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這位爺的懷抱中鑽了出來,抬眼問他。
“萬歲爺,郎侍衛這個人,人品怎麽樣?”
他不是說我喜歡做媒麽?那好,我就真的來給千語把把關。玉麵修羅這四個字,經常讓我心中懼怕。問問這位爺,我心裏也稍微放心些。
他看著我,認真地說到,
“朕說了,不許你心不在焉。這不是朕的口諭,是要阿諾從心底自發地遵守。知道嗎?”
我朝他一笑,
“萬歲爺,您直接說不許阿諾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不就行了?您的批評,可真是柔和。”
他也笑了,“阿諾為何對都千語如此不同?你與她有舊親?”
我一想,笑著說,“阿諾不敢騙您。不過,千語確實讓我想起家中的小妹蓮兒。總讓我擔心她會誤入歧途。”
“誤入歧途?郎旭到朕身邊這兩年,好像看著還行,對朕算得上是忠心。”
這位爺好心地告訴我。可是,我不需要這樣的信息啊。於是我明確地問他,
“我是擔心,他對千語,會不會始亂終棄?”
雍正爺微微沉吟,“誰告訴你這種詞兒的?你看的那些閑書,還說到了這些?”
我頓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撒謊。
他歎了口氣,“那朕吩咐郎旭,不準他始亂終棄。免得朕的阿諾,連做媒都做得這麽提心吊膽。”
我一下雀躍起來,“太好了!萬歲爺。”
我正準備謝恩,他捉住了我的手,不滿地看著我。
“你還當真了?朕可沒那麽大的本事,可以控製人心。就算朕將都千語指給了他,朕也管不了郎旭對其有幾分真心。”
我停住了動作,看了看麵前的人。是啊,他說得有道理啊。
“阿諾,朕讓蘇公公告訴過身邊的小子們了,叫他們都離你遠點。你對人從不設防,朕怕你一個不小心,吃了什麽虧。”
我心中驚訝。難道這位爺也知道,那個所謂修羅的說法?我幾乎有點想直接問他,可曾聽到過這樣的傳言。但我轉念一想,他是什麽人,我不能隨意給別人帶來這種麻煩。或許真的隻是個謠言呢?
正在思考此事的時候,他又接著對我說,
“阿諾,你知道為何朕不喜歡你那個圓環的比喻嗎?”
“是因為擔心物滿則溢麽?”
“此為一層。還有一層。”
他溫柔地看著我,
“阿諾雖然圍繞著朕,但朕還是希望,阿諾與朕之間,不必有半徑這段距離。”
說完,他又一次將我擁到懷裏。我靠在他的胸膛,心中感到十分甜蜜。真希望這一刻永永久久。
這位爺在說情話一事上,確實比我要棋勝一著。我微微笑著。
我背後有人咳嗽了一聲。
我趕緊從雍正爺懷裏退了出來。回頭一看,蘇公公托著一個托盤,上麵蓋著一塊綢布。看著好像是一本書的形狀。蘇公公低眉順目請了安,就象沒看到我一樣。
雍正爺對我說,“你下去吧。再耽擱下去,朕今日又歇不了午覺了。”
我立刻朝他行禮,轉身走了。
太後的生辰慶典,讓宮中十分繁華熱鬧,極盡人間富貴景象。
一早起床,許姑姑便讓我回屋重新梳妝打扮。她的原話是,每個人都要顯得喜氣洋洋。那就是越紅越好了?當然,作為奴才,無法著大紅色的衫子,隻是製式的暗紅宮袍。我打開胭脂盒子,狠狠地剜了一大坨,在兩邊臉頰上使勁地搓了搓。我的臉紅了,手掌也紅了。
許姑姑見到我,搖頭歎了口氣,又上手給我揉了揉,結果她的手掌也同樣地紅了。
雍正爺臨上朝之前,朝我臉上瞧了好幾眼,沒說什麽。
我朝他甜笑,“阿諾今日的裝扮,叫做勝利一般地紅!”
他聽了頷首,點評到,“不錯,甚為應景。”
之後蘇公公便派人送我去體順堂,這是雍正爺的皇後住的地方。
第一次走入這間宮殿的大門,我感覺自己就象是一隻不小心溜進了神廟大殿的小貓。周圍的一切都端莊肅穆,讓人心生拘謹。
我等在廳外一角,身邊沒有人。領我來的那位內官進去通報了。我的身旁,不停有嬪妃帶著宮人經過。她們有的看我一眼,有的目視無人。我往旁邊讓了讓。
終於有人撞到了我一下,她大聲喝問,
“喂,你是哪個宮的?為何在此呆立?還不快回避寧妃娘娘的禦駕!”
我矮下身子,請安行禮。那人還不依不饒,好象要提腳來踢我。
這時,有一把黃鸝般的聲音響起,
“寧妃娘娘吉祥!這位姐姐莫惱,此人是乾清宮給萬歲爺讀書伴駕的禦前女官,瓜爾佳氏。”
我略微抬眼,竟然是雲惠姑娘。她今日沒有和熹妃娘娘同時出現。
雲惠姑娘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將我扶了起來。見到我的臉,她抿嘴輕笑。我也朝她笑笑。“仇人”相見,分外臉紅。她今日也打扮得喜氣洋洋。
她旁邊站著一位宮裝麗人,眉清目秀,手扶一名宮女。那宮女對我怒目而視。
我看了看不遠處走來的幾人,一時有些踟躇。這麽多人,我各個都得請安麽。會不會太引人注目了?
那名內官此時走了出來,站到我的身側。正殿之中,跟著出來一位女官。於是大家都轉頭去看她。那位女官隨即招呼這一群人入殿覲見皇後。我跟在她們身後,進到殿中,也隨著眾人跪下行禮。然後有人說,讓我們俱都起身。
坐在正廳中間,一位身著明黃大紅朝服的人,上有龍鳳呈祥團紋,緩緩地站了起來。有人扶著她。人群中自動分出一條路。她一步步走了過來,在我麵前停住。
我立即跪下說,“奴才瓜爾佳.成諾,拜見皇後娘娘。恭祝皇後娘娘吉祥如意,鳳體安康!”
她停了很久沒有說話。然後,我聽到她冷冷說道,
“抬起頭來。”
來了。其實我並不擔心今日去拜見太後。我知道雍正爺對他的這位親生額娘,態度有些微妙,所以我多少並不覺得,自己需要特別去取悅於那位當今太後。但是,眼前這位雍正爺說等同於怡親王的女人,我還是希望能夠稍微地取悅她一下。所以我心內有些緊張。
隻是,這顯然是一個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們之間,可不完全是她盼著我為她的夫君盡早開枝散葉、繼往開來的關係。我微微抬起臉來。
皇後烏拉那拉氏,黛眉檀口,生得也很美。那個美人收割機!
她神情肅然,
“女官不必拜見本宮。你也不歸本宮管轄。”
我身旁的一眾人等發出一陣輕笑。不少宮人,似乎都掩住了嘴。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這位女怡親王,好像對我的態度頗為敵視啊。那麽,她是熹妃一夥的了?
“你起身吧,站到本宮身邊來。”皇後出乎意料地接著說。
我驚疑地站了起來。她將右手遞給我,我趕緊上前用雙手扶住,入手感覺象一塊冰。是的,雍正爺應該是跟她打過招呼了。她隻是言語譏諷一下,還是要表現得大度一些,夫唱婦隨的。真是難為她了。
原來我的愛,確實會傷害這麽多的人。我是應該怪自己,還是怪那駕美人牌收割機呢?算了,還是怪我自己太貪心了吧。非要擠進來,還想著要插隊。我在心中,不由得感歎起來。
扶住皇後的手,也並不能立時就走去拜見太後。她又轉身往正廳她的座位走去。等她坐下,她隨即放開了我的手。我便與一名大宮女,一人一邊,分立在她的兩側。
她端起桌上茶杯,微抿一口,招呼她的下屬們坐下。
於是我也有幸跟著上了一堂思想品德課。嬪妃們呐呐地匯報了一下各自的近期工作。還是一無所獲,最近無人有孕。皇後娘娘冷哼一聲,養你們這幫人,有什麽用!眾人愧然。接著似乎又有一些重揚鬥誌的氛圍在流動。
正說話間,年貴妃與熹妃攜手相挽,緩步走進殿來。皇後站起身,滿臉笑意迎了上去。熹妃微微欠身,給皇後請了安,皇後伸出右手扶她起來。年貴妃身有不便,還未做出任何動作,皇後左手已經製止了她。隻見皇後娘娘一手拉住她的一位功臣,親親熱熱地寒暄著。
待眾人歸坐,年貴妃抬眼看到了我,溫柔一笑。我也朝她盡量溫婉地笑了笑,心中有幾分傷感。不知她是否知道,今日是萬歲爺讓我去拜見太後的?
我在隱隱之中,有一種那位爺想讓我的女友身份昭告眾人的預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年貴妃眼中含笑,雙手做出捧書在讀的樣子,向我微微做了個手勢。然後將她的一雙玉手,輕輕放到她的腹部。我朝她笑著點點頭。她也微笑,不再看我,轉頭去與熹妃說話。
熹妃好像當作我不存在一般,眼光從來沒有掃到過我一眼。
那一天,我見到了雍正爺大大小小二十來個宮妃,濟濟一堂。維持這麽一大家子,那位爺不勤快點可怎麽辦?我突然對他每日那看似雷打不動的工作行程,不再那麽地感到同情和欽佩了。
隻是,雍正爺似乎早早地照拂到了我的小心眼。這濟濟一堂之中,他說隻有一人對他而言是女人,還是對我態度十分友善的一位。此外,還有“兄弟”一人,或者兩人。其他眾人,似乎好像性別不明。感覺隻是他們組晚上加班的工作夥伴?而皇嗣就是他們公司的最終產品?
所以說,寧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女人。我內心裏,竟然是如此地自鳴得意著。這一點,我並不憚於承認。是啊,愛就是這樣地自私,這似乎是人的天性。如同嬰兒一落地,誰也沒有教他,便會知曉如何吸吮母乳。如果愛不自私,人是不是就不能生存?當然,我說的自私,不是說對愛的對象而言,是對愛的競爭者而言吧。
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皇後看了看自鳴鍾,緩緩起身,應該是要帶著眾人去拜見今日的壽星皇太後了。眾人肅然,都起身跟著她往外走。皇後依舊將右手交給了我,我虛虛地扶著。我覺得,她並不想讓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果然,她態度自然,往前走去。
轉眼就到了壽康宮,距離體順堂沒有幾步。我心中怡然,覺得今日似乎運氣不錯。我的服飾也合適,這樣扮作了皇後娘娘的宮人,跟著一起去行行禮,也太簡單輕鬆了吧?害得我太過緊張,昨晚翻來覆去沒睡好。我想象著自己要單獨去跪在太後的麵前,接受她的檢閱,和可能的指責申斥。然後周圍一圈人中,有熹妃雲惠諸人,看著我發笑。確實緊張得一度睡不著。
進入壽康宮的正殿後,過程和我想得差不多。我也不敢看皇太後的麵相,低頭扶著皇後,與眾宮妃一起三跪九叩,口稱老祖宗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話。
太後吩咐皇後上前就坐,也給幾位尊貴的嬪妃設了坐,尤其是年貴妃。等幾位宮妃落座之後,太後讓貴妃上前,輕撫了一下她的肚子,嘉獎勉勵了幾句。
接著,皇孫與公主們進來請安,人數確實少了一點。寶親王一馬當先,氣宇軒揚,在幾人中十分顯眼。後麵有兩位阿哥模樣的人,是我之前未見過的另外兩位雍正爺的阿哥,一大一小,手牽手,十分親睦的樣子。兩位公主格格形容尚小,被嬤嬤帶著上前磕頭。
皇太後給五位皇孫與孫女都設了座。又叫最小的那位公主格格,到她跟前來。那個三四歲的小格格,上前依靠在她的膝前。皇太後解下手上的一串佛珠,給這位格格把玩。過了片刻,有嬤嬤上前,將公主抱了下去。
又有宮人進來上茶,絡繹不絕。之後各位嬪妃漸漸有人站起,到近前給皇太後祝壽。她們周圍的宮人們跟著獻上一些禮品,看著都是手工製品。各種繡品、抄寫的佛經,不一而足。
哎呀,我忽然想起大事不妙,早晨我是帶著那套圍巾手套出門的。疊得整整齊齊的,包在紅綢做的一個小包裹裏。結果,許姑姑非要我回屋重新打扮,後來我就把它給忘在禦書房茶水間的桌子上了!
糟糕,這沒了見麵禮,可怎麽辦。但願無人提起我,讓我單獨給太後恭賀生辰。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熹妃娘娘在眾人中,猛然發聲說話。她一定是故意的。
“皇額娘,萬歲爺這一時半刻還下不了朝。他等不及,提前派了他的貼身侍女來給您賀壽了。依臣妾看,今日萬歲爺在朝中,一定是坐不安堂。”
皇太後朝皇後身邊的我,淡淡地射來一眼。皇後放開我的手。
我硬著頭皮,來到太後的座前幾步跪下。我報出自己的名號,將剛才眾人恭祝太後壽辰的話,重複了一遍。
太後不為所動,也不叫起。
熹妃又笑,“這位瓜爾佳女官,據說極其會說玩笑話兒,甚得上意。不知女官今日,有什麽賀禮可以獻給老祖宗?”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太後冷淡地開了口,
“哀家已經聽說了。前些日子,此人已經替哀家做了一件功德,給哀家送過賀禮了。”
我低下頭來。她這是諷刺我,拐跑了她那位不是甚得她心的兒子吧?
我正等著她發怒,隻聽太後又說,
“廉親王比皇上更傷心,左右隻得了這麽一個麟兒,幸好菩薩心善,給保住了。咱皇上比廉親王多少好了些,一隻巴掌還數不過來。”
這句話一說,皇後在旁邊好像受不住了。她即刻起身,來到我的身前一步,給太後跪下請罪。
太後擺了擺手讓皇後起來。但她好象沒有放過我。
“女官既然做了功德,哀家就得賞罰分明。”
我心中一陣激蕩。這麽說來,雍正爺連這位據稱與他母子不和的太後大boss,也已經暗暗搞定了?真是太好了!他可真有本事。我一下子臉紅心跳,呼吸急促起來。
“哀家看過女官的名冊。弘旺阿哥年紀還是小了一點。寶親王年歲堪堪合適,身邊正好也缺人侍奉。傳哀家的懿旨----”。
我腦中轟然巨響,心髒簡直要停止了跳動。
皇後娘娘在一旁猛然發聲,
“皇額娘不可,此名女官已有婚約!”
“已有婚約?胡鬧!”太後勃然變色,指著皇後道,“她一名宮女,如何膽敢先與人有了婚約?”
我也大驚失色,怎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過婚約?
皇後沉聲說道,“萬歲爺說,她是雍親王的未婚妻。”
說完此句,皇後長揖到底,跪到地上,將頭伏在手掌不動。
太後一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猛地一摜。轟通一聲,碎瓷濺落,熱水撲到了我的臉上幾點。
雍親王的未婚妻?
胤禛,原來在你心中,你是這樣看我。熱淚湧上我的眼中,幾乎要奪眶而出。
“碎碎平安。皇額娘,兒子來晚了一步!”
雍正爺,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
他走路帶風,並不看我們任何人。他走到皇太後的座前,我的右前方,直直地往下一跪。我聽到碎瓷輕響,心中一疼。皇後娘娘膝行幾步,也跪到他的身旁。
雍正爺朗聲說到,“兒臣不孝,今兒是皇額娘的好日子,還讓額娘憂心!”
說完他給太後鄭重地磕了幾個頭。皇後也隨著他磕頭。我想了想,我也應該磕頭認罪。所以我也隨著他們的動作,磕了一個頭。
太後喝道,“怎麽,皇上是想學世祖章皇帝麽?”
雍正爺從容回答,“兒臣絕不敢有那般想法。兒臣的眾位妻子,近年來不約而同,紛紛嫁與了當朝那位風頭正健的雍正皇帝。之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兒臣不會怪罪他們。隻是,兒臣心中時感寂寥,無處排遣,便想著為舊時的雍親王再娶上一位妻子。待其年滿二十,即行婚禮。”
我看著雍正爺堅定的背影,心跳加速。在那一刻,我滿心滿眼都是他說的那句話。
“待其年滿二十,即行婚禮。”
太後指著皇後劇烈地喘息,“你,烏拉那拉氏,你就準許他這般胡鬧?!”
“還有你們,年氏,紐祜祿氏,耿氏,你們就隨便你們的萬歲爺如此胡鬧麽!”
我聽到太後說到年貴妃的名字,心中一陣黯然。今天這場鬧劇,當著貴妃的麵,不知道她會不會心裏難過?
皇後娘娘低聲回到,“皇額娘息怒。萬歲爺想要什麽,臣妾都會同意。”
雍正爺似乎握住了皇後的手。
“皇後永遠都會是朕的皇後。正如皇額娘,永遠都是朕的皇額娘。”
他頓了一頓,似乎回頭去找人。
“其他諸人,盡皆如此。”
我感覺我的身後,自從太後發怒,一下子跪滿了人。
太後並未叫起。但是雍正爺這位逆子,不管不顧地站了起來,他一把提起了皇後站著。然後經過我的身邊,大步向後走去。
我聽到他扶起了一個人,溫柔地說,
“依蘭,你累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這位爺,竟然當著太後的麵,幾句話想把年貴妃給打發走。年貴妃似乎不想走,但拗不過他的意思,好象走出了大殿。
太後站了起來,呼吸之間,起伏很大。雍正爺又快步走回她的身邊。
他朗聲笑道,
“皇額娘,您真的不必動怒。兒臣說的笑話,要麽惹人落淚,要麽就惹您生氣。朕想要效仿彩衣娛親,難矣!”
他握住太後的手,太後默然無語。
過了片刻,他們母子二人,攜手往後殿去了。
皇後轉身對眾人說,“先回去進午膳,晚上還有老祖宗的壽宴。各位務必都穿得喜慶點。”
她抬腳朝外走去。一幫人呼啦啦地跟著她,瞬間走了個幹幹淨淨。
留下我,一個人跪在了大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