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本市來信
“畢遠空，你的信！”我正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我們班管信箱的鄧媛媛叫住了我。
接過她遞給我的信封，我的嘴就忍不住咧得大大的。
“喲！這麽高興？女朋友來的吧？”她甩著裝飯盒的袋子跟在我身邊說。
“高中同學。”
“喔，老相識。不對，老相好，哈哈哈！”她一連串的笑聲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齷齪。”我丟下她一溜煙兒地跑回宿舍。我需要安安靜靜地拆這封信。
白色的信封，紅藍雙色的勾邊，收信人是：畢遠空先生。我每次看到她在我的名字後麵寫上“先生”，都忍不住要笑。我才大她兩歲啊。不過裏麵透出來的尊重，或者是崇拜，又讓我沾沾自喜。我是我們以前高中的學霸，當然她也是。不過我又是學生會主席，又是運動場上的好手，所以在學校的動靜比她大。要說崇拜我的小學妹，恐怕還真的不止她一個呢。
發信人的那一角，寫著略微草體的她的名字：趙憶帆。地址是一個軍隊大院兒的。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把信抽了出來。薄薄的一張紙，但是字寫得密密麻麻的，所以看起來就隻有幾行。人們都說字如其人，還真是。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樣，小巧玲瓏但十分精致，自成一體。
畢先生：
你好！
上封信收到了。我很高興你考慮報考研究生。你也許聽說了吧，我被保送到你們大學了。這樣九月份的時候，我就會成為你的校友啦！
我很開心我們還可以在校園一起渡過三年的時光。要是你考上本校的研究生的話，就是四年。要是我也能考上，就是六年？研究生是讀幾年啊？
我現在用打字機打英文很快。你說要教我在計算機上打中文的，不可食言啊。不過我是計算機係的，應該很快可以超過你。
反正不用擔心高考了，我去找你玩兒可以嗎？你們什麽時候放假？你星期幾有空？嗨，你還是找時間給我打個電話吧。
暑假我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廣州看姥姥。我有很久沒有見到姥姥了，很想念她。我會在廣州住上一陣子。你上次信裏說暑假要和同學一起騎自行車去北戴河。那麽遠，能行嗎？記得帶上風油精，多喝水，不要中暑了。
期待大學校園見！
祝好！
趙憶帆
1990/5/8
這丫頭真的厲害，居然被保送了，比我當年還要牛呢。她比我小兩歲，但是隻低一年級。我們以前在中學是一個合唱團的，還有過二重唱表演。但是我上大學以後就沒怎麽見過她。雖然都在北京，可是一個在東邊，一個在西邊。那時候打電話也不方便，就斷斷續續地通信。沒想到一晃一年，她也要來和我一起讀大學了。
其實我還不是很確定是不是考研究生。最近畢業的同學說現在工作分配都不錯，也有交了培養費就直接下海的。有的同學在四通公司找到工作，工資是一般企業的一倍還多。不過我不是學計算機的。我學的是財經，銀行是我喜歡的對口單位。我們家是普通雙職工家庭，不像趙憶帆家裏是部隊的。我爸媽還指著我趕快畢業掙錢呢。
門被忽的一聲推開了，同宿舍幾個男生下課回來，帶著旋風一般的汗臭味。我們宿舍一共五人：我，王勝利，呂禿子，大牛，老七。除了我和呂禿子之外，都是外地的。到了月底，我和呂禿子就要負擔著從家裏順一點吃的過來。男生的飯票用得太快了。在這個長身體的年紀，如果不計劃著用，那點飯票很快就沒了。不少男生交女朋友就是為了蹭飯，為了和女友一起組成小團體，實現共產主義。
“你們還有多少飯票啊？”大塊頭王勝利問。
“多乎哉，不多也。”呂禿子搖頭晃腦。“快沒了。不過我的早上交給我媳婦了。她管著，估計到月底也餓不死我。”
“呂禿子！這周回家搞點糧食吧？雞蛋，麵條？你不能扔下我們不管，重色輕友！”老七問。他年紀最小，是跳了好幾級的小神童，上大學的時候才過十六歲。
別看他年齡小，卻是最闊的。開學的時候他從福建老家坐火車來北京，在車上賣幾條走私煙，這個學期的生活費就七七八八了。可惜我們老要共產他，想想也挺不仗義的。我們幾個喜歡拿他開涮。現在回想起來，主要的原因是他有點嫩，像個女娃一樣。差他去買酒買零食，他就屁顛兒屁顛兒地去，我想是為了討好我們。
“去你丫的。”呂禿子瞥了一眼老七，說：“我媽把我當賊防。不過我可以貢獻一些糧票兒。聽說自由市場還是可以換到一些東西的。咱們周末去逛逛唄。隔壁的換了一個小電爐，還有雞蛋，瓜子花生啥的。”
大牛一進門就爬到上鋪，一直沒有出聲。我伸頭看了看，他把頭捂在被子裏，動也不動。
我拍了他一下：“嘿，大牛！吃飯去不？”
“不去。”他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說。
“怎麽啦？被哪個女生給拒啦？”王勝利問。
老七做了個鬼臉說：“考砸了。統計學不及格。”
“真的？”我問。心想這次也不難啊。
“你考幾分？剛才跑得那麽快，是不是也考砸了？”王勝利問我。
“你覺得呢？我考了滿分。”
“你小子最招人恨。要什麽有什麽。我說你趕快交個女朋友，解決飯票問題、遊泳票問題、洗澡票問題。這樣也不用跟我們這些貧下中農共產啦。”呂禿子說罷，抓起飯盒，招呼大家去食堂。
“大牛，我給你帶包子回來吧？”我問道。
“不吃。”
“好，減肥。”
我們幾個說著出門去了。
周五下午我給趙憶帆宿舍打了個電話，恭喜她“不戰而屈人之兵”，高考就是個過場。她在電話那頭咯咯地笑了。
“我下周六能去找你玩兒嗎？現在我們班都沒人理我了。大家都在複習呢。”
“行啊。誒，對了。你家有沒有不用的糧票兒啊？接濟我們老百姓一點兒唄。”
“糧票兒？現在還用糧票兒嗎？”
“是可以到自由市場換東西。什麽都能換。要不要和我們一塊兒去？就在我們學校旁邊。”
“真的？沒問題。我覺得我媽收了挺多沒用的糧票兒，我去要。你還想吃啥？我帶給你？”
“不用了，你來玩兒就好。”我客氣了一下。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會帶吃的給我。以前在高中課後活動就是這樣。女孩子的書包裏似乎總是有零食：苻苓餅，小豆羹，大蝦酥...... 倒不是饞那些零食，而是喜歡看到她從書包裏抽出來零食的樣子，眼睛那麽亮，笑容那麽燦爛。還真有點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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