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和不成功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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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eniawski - Violin Concerto No.2 in D minor, Op.22, 1. Allegro moderato - Itzhak Perlman

 

Two English Poems

To Beatriz Bibiloni Webster de Bullrich

 

I

The useless dawn finds me in a deserted street–corner; I have outlived the night.
Nights are proud waves; darkblue topheavy waves laden with all the hues of deep spoil, laden with things unlikely and desirable.
Nights have a habit of mysterious gifts and refusals, of things half given away, half withheld, of joys with a dark hemisphere. Nights act that way, I tell you.
The surge, that night, left me the customary shreds and odd ends: some hated friends to chat with, music for dreams, and the smoking of bitter ashes.  The things my hungry heart has no use for.
The big wave brought you.
Words, any words, your laughter; and you so lazily and incessantly beautiful.  We talked and you have forgotten the words.
The shattering dawn finds me in a deserted street of my city.
Your profile turned away, the sounds that go to make your name, the lilt of your laughter: these are the illustrious toys you have left me.
I turn them over in the dawn, I lose them, I find them; I tell them to the few stray dogs and to the few stray stars of the dawn.
Your dark rich life ...
I must get at you, somehow; I put away those illustrious toys you have left me, I want your hidden look, your real smile —that lonely, mocking smile your cool mirror knows.

II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I offer you my ancestors, my dead men, the ghosts that living men have honoured in bronze: my father’s father killed in the frontier of Buenos Aires, two bullets through his lungs, bearded and dead, wrapped by his soldiers in the hide of a cow; my mother’s grandfather—just twenty four—heading a charge of three hundred men in Peru, now ghosts on vanished horses.
I offer you whatever insight my books may hold, whatever manliness or humour my life.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I offer you that kernel of myself that I have saved, somehow —the central heart that deals not in words, traffics not with dreams, and is untouched by time, by joy, by adversities.
I offer you the memory of a yellow rose seen at sunset, years before you were born.
I offer you explanations of yourself, theories about yourself, authentic and surprising news of yourself.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博爾赫斯的愛情之謎和兩首英文詩的翻譯

*

不久前,我在茶壇讀到幾個網友翻譯的博爾赫斯的《兩首英文詩》。他們翻譯的唯一例外都非常糟糕。不用對照原文,隻中文不僅文字糟糕,而且內容上也有很多理解的難題。但是,他們的翻譯都是受到了熱情的讚揚。總的來說,在無足輕重的小事上,盲目的讚美總比盲目的批評好,隻是對於那些讚揚者,我感到了痛心。這樣的現象在新中國後的詩歌翻譯中是一個常態。劣質的文字和錯誤的理解的翻譯被那些孩子們盲目的喜歡崇拜。而讀詩本來應該即應該豐富我們的情感也應該增長我們的智慧。廉價的喜歡往往是愚蠢的開始。

幸好我們的網友附了英文原詩,我讀後發現原詩非常精彩。過去,我雖然讀過博爾赫斯的全集,但是詩歌隻是跳著讀了一些。現在,我找出王永年的譯本,和陳東飆的譯本,讀後發現喜訊。我們的網友的翻譯完全達到了這些著名的專業翻譯的水平了。

今天,我們是一個沒有文化的民族。這也是值得自豪的,在一個正在徹底的科學化的時代裏。

 

*

關於這首詩有美國學者對其創作做過深入研究,並撰寫了很詳盡的論文Borges in Love,可以在網上找到。

英語和西班牙語是博爾赫斯的兩個母語,但博爾赫斯隻用英文寫過三首愛情詩。所以,博爾赫斯是一位南美作家,當然他首先是一位世界作家。

這三首愛情詩的寫作時間是1934年。詩可能是寫給一位講英語的女性。在寫完這三首詩的9年後,博爾赫斯在1943年出版的他的第一部詩集中發表了其中兩首。後來又過去許多年,1954年,博爾赫斯在他的詩集《另一個,同一個》中再次發表了這兩首詩。在這部詩集中,博爾赫斯把這兩首詩——《兩首英文詩》放在開篇第二首的顯著位置上。第一首是寫於1935年的《失眠》。在序文中,博爾赫斯說:“我與世無爭,平時漫不經心,有時出於激情,陸陸續續寫了不少詩,在結集出版的書中間,《另一個,同一個》是我偏愛的一本。”博爾赫斯說“集子裏還有我熟悉的事物:布宜諾斯艾利斯、對先輩的崇敬、日耳曼語言文化研究、流逝的時間和持久的本體之間的矛盾,以及發現構成我們的物質——時間——可以共有時感到的驚愕。”在序文的最後,博爾赫斯寫道:“(詩歌)它沒有定規,仿佛在暗中行走一樣,既猶豫又大膽。詩歌是神秘的棋局,棋盤和棋子像是在夢中一樣變幻不定,我即使死後也會魂牽夢縈。” 博爾赫斯還在談及了這本詩集中的幾首詩,但沒有提及《兩首英文詩》。

 

1943年博爾赫斯首次發表《兩首英文詩》時,將詩獻給一個姓名縮寫“I.J”的女性。而早在1935年,首次出版《惡棍列傳》時,在題獻裏博爾赫斯寫道:“謹以本書獻給I.J.,英國人,不可計數而又唯一的天使。此外,我還要把我保全下來的我的自己的核心奉獻給她——那個與文字無關的,不和夢想做交易的,不受時間、歡樂、逆境觸動的核心。”這裏使用的是一年前他寫給I.J.的情詩中同樣的詩句。而1954年《惡棍列傳》再版時,博爾赫斯將題獻中的I.J.該為了S.D。在有1千多頁的Adolfo Bioy Casares的《日記中的博爾赫斯》裏,有許多地方記錄了博爾赫斯談到S.D.。《日記中的博爾赫斯》是Adolfo Bioy Casares的幾十年間與博爾赫斯的交談的記錄。所以,這個I.J.很可能就是S.D.。在1930年間,博爾赫斯可能愛上了一位名字叫Sara Diehl de Moreno Hueyo的已婚女性。在寫這三首詩的時候,S.D.正新近守寡。然而,當1954年出版《另一個,同一個》以及1974年兩次再版時,博爾赫斯又把這首詩獻給了一個有著奇怪名字的女性:Beatriz Bibiloni Webster de Bullrich。在《日記中的博爾赫斯》也記錄到這個人。這是一個愛八卦而且荒唐的女人。據該書記載這個女人曾說過:“我的人生沒有什麽崇高的目標,我所感興趣的隻有錢。”在博爾赫斯的一些小說中可以看到這個叫Beatriz Bibiloni Webster de Bullrich的女人的影子。總之,這兩首詩是寫給誰的並無最終的確定結論。但至少我們可以推測博爾赫斯很可能深深愛上了一位講英語的女性,為她寫下了三首英文詩。不過,同時我們也能感到博爾赫斯的愛情裏可能有一些問題,甚至是相當怪異的。

而第三首詩博爾赫斯生前一直沒有發表,直到他死後才被發表出來。

 

*

博爾赫斯,男,據我所知的阿根廷最偉大文學家,可能也是世界最偉大的文學家之一。生於布宜諾斯艾利斯一個有著英國血統的律師家庭。在日內瓦上中學,劍橋讀大學。博爾赫斯的祖先是首批進入美洲的殖民者,他母親的外祖父伊西多羅·蘇亞雷斯,二十四歲時便率領騎兵部隊獲得南美獨立戰爭的關鍵戰役——胡寧大戰的勝利。他的祖父則是一位上校,在平定叛亂的戰鬥中身亡。博爾赫斯一向以自己祖先在阿根廷獨立戰爭中的英勇表現引以為自豪,他年輕時樣子英俊,但隻是一介書生,可能個子不小,但力氣卻一點不大,體弱多病,視力萎弱,而他內心對於男子漢的勇武甚至凶狠卻深深著迷。然而,祖先的勇武為博爾赫斯的童年的心理投下陰影。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個懦夫,他說:“我知道我是永遠不可能成為士兵了,因而我很早就對自己隻能作為一個書生而不能成為一名有勇有謀的人覺得羞恥”。所以,“我的整個童年期間我都覺得如果我被愛,那是不公正的事,因為我不覺得我應該受到那麽些特別的關心”。

所以,博爾赫斯會寫過一些阿根廷黑社會中刀客動刀子的打架殺人的小說。那些小說迷人而讓人讀來有些眩暈。很難說博爾赫斯的詩歌比小說更偉大。高喬人、刀客、街頭混混、黑幫老大對博爾赫斯有著一種吸引力。但是,在學校裏羸弱的博爾赫斯經常被嘲笑和欺負”,他打架總輸,但總會應戰。 “我的眼睛不好,我很瘦弱,通常都被打敗。但是我必須那樣去做。因為凡事都有一個規則,事實上,在我小的時候,決鬥也有一個規則。”有一次,他把受欺侮的事告訴了父親,父親從牆上取下一把青銅短刀拿給他,以命令的口吻對他說:“應該讓人知道你是個男子漢”。短刀後來就經常出現在他的小說中。但這個意象在博爾赫斯的小說裏變得複雜。因為,那裏麵的人物通常是一些外表風光,強硬凶狠,但最終證明不過是叛徒、懦夫和可笑的小人物。就像其中一個小人物的坦白:“我意識到人們對我的蔑視,我也蔑視自己。在那個時代,尤其在那種環境中,重要的是勇敢;但我自知是懦夫。我見了女人就膽戰心驚;我為自己畏葸的童貞感到羞愧。我沒有同齡的朋友”。

關於博爾赫斯的感到羞愧的童貞。博爾赫斯十九歲生日時,父親問他是否和女人睡過覺,博爾赫斯說沒有。父親給了他一個妓女的地址,博爾赫斯去了。男孩子19歲成年時找妓女做愛是那時阿根廷的一種風俗。有可能第一次性經曆給博爾赫斯帶來了難以愈合的心理創傷,可能這是不言而喻的。但也可能19歲的博爾赫斯當年根本沒有敢去敲開紙條上寫的那個姑娘的房門。

 

*

第二首的翻譯:

第1句: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王永年翻譯: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陳東飆翻譯:我能用什麽來擁有你

Hold,應該是留住,保留,抓住的意思。這裏可以翻譯成挽留。然而,從第一首詩的“The surge, that night, left me the customary shreds and odd ends”分析,這裏可能還是應該譯為“挽留”。

不曾擁有,如何又能失去呢?然而,我們經常以為失去的,其實根本未曾擁有。而愛是否可以挽留又是否值得挽留,這也是一個問題啊。

而這裏是翻譯為“我能用什麽挽留你”,還是“用什麽我才能挽留你”更合適,也是一個問題。考慮到後麵一連串的“我”開始的詩句,這裏以“用什麽我才能挽留你”來開始或許是一個不錯的句子。

 

第2句: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Lean的意思:1.lacking or deficient in flesh,containing little or no fat lean meat;2:lacking richness, sufficiency, or productiveness;3:deficient in an essential or important quality or ingredient。

lean的本意為幹瘦沒有油脂的肉,所以又有貧瘠,缺乏生命力或有價值的物質的含義。王永年把它譯為“貧窮的”,陳東飆譯為“狹窄的”。有學者對博爾赫斯手稿研究,發現此處博爾赫斯修改過四次,最早使用的而是空寂的,最終用lean,可能一方麵是取於其獨特的意象,另一方麵是聲音。西方詩人非常重視詞語的聲音,有時候會根據聲音而改變詩句。

Jagged的使用或許也有類似考慮。這裏jagged還有一種參差斑駁的視覺效果。於是,我們可以看到,這裏的Suburb不是荒涼空疏的郊外,而是城市邊緣擁擠、淩亂、迷宮一樣的貧民區。王永年譯成“破敗的”體現不出這樣的視覺效果。陳譯為“荒郊的冷月”,是一個貌似特別詩意的翻譯,但實際上氣質陳腐。這樣的詩意充斥中國的西方詩歌翻譯之中。

考慮到streets,sunsets,suburbs,都是複數,在翻譯時可以加上“那些”以體現。

我的翻譯:

我願給你那些貧瘠的街巷,絕望的夕陽,參差斑駁的郊區的月亮

 

第3句: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王永年的翻譯: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陳東飆的翻譯:我交給你一個人的痛苦,他曾向寂寞的月亮久久凝望。

long and long,翻譯為久久顯然更好。

look,翻譯成凝望,我認為,不如翻譯成“望”更好。這裏凝望有些煽情。而bitterness翻成悲哀又太過了,有些誇張。

lonely,應該翻譯成孤獨或孤單,而不是寂寞。因為,感到孤單時會想求偶,而感覺寂寞時卻是想熱鬧。孤獨不如孤單好,因為,孤獨有時是一種美好主動追求的狀態。

 

第4句:

I offer you my ancestors, my dead men, the ghosts that living men have honoured in marble: my father's father killed in the frontier of Buenos Aires, two bullets through his lungs, bearded and dead, wrapped by his soldiers in the hide of a cow; my mother's grandfather -just twenty four- heading a charge of three hundred men in Perú, now ghosts on vanished horses.

這一段非常重要。博爾赫斯一向以他的祖先自豪,這裏他要在自己的情詩中向他愛慕的女性炫耀一下他的家族史。不過,寫這一段家族史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基於其文學性本身考慮的。加入這一段,使得這一首情詩具有了史詩的性質,雖然隻是一小段,但立刻具有了雄渾蒼涼的氣質,極美,遠非一般情詩所能比。同時,它具有南美的獨特曆史與風情。可能從來沒人寫情詩能同時兼容了這樣兩種不同的成分。作為詩歌這真是好極了,作為情詩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段博爾赫斯寫的極為簡潔但更極為精煉。簡潔和精煉不盡相同。簡潔,簡而優美,精煉短而有力。我認為幾個翻譯都不好,而這種不好並非源自詩歌語義的難以理解,而在於文學表達能力的缺憾。

諸如“死去的祖輩”,“我的死者”,“我死去的人”都不是很好的表達。

“ the ghosts that living men have honoured in marble”:

王永年的翻譯:人們用大理石紀念他們的幽靈。

陳東飆的翻譯:活著的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幽靈。

這裏原詩到底是大理石還是青銅?有不同的英文版本。可能是青銅,但也可能有兩個版本。

ghosts 似乎翻譯為亡靈更好。這裏ghosts用的是複數,所以指的不僅僅是“我母親的祖父”,還包括了他的手下士兵。

“honoured”翻譯為祭奠是錯誤的。祭奠是對逝者的一種悼念儀式,指置供品於靈前或墓前祭祀。“honoured in marble”,可以譯為“榮耀”,即生者用大理石,一說青銅,為先人塑像,以榮耀先人。

frontier,有邊境和前線前沿兩種意思。布宜諾斯艾利斯應該是一座城市,所以翻譯成邊境似乎不太合適。應該翻譯成: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前線。

bearded and dead,

王永年的翻譯:蓄著胡子的他死去了。

陳東飆的翻譯:他留著胡子,死去了。

這裏兩人的翻譯粗讀似乎表達清晰,語言正確,但一多思考就會感覺這個翻譯令人費解。為什麽要強調留著胡子死去?難道是像猶太男子必須施行割禮切掉包皮,而阿根廷的男人死前應該剃胡子,或者死時蓄須,才有尊嚴,或沒有尊嚴,或者,才算真的死了?僅憑中文,經過思考我們就要認為這個翻譯是有問題的。真正優秀的詩人,除非他是後現代的詩人,是不會寫這樣莫名其妙的詩句的。

這裏,博爾赫斯是說他的父親的父親死時滿臉雜亂的胡子,容顏不整,樣貌滄桑。所以,應該翻譯為:滿麵胡茬的死掉,或,胡子拉碴的死掉。

hide of a cow,就是牛皮的意思。陳東飆翻譯成母牛,這是一種非常浪漫的想法,但是似乎不太可能在戰場上,阿根廷人需要選用母牛來包裹屍體。hide of a cow就是cowhide。

我的翻譯:

我願給你我的祖先,我逝去的親人,那些被生者用青銅榮耀的亡靈;我父親的父親曾經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前線陣亡,兩顆子彈穿過他的肺,他胡子拉碴的死掉,被他的士兵用牛皮包裹;我母親的祖父——隻有二十四歲——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如今都已成為騎在消失的馬匹上的亡靈。

 

第5句:

I offer you whatever insight my books may hold. whatever manliness or humour my life.

這裏whatever表示一種謙虛,無論是否足夠好,他仍然想把自己的思想、幽默和男性的勇氣獻給自己愛慕的人。

我願給你無論如何我的書中或許蘊含的洞見,我的生活裏的男人的氣魄或幽默。

manliness 翻譯為男子氣概和humour翻譯為諧趣都不是太好的翻譯,一個生硬,一個奇怪。

 

第6句: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這句的翻譯沒有異議,但沒有異議的東西往往容易讓人受騙。這是一句詩就是一句徹頭徹尾的愛情謊言。

 

第7句:

I offer you that kernel of myself that I have saved somehow -the central heart that deals not in words, traffics not with dreams and is untouched by time, by joy, by adversities.

這一句不好理解也難翻譯,幾個譯者翻譯的都強差人意。

首先,kernel一詞的含義是:the inner softer part of a seed, fruit stone, or nut,a fruit seed,即果仁,堅果的仁;a whole seed of a cereal,即麥粒;a central or essential part,即核心。這裏kernel含有有生命的種子的意思,核,由此引申出核心。如果翻譯成核心,既不形象,也不全麵,而且結合接下來博爾赫斯對kernel的描述來看,也不準確。

Somehow,既有通過某種方式的意思,也有不知道怎麽的意思,即for a reason that is unknown or unspecified。這裏不太好確定博爾赫斯用的究竟是那種意思,但兩種意思都有未知的神秘的意味。我認為結合全句應該采取第二種含義。同時,have saved 的時態也應該譯出。

然而,這個kernel究竟是什麽呢?接下來博爾赫斯給予了描述,這個描述也不是很好理解,我們可以由後往前推導:

“is untouched by time, by joy, by adversities”,這句最好理解,即沒有被時間、歡樂和厄運觸及。也就是說,擺脫了時間,無喜,無憂的存在狀態。這時我們已經可以感覺出,這個核有些像佛教中的解脫的狀態,即成佛,佛心,或者說,自在,而這也可以說是人的本真、天真。即博爾赫斯仍然保留的天真。

那麽,前麵的兩句涉及語言和夢,便很可能是類似佛教或禪宗的拈花微笑的擺脫語言和夢的意念擾動。

deals in sth 是買賣某物,traffics with sb, 是與人交易。

deals not in words 王永年譯為“不營字造句”,陳東飆譯為“不經營字句”。用經營不合適。因為,經營一詞本意籌劃營造,《書·召誥》:“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又有規劃營治的含義,《詩·大雅·江漢》:“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經營四方,告成於王。”毛澤東《論持久戰》:“同時,敵後廣大遊擊區的經營也是非常之要緊的,也應把它們的各方麵發展起來,也應發展其文化工作。”還有,周旋;往來和指藝術構思。到唐代才有了經商和治理的含義。所以,“不營字造句”和“不經營字句”都不是不言說,而是不構思言說,不雕琢字句。

traffics not with dreams,陳東飆譯為“不和夢交往”,可能想表示不進入夢中;而王永年譯為“不和夢想交易”,這裏的dreams不是夢想,隻是夢境。不和夢想交易,非常難以理解。

這句詩在博爾赫斯的《惡棍列傳》的題獻中也出現過,王永年的翻譯是:

“我還要把我保全下來的我自己的核心奉獻給她——那個與文字無關的,不和夢想做交易的,不受時間、歡樂、逆境觸動的核心。”

雖然,博爾赫斯說的是這個本真是超越語言,也無法通過夢境抵達、觸及,但考慮到這裏他使用的兩個詞都是有賣、交易的專門含義,所以,翻譯時應該保留原詩意象:

我願給你我的內核我不知怎麽的一直把它保留著——我的內心的中央不兜售語言,不與夢境交易,也尚未被時間,被喜悅,被厄運所觸及。

 

第8句:

I offer you the memory of a yellow rose seen at sunset, years before you were born.

隻要還能懂得愛情,就能理解這一句。但是要翻譯成一句詩,隻懂得愛情不行,不懂得愛情也不行,所以,仍然是不容易的啊!

陳東飆譯為:“我交給你,在你出生前多年,在日落之際看見的一朵枯黃玫瑰的記憶。”

枯黃玫瑰,陳東飆在哪裏看到了枯黃的玫瑰?難道他不懂得愛情嗎?難道他仇恨愛情,仇恨浪漫,仇恨幸福、喜悅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嗎?難道他真的這麽絕望,但是,他是在翻譯博爾赫斯詩歌,可是,他從哪裏看到了枯黃的玫瑰呢?

王永年譯為:“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這裏為什麽王永年在所有的“我給你”處都沒有加逗號,而在這裏卻加了一個逗號?難道我們中國的男人在愛情的關鍵時刻都這麽的混亂嗎?“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這裏麵有優美嗎?有愛情的激動和甜蜜嗎?有人類在此刻應該有的情感嗎?這更像是一種恐懼。

我的翻譯:

我願給你我的記憶一次夕陽中看到的一朵黃玫瑰,那是在許多年前你還未出生的時候。

 

第9句:

I offer you explanations of yourself, theories about yourself, authentic and surprising news of yourself.

這已經的第一段,兩人都把“explanations of yourself”翻譯成,你對於你自己的解釋。這個有些相當的費解。你對於你自己的解釋怎麽會需要我給你?這並不是像如果“你答應我,我就把你的口紅給你”那樣的容易讓我們明白當時發生了什麽,這個翻譯需要用非常複雜的方式才能說通。

Yourself在詩歌裏可以就是you。

 

第10句: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這一句的翻譯defeat一定要放在最後才精彩。所以,陳的翻譯比王的要好。

Bribe,王永年譯為打動,這個詞沒有打動的意思。如果說“打動你”就是比較平常通順的表達。顯然,既不是博爾赫斯的原詩,也沒有反映博爾赫斯的當時真實的情緒。

然而,這裏最大的問題是uncertainty。兩個譯者把它都翻譯為“無常”。

Uncertain,有兩個意思:1, changeable not reliable,即可變的,不可靠的;2, not certainly knowing or known,不確定的,不確知的。顯然這裏是說對於愛情的結果的不確定,它表示求愛者的忐忑、猶豫,而非愛情變化無常。而用變化無常,多變的心,不靠譜的男人作為求愛的賄賂是難以理解的,當然,這也是在我們今天這個年代是一種出奇製勝的策略,或者是因為絕望。

更重要的是,譯者並沒有研究無常一詞的中文含義,隻是把它當成一個口頭禪。

無常,一是:佛教用語,一切事物是因緣所生,漸而敗壞,故曰無常;2是:舊稱勾魂之鬼:白無常、黑無常、無常小鬼;3是:指死去:貧道已力衰弱,無常將至|其諸同誌,遊曆諸國,而或有還者,或有無常者。

在今天無常通常指——死亡。

所有的愛情都是荒唐的,可荒唐它不是愛情啊!

 

最後:

關於offer和give

博爾赫斯在這裏用了8個offer,最後用一個give結束。而王永年和陳東飆把offer和give都譯為“給”,這太糟糕了。這兩個詞在翻譯時如果不能體現其變化和不同,而是用9個“給”,那真的就是瞎翻譯了。

Offer:可以指one is willing to pay, give or exchange,即我願給你;也可以說奉獻的意思。巴赫最後的複調作品就是 music offering,音樂的奉獻。

所以,這裏offer可以翻譯成我願給你,也可以翻譯成我獻給你。但是,考慮最後結尾“I can give you”,這裏似乎應該譯為“我願給你”。然而,考慮到詩歌的起始句,“我能用什麽挽留你”,接下來說“我願給你”似乎不如“我獻給你”,所以好像翻譯成“獻給你”更好。據研究,博爾赫斯在手稿上對於offer和give的使用修改多次,而且,他還列出了一個長長的複雜的list,關於offer什麽給他求愛的女神。這樣的愛情詩恐怕最後隻能剩下詩,而愛情加入過多的思考,是對愛情的一種傷害。

“用什麽我才能擁有你?”——這是問題。

據說博爾赫斯追求的這個女人曾經對他說過:“我沒有什麽遠大的目標,我感興趣的隻有錢。”不過,這個女人未必是博爾赫斯這首詩寫給的女人。

 

*

關於第一首的翻譯:

1.  博爾赫斯在這首詩中night有時用單數,有時複數。用單數時,有時是指特定的那個夜晚,有可能就是他的傷心之夜。求愛失敗,所以,他第二首要討論如果挽留他心中的女神。

所以,第一首的最後一段中的“I must get at you”,get at sb有賄賂的意思,這裏直接對應第二首最後一段的賄賂一詞。而王永年翻譯為“設法了解你”,此刻已經不是設法了解的問題了,已經非常了解了,事情已經明擺著了,人家不接受博爾赫斯的愛情,要說再見,現在需要的是想盡一切辦法,設法挽留,甚至要進行賄賂,如果可能的話。而陳東飆譯為“我必須認清你,”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這是吐槽嗎?尤其對於有視力缺陷的博爾赫斯來說,“我必須認清你”是諷刺嗎?

 

2. 關於hue。

Hue:色相; tint:色彩;shade:色度:tone:色調。Hue(色相),是肉眼看見的顏色,純色,即飽和度和亮度都為100%的顏色。Tint(色彩),是純色與白色度組合產生的顏色。Shade(色度),是純色與黑色度組合後產生的顏色。簡單來說,tint的顏色比hue,純色有不同程度的淡而亮,shade則深而暗。Tone(色調),是純色和灰色度組合產生的顏色。Tone則深而亮。總之,產生出極為豐富的色彩明暗的變化。這些都是顏色,colour,而hue是最基本的顏色。

3. 關於hemisphere。

我認為這裏hemisphere和half一樣,都是表達一半,夜晚使得有些事物仍然可見,有些則完全隱沒,可以看見的事物,也是隱約可見,hemisphere並非一定要是半球。而快樂帶著一半的陰鬱,就是博爾赫斯與所愛的女人相處,既快樂又因無法挽留她而陰鬱,所謂夜既給予又拒絕。中文一半很難找到合適的同義詞。所以,就翻譯成一半。如果翻譯成半球則非常怪異難以理解。Hemisphere在英文的語境裏似乎是日常比較常用的,而中文日常很少用半球,使用時都是特指的專業的。

4.關於“Words, any words, your laughter; and you so lazily and incessantly beautiful.  We talked and you have forgotten the words.”的翻譯。

Word,這裏似乎應該翻為“話語”,即他們曾經的交談。

“We talked and you have forgotten the words”,從時態應理解為,我們曾經交談,而你現在已經把那些話語忘了。表示出愛情的煙消雲散。

王永年把“word”譯為“言語”,這是一個有些怪的譯法。但最後譯為:“我們談著話,而你已忘掉了言語。”這好像是她和博爾赫斯談戀愛,談著談著,就隻剩下博爾赫斯一個人說,姑娘都無語了。而且,這個時態也不對。

而陳東飆把“word”譯為“詞語”,最後一句譯為:“我們談著話,而你已忘掉了詞語”,這裏我們的姑娘被博爾赫斯都給說傻了。

“you so lazily and incessantly beautiful”,王譯為:“還有懶洋洋而美得耐看的你,”陳東飆譯為:“還有美麗的如此懶散而沒完沒了的你”。

這些是情詩嗎?這些還是詩嗎?

僅從中文看,這些翻譯太糟糕了。語言的聲音、節奏、意象、色彩和內容都太糟糕了。

 

*

我們的詩歌翻譯太糟糕了。把好詩譯成壞詩。而且,培養了喜歡劣質詩歌的盲目的愚昧的詩歌讀者。

我的翻譯:

兩首英文詩

獻給貝阿特麗斯 比維羅尼 韋伯斯特 德布爾裏奇

博爾赫斯

(一)

無用的黎明發現了我在空曠的街角,我活過了這夜。
那些夜是自負的波濤:暗藍色上重下輕的波濤充斥著泥土深層的各種顏色,充斥著那些被渴望的但不太可能的事物。
那些夜慣於神秘的饋贈與拒絕,給予一些,扣下另一些,讓快樂罩在一半的陰鬱裏。那些夜就是這樣,我告訴你。
那波浪,那夜晚,留給我習以為常的破碎和諸般奇異的結局;一些我厭惡的朋友留下與我閑談;為夢而作的音樂;還有冒著煙的苦味的灰。都是一些無助我內心饑餓的東西。
一個大浪帶來了你。
話語,所有的話語,你的笑聲,你如此慵懶和接連不斷的美麗,我們曾交談而你已忘記了那些話語。
破碎的黎明發現了我在一條無人的街上我的城市裏。
你的轉身的側影,構成你的名字的聲音,你的如歌的笑:這些是你留給我的璀璨的玩具。
我在黎明把它們打翻,我丟失了它們,我又找回了它們:我把它們告訴過幾隻迷路的狗,和清晨走失的星星。
你的黑暗的富足的生活……
我一定要討好你,想個辦法:我收起你留給我的璀璨的玩具,我想要你的隱藏的容顏,你的真實的微笑——那個隻有你的鏡子知道的孤單、嘲弄的微笑。

(二)

用什麽我才能挽留你?
我獻給你貧瘠的街巷,絕望的夕陽,參差斑駁的郊區的月亮
我獻給你一個久久望著孤月的男人的苦澀。
我獻給你我的祖先,我的逝去的親人,那些生者用青銅榮耀的亡靈;我父親的父親曾經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前線陣亡,兩顆子彈穿過他的肺,他胡子拉碴的死掉,被他的士兵用牛皮包裹;我母親的祖父——隻有二十四歲——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如今已變成消失的馬匹上的幽靈。
我獻給你無論如何我的書中可能蘊含的洞見,我的生活裏男人的氣魄或幽默。
我獻給你一個從沒有過忠誠的男人的忠誠。
我獻給你我的內核我不知怎的一直把它保留著——我的內心的中央不兜售語言,不與夢交易,也尚未被時間,喜悅,和厄運所觸及。
我獻給你我的記憶一次夕陽中看到的一支黃玫瑰,那是在許多年前你還未出生的時候。
我獻給你關於你的詮釋,你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發現。
我可以給你我的孤獨,我的黑暗,我的饑餓的心;我正在企圖賄賂你,用忐忑,用危險,用失敗。

 

 


2020/02

 

 

 

附:

兩首英文詩

獻給貝阿特麗斯 比維羅尼 韋伯斯特 德布爾裏奇

王永年譯

一、

拂曉時分,我佇立在闃無一人的街角,我熬過了夜晚。
夜晚是驕傲的波浪;深藍色的、頭重腳輕的波浪帶著深翻
泥土的種種顏色,帶著不太可能、但稱心如意的事物。
夜晚有一種贈與和拒絕、半舍半留的神秘習慣,有黑暗半球的歡樂。夜晚就是那樣,我對你說。
那夜的波濤留給了我慣常的零星瑣碎:幾個討厭的聊天朋友、夢中的音樂、辛辣的灰燼的煙霧。我饑渴的心用不著的東西。
巨浪帶來了你。
言語,任何言語,你的笑聲;還有懶洋洋而美得耐看的你。
我們談著話,而你已忘掉了言語。
旭日初升的時候,我在我的城市裏一條闃無一人的街上。
你轉過身的側影,組成你名字的發音,你有韻律的笑聲:這些情景都讓我久久回味。
我在黎明時細細琢磨,我失去了它們,我又找到了;我向幾條野狗訴說,也向黎明寥寥的晨星訴說。
你隱秘而豐富的生活……
我必須設法了解你:我撇開你留給我的回味,我要你那隱藏的容顏,你真正的微笑——你冷冷的鏡子反映的寂寞而嘲弄的微笑。

二、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先輩,人們用大理石紀念他們的幽靈: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邊境陣亡的我父親的父親,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蓄著胡子的他死去了,士兵們用牛皮裹起他的屍體;我母親的祖父——時年二十四歲——在秘魯率領三百名士兵衝鋒,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幽靈。
我給你我寫的書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或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 夢想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你對自己的解釋,關於你自己的理論,你自己的真實而驚人的消息。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兩首英文詩

致貝阿特麗斯·比維洛尼·韋伯斯特·德布爾裏奇 陳東飆譯

I

無用的黎明在一個荒涼的街角發現了我;我比夜晚活得更長久。
夜晚是傲慢的波浪;深藍、頭重的波浪裝載著土壤深處的一切色調,裝載著不可能的、稱心如意的事物。
夜晚有著神秘的贈予與拒絕的習慣,它把一半東西分發掉,一半留下,帶著那個黑暗半球的快樂。
夜晚喜歡那樣做,我對你說。那巨浪,那個夜晚,留給我習慣的碎片和奇數的結尾:與幾個討厭的朋友聊天,適於做夢的音樂,以及痛苦灰燼的煙霧。那些我饑餓的心不需要的事情。那片大浪帶來了你。詞語,任何詞語,你的笑聲;你的慵懶而不間斷的美麗。
我們談話,而你已經忘記了言辭。震顫的黎明發現了我,在我城市中一個荒涼的街角。
你的側影轉開,那聲音讓你成名,你輕快的笑聲:這是你留給我的了不起的玩具。我在黎明中把它們打翻,我丟失它們,我找到它們;我把這些講給幾隻流浪的狗與黎明中幾顆迷路的星星。你黑暗而富饒的生命……不知為什麽,我必須了解你;
我放好那些你留給我的了不起的玩具,我渴望你隱蔽的注視,你真實的笑容——你冰冷的鏡子知道的,那種孤獨,嘲弄的微笑。

II

我能用什麽來擁有你?
我交給你狹窄的街道、孤注一擲的日落、荒郊的冷月。
我交給你一個人痛苦,他曾向寂寞的月亮久久凝望。
我交給你我的祖先,我的死者、活著的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幽靈:我我父親的父親被殺於布宜諾斯艾利斯邊境,兩顆子彈穿透他的肺葉,他留著胡子,死去了,他的士兵把他裹在一張母牛皮裏;我母親的祖父——才二十四歲—— 在秘魯率領一次三百人衝鋒,如今是死馬上鬼魂。
我交給你我的書本也許擁有的無論什麽樣的洞見,我生命中所有的無論什麽樣的男子氣概或諧趣。
我交給你一個從不忠誠的人的忠誠。
我交給你我自己核心,我以某種方式將它保存下來——不經營詞句,不與夢交往,不為時間、歡樂和噩運所接觸的中心。
我交給你,在你出生前多年,在日落之際看見的一朵枯黃玫瑰的記憶。
我交給你對你自己的解釋,有關你自己的理論,你自己的確鑿而驚人的消息。
我能夠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靈的饑渴,我在嚐試賄賂你,用無常,用危險,用失敗。

 

 

兩首英文詩|博爾赫斯Ⅰ(陳 實 譯)

軟弱的晨曦照著我在空巷裏;我活過了一夜。  黑夜是驕傲的水波:深藍的,頭重腳輕的,載著各種色調的泥石,載著不大可能而引起熱望的東西。  黑夜重複著神秘的許諾和拒絕。給予一些拿出了卻不放手的東西以及帶著黑色半球的歡樂。黑夜是那樣的,我告訴你。  那個夜晚,浪帶給我日常的瑣碎,留下一些可憎的朋友跟我交談,留下做夢的音樂和苦味的灰冒起的煙。都不是我饑餓的心所需要的。  一個大浪帶來了你。  言語,我的言語,你的笑聲;而你是那麽懶洋洋而持續地美麗著。我們交談,而你忘記了那些言語。  破曉,我在我的城市的一條空巷裏。  你別轉頭的側麵,構成你的名字的聲音,你跌宕有致的笑聲,是你留給我的顯赫玩具。  我把它們交給晨曦,我失去它們,又找到它們;我給幾頭流浪狗和幾顆流浪的晨星敘述它們。  你黑色而豐饒的生命……  我必須想辦法接近你:我收起你留下的顯赫玩具,我要你隱蔽的眼色,你真正的微笑——隻有你清涼的鏡子見過的那種寂寞的、嘲諷的微笑。       

 

 

我能用什麽留住你呢?  我向你獻上瘦小的街道、絕望的日落、荒涼的月亮。  我向你獻上一個久久凝視過孤獨的月亮的人所感受的淒苦。  我向你獻上我的祖先、我死去的人、被後人用大理石紀念的鬼魂: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前你帶著兩顆貫穿胸膛的子彈死去、由部下的士兵用牛皮包裹、蓄胡子的、父親的父親;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才二十四歲——的、母親的父親,兩個沒有坐騎的亡魂。  我向你獻上我的書所蘊藏的全部智慧,以及我生命中所有的男子氣概或者幽默氣質。  我向你獻上辛苦保存下來的、我自己的核心——那顆不用語詞作交易、不販賣夢想、未曾被時間和歡樂和困厄影響過的、不偏不倚的心。  我向你獻出遠在你出生之前的夕陽下見過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向你獻出對於你的詮釋、與你有關的一切理論以及關於你的真實而奇異的消息。  我可以向你獻出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的饑餓的心;我想用無常、用危險、用失敗賄賂你。                                    193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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