖德薩還出過安娜·安德列耶夫娜·阿赫瑪托娃。阿赫瑪托娃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她被稱為“俄羅斯詩歌的月亮”,她的詩歌成為“俄羅斯的偉大象征之一”,那裏發出過俄羅斯的命運的回響。早年阿赫瑪托娃屬於俄國白銀時代的抒情詩人,後來成為20世紀前蘇聯最偉大的史詩書寫者。晚年她寫下的《安魂曲》和《沒有英雄的敘事詩》是阿赫瑪托娃詩歌創作的最高峰。
衛國戰爭宣戰當天阿赫瑪托娃就寫下短詩:“要活,就活的自由;要死,就死在家園……。”這裏的家園不是烏克蘭,也不是敖德薩,而是蘇聯,或者說,是古老的俄羅斯。1941年,納粹包圍列寧格勒時,阿赫瑪托娃正在城中。她和城裏居民一起縫沙袋、修路障,她提著防毒麵具在街上防空執勤。同時,阿赫瑪托娃還寫下了許多愛國詩歌,比如傳誦一時的《宣誓》:
今天和戀人告別的少女,——
也願把痛苦化為力量。
我們麵對兒女,麵對祖墳宣誓。
誰也不能迫使我們投降。
1941年9月27日阿赫瑪托娃乘飛機離開列寧格勒時,隨身帶出了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樂》的第一樂章。1941年6月22日,肖斯塔科維奇就報名參軍,但被拒絕,於是他加入了民兵。列寧格勒陷入德軍包圍時,肖斯塔科維奇在城中完成了第七交響曲的前三樂章,同時他還是“防空監視隊”的一員。1942年8月9日,在仍然被圍困的列寧格勒演出了這部交響樂。當時為了阻止德軍炮擊音樂廳,蘇聯紅軍向德軍炮兵陣地發射了約3000發炮彈進行壓製,演出通過廣播傳遍蘇聯。
蘇維埃革命後,許多朋友都流亡西方,但阿赫瑪托娃從來沒有打算離開過這個國家,盡管她的命運坎坷,在前蘇聯時代受到不公正待遇,她沒有妥協,在黑暗的年代發出過自己的悲憤的聲音。1965年,英國牛津大學授予阿赫瑪托娃名譽博士學位,在英國參加典禮時,她見到了自己人生最後的戀人,著名的哲學家伯林。阿赫瑪托娃告訴伯林,無論有什麽在俄國等著她,她都會回去。第二年,1966年,阿赫瑪托娃與世長辭。她沒有看到後來的蘇聯解體,更沒有看到烏克蘭的顏色革命和今天的俄烏戰爭。
在生命的最後,1965年5月4日,阿赫瑪托娃寫下《子夜詩抄》的最後一篇《代後記》:
在那編造夢的地方,
沒有不同的夢讓你我分享,
我們做了同一個夢,
它像春天的來臨,給人以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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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衛國戰爭期間,裏赫特和大衛·奧伊斯特拉赫也在各個大城市演奏著。裏赫特在他的紀錄片裏回憶過這段日子:
“在四三年、我赴阿罕格爾斯克演出,還有摩爾曼斯克。那裏到處是猛烈的炮擊,那些城市幾乎變成廢墟。我記得有一天特別冷,下雨,而且陰沉。大街上在放廣播,是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奧伊斯特拉赫演奏。拉得很好,帶著憂傷的調子。
要論轟炸,哪兒也比不上地獄般的列寧格勒,相比之下,在莫斯科還可以勉強過活。我首次到列寧格勒演出是在四四年一月五日。我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到的,就我一個人。我從窗口望出去,聽著隆隆炮聲,能看見聖伊薩克大教堂,我就這樣過的新年。到處一片慘淡,有種神秘的美。 我在愛樂大廳舉行了音樂會,所有窗戶都是破的,是早晨的炮擊震的。聽眾都裹著大衣,對音樂會我感覺不錯,在演奏時我沒覺得冷! ”
裏赫特是最偉大的鋼琴家,關於他有很多傳奇。他8歲開始自學鋼琴,沒有彈過音階,而是從肖邦的夜曲開始。22歲去莫斯科音樂學院,成為前蘇聯最傑出的鋼琴老師涅高茲最喜歡的學生。涅高茲回憶,那天人們叫他去聽一位年輕人的演奏,他想進音樂學院,但是自學,而且沒有讀過預科班。涅高茲於是很好奇就去聽了, 結果看見一個非常深沉年輕人來了,坐下來演奏貝多芬和肖邦,還有他自己的作品。他對旁邊的學生低聲說:“這人是個大天才!”
裏赫特出生於烏克蘭,出生後去了敖德薩,並在那裏長大。他的父親是德裔音樂家。一九四一年,蘇德戰爭爆發,他的父親因是德裔,又在德領館授課,被當作德國間諜處決。後證明是冤案,得以平反。他的母親改嫁,逃到了德國。那時,裏赫特在莫斯科,一直不知道這些事情。戰後他被告知,母親在戰爭中死了。
“在俄國,樣樣事情都堵著瞞著,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比如我父親,從沒人提過我父親被槍決的事。他的確是被處決的,就在德國人打到敖德薩之前,我對此一無所知,因為戰爭期間,我都呆在莫斯科。我母親再嫁,逃到德國去了。她的第二個丈夫,曾更名改姓,有人以為他是我父親的兄弟,完全不是一回事!這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章。 ”
裏赫特個性極強,他演奏曲目極廣,可是又隻談自己喜歡的曲子。所以,有些著名曲目他從來不彈。在莫斯科音樂學院需要修政治課,可他從來不上政治課,因此被開除兩次,後來都被涅高茲保護了。因為父親的原因,他遲遲不能出國演出。最終,赫魯曉夫親自批準裏赫特出國演出。不過,出國演奏時,有人跟蹤監視。有一段時間,裏赫特到處演奏巴赫的《平均律》,後來,有一天他收到監視人員的一封信,上麵寫著:別再用巴赫折磨我們啦。
晚年演出時,裏赫特要關閉音樂廳裏的燈,隻在鋼琴旁點一隻蠟燭,他看著譜子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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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作家查爾斯·金在《一座夢想之城的創造與死亡:敖德薩的曆史》中介紹,在這本書的寫作的時候,烏克蘭人在敖德薩的比例已接近2/3。然而,作為少數族裔的俄羅斯人數量並不少,而且有近一半的人仍然使用俄語。蘇聯解體烏克蘭獨立後,國內各派在那些年間針對紀念碑領域的公共記憶不斷鬥爭,這僅僅是各種鬥爭的一個形象的反映,在敖德薩石階附近的一個街區市,政府拆除了蘇聯時期紀念波將金號起義的石碑,豎起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雕像,而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雕像當年曾被布爾什維克拆除過,並代之以馬克思的雕像。
烏克蘭爆發橙色革命時,在烏克蘭更南邊的克裏米亞經曆了更大的動亂,由屬於烏克蘭,到獨立,回歸,再次分裂,最終,爆發克裏米亞戰爭,經全民公投回歸了俄羅斯。那裏是控製敖德薩的出海口,所以,敖德薩對於俄羅斯就不再重要。原來克裏米亞主要是韃靼人,斯大林為了穩定把韃靼人全部遷徙到了其他地區,把俄羅斯人遷入。所以,保證了它能最終回歸俄羅斯。
在20世紀30年代,蘇聯第一個五年計劃實行期間,敖德薩曾是蘇聯進出口貿易的中心。當時一位到訪的西方記者曾記報道他眼中的烏克蘭:“在熱火朝天的社會主義建設熱潮中,一躍成為可以西方名城媲美的美麗城市。”
在裏赫特的紀錄片裏,他也回憶到了敖德薩:
“敖德薩很特別,雖然有些動蕩不安,但它仍然迷人。可是在一九三三年,敖德薩所有的教堂都被毀了。他們扯下教堂的鍾,推倒了鍾樓,在教堂原址上蓋起學校,又髒又乏味!整個俄羅斯都是如此!在三五年和三六年,如果有人拉響門鈴,特別是在晚上,我們會被嚇死!我還記得一個很傻的夢 - 門鈴響了,我去開門,"是誰?"在門後我聽到一個發狂般的聲音:"別開門,我是強盜!"我醒了,滿身是汗,對門鈴聲怕得要命。
那時很多人被抓了,在歌劇院,情況很可怕。人們被隔離,每個人都要譴責所謂的‘人民公敵’,任何人都可能被指控!後來,我想:夠了,再也沒法忍受了!他們來威脅我,要送我去當兵。所以我決定去莫斯科,去找涅高茲。”
“我父親是個很棒的鋼琴家,敖德薩音樂學院請他去任教。可我染上了斑疹傷寒,沒法去奧德薩。母親不得不離開我,去找我父親。他也得了傷寒。她不得不滯留在那裏,再加上白軍、紅軍……等到她來接我,已經是四年以後了。……,從敖德薩到日托米爾,路上整整用了一星期!那時的確世事艱難。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我十一歲,然後就是我一生中最糟的時期:上學。我恨學校,我們校長嚴厲得可怕,她叫彼得斯太太。我們都嚇壞了,其實她長得很可愛,像蒙娜麗莎。……。在八歲的時候,我試著把手放到琴鍵上。我父親看到我亂彈時嚇壞了,但母親對他說:‘讓他一個人彈去。他不願意彈音階就算了。’
一九三一年,那年我十六歲。父親把我介紹給他的老朋友們,還有他的女性崇拜者,八位謝苗諾娃姐妹。她們住在帶廊柱的宅子裏,和屠格涅夫小說裏的一樣,她們全上了年紀,都很老派,彼此相互鬧個不停。但她們為人非常好,她們是我的第一批聽眾,在她們那裏我首嚐聽眾捧場成功的滋味。她們都是……我該怎麽說?怪怪的老好人!每個人都是,她們姐妹八個都是! 我在她們宅子裏舉行家庭音樂會,我演奏了舒曼的協奏曲,單鋼琴版的,非常成功!那時我就下定決心——要做一個鋼琴家。我發覺自己也擁有了女性崇拜者,一下子八個!
所有這些回憶,也許很有意思,但對我而言,已沒有滋味,我幾乎討厭它們!要知道,我已經八十歲了! ”
*
裏赫特能把鋼琴彈出不可思議的音色,他的琴聲具有絕對的獨特性,冷清,縹緲,純淨,但又有著驚人的爆發力。著名的魯賓斯坦回憶說:“他彈得棒極了! 我特地從歐洲趕過去,那時裏赫特已經開了三場音樂會了。我對‘偉大的裏赫特’非常好奇,就去聽他的音樂會。他演奏了三首拉威爾的曲子,不可思議! 聲音美得出奇! 我以前從沒聽到鋼琴會彈出這種聲音,簡直就像另一件樂器。我當場掉了眼淚。裏赫特是個音樂巨人,悟性超人,他演奏鋼琴,而鋼琴也回應他,他和鋼琴一起歌唱。”
這些年我買了不少裏赫特的CD,但他的錄音既多且雜,他的許多真正的粉絲對於這些錄音的來源和特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至少彈起來頭頭是道像是真的一樣,我擁有的隻是其中很少一部分,並且對它們茫無所知。有太多的他的演奏我從來沒有聽到過。我也不是很能理解和喜歡他談的許多音樂的。但我癡迷於他彈出的聲音,那種裏赫特的音色。所以,在我擁有的他錄音裏,我喜歡他的每一個演奏。不過,最喜歡的是他晚年在日本演奏貝多芬最後三首鋼琴奏鳴曲的現場錄音。不過,貝多芬的這三首奏鳴曲精彩的版本太多了。我也喜歡他演奏的所有的舒伯特。裏赫特演奏的舒伯特是最精彩的。而其中我最喜歡的是他演奏的舒伯特的最後一首龐大漫長的《降B大調奏鳴曲》。那個行為奇異的巴赫大師古爾德曾經回憶裏赫特演奏這首奏鳴曲,他說:
“我第一次聽他演奏,是在莫斯科音樂學院,一九五七年五月。他以舒柏特最後一首奏鳴曲開場,《降B大調奏鳴曲》,有史以來最冗長的奏鳴曲之一,而裏赫特又以從未有的慢速演奏,使其更為漫長。我願坦白陳言兩件事,其一,也許不太合常理,因為我本人並非舒伯特音樂的表述者,我覺得其音樂中的反複結構棘手費解,我往往在其中精疲力竭。我忍受著這首漫長的舒伯特奏鳴曲。後來發生了什麽?一個小時之後,我已陷入一種昏昏欲睡的恍惚狀態。我所說的舒伯特的反複結構被遺忘了,我先前認為僅起裝飾作用的音樂細節,如今顯然成為音樂的組成基礎,我至今仍對這些細節記憶猶新。對我而言,這似乎是兩種毫不相容事物的合體:用一種自發的即興來揭示深刻精密的內涵。正像我後來聆聽多款裏赫特錄音時所感受到的那樣,我親身見證了一位無比強大的交流者,他們以音樂鑄造我們的時代。”
裏赫特演奏的這首“有史以來最冗長的奏鳴曲”,雖然“又以從未有的慢速演奏,使其更為漫長,”但他演奏的太奇妙了,我之後聽過許多其他人演奏這首樂曲,但是,即便像我這樣的音樂白癡都知道了,不可能有人比他彈的更美妙了。
這些美妙的琴聲。
可惜它們今天都與敖德薩、與烏克蘭、與俄羅斯聯係在一起。
*
那些燈標船也舞蹈而來了,
從遠方,從敖德薩。——策蘭
宅旁的教堂裏鍾聲亂鳴,打鍾人瘋了,
這裏是布滿星鬥的七月之夜。—— 巴別爾
美麗的敖德薩。
沒有一個記憶不美麗,
也沒有一個記憶會不悲傷。——立
立
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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