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半天，好像隻能偷偷的問許姑姑。
許姑姑對待我們所有人，都像是大姐姐對小弟小妹。雖然她的年紀肯定比雍正爺年輕，但是她與陳姑姑一樣，都是選擇退休返聘的人物。我也聽其他宮女議論過，許姑姑曾經有一個鍾意的對象，好像是一位禦前侍衛，因為護駕，不幸犧牲了。所以我問她這種問題，應該不會讓她心裏不舒服，我想。
數著手指頭，過了十來天之後，終於讓我輪到了一個許姑姑當值的夜晚。
我抽空問她，
“許姑姑，不知道您能否幫阿諾一個忙？阿諾萬分感激！如若今晚萬歲爺留在乾清宮，而娘娘們也不來宮裏拜訪萬歲爺的話，您能否給我一個信號？我不會早睡。”
許姑姑聽完一愣，表示她聽不懂。
我忍住難堪，小聲地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
“娘娘們也不來宮裏拜訪？”她琢磨了一會兒，可能回過味來了，伸手推了我一把。
“小姑娘，人小鬼大。”
她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本姑姑站得遠，應該是看不清牌子上的名字的。”許姑姑告訴我。
“不是，不需要知道萬歲爺翻的牌子是誰，隻是想要知道，他今晚翻不翻那個，牌子。”
我急忙說。
許姑姑一臉無奈的表情，“那阿諾你會失望的，咱萬歲爺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
我趕緊打斷她，“阿諾祝福萬歲爺，夜夜春秋鼎盛著。隻是，阿諾有幾句話想對萬歲爺說，如果他今晚不忙的話。”
見她搖頭，我又接著說，
“您放心，阿諾絕對不會求萬歲爺不繼續這樣鼎盛下去。隻是，如果萬歲爺今晚翻了牌子的話，阿諾再勉強湊上去說話，就會有點兒不合時宜。”
許姑姑還是表示她聽不懂。
我隻好脫口而出，“阿諾是不希望萬歲爺的心情會受到什麽影響。這樣可能會影響他鼎盛的水平，恐怕會惹得娘娘們心內怨怒。”
說完之後，我意識到，我的這些話都非常地不足為外人道也。於是我又立即向許姑姑合掌為禮，求她概莫外傳。
我說，如果她能信守諾言，那我一定請她也享受一項皇帝級別的待遇----我也給她按摩頭頸。
許姑姑聞言一笑，“那感情好。本姑姑享受了阿諾的芊芊玉手之功後，一定可以像萬歲爺那樣，重新回到二十年以前。”
這句話從許姑姑的嘴裏說出來，讓我有些驚訝。原來信口胡說是會傳染的啊。
我在寢室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晚上。
天黑透了。我沒有點燈。我要遵從雍正爺的口諭，黃昏時分就要立即休息。雖然我常常是越躺越清醒。
萬籟俱寂。
我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青色帳子，無事可做。或許我應該想一想，我該怎麽跟那位爺說？但是，我又不想打什麽腹稿。這種話也打不了什麽草稿。要看他的回應，見招拆招呀。
也許他會來一句，“你過去如何想，朕不感興趣。隻要你將來對朕一心一意即可。”
那我豈不是白準備了長篇大論？我迷迷糊糊地想。
正在琢磨的時候，門上傳來幾下敲門的嗒嗒聲，我猛然驚醒。我坐起來，幾步衝到了門前。
正準備拉開門閂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雍正爺會不會此刻就站在門外？
不行。我們之間現在這個樣子，還沒到我一個姑娘家夜半時分給這位爺開門的狀態。
於是，我穩了穩自己，開口問道，“門外何人？”
有人在門外哈哈一笑，
“是來偷佳人芳心之人！”
我按住了額頭。許姑姑，您這也返老還童得太厲害了吧？我伸手拉開門。
許姑姑站在黑黑的夜色中，告訴我，“萬歲爺今晚去了貴妃娘娘的宮裏。”
說完又輕聲加了一句，“娘娘孕事艱難。萬歲爺必須要時時照拂。”
我朝她笑笑，“當然。萬歲爺理應要時時照拂。到了這個時節，貴妃娘娘的肚中麟兒應該已經在活潑地拳打腳踢。這是為人父母極為感動的時刻。”
許姑姑朝我笑笑。
我感謝了她，請她十數日之後，再次幫我查探。她應了下來。
第二天晚上，我脫下外裳放在椅上，準備上床躺著。門外又有人來敲門。
我一陣心慌，怎麽，許姑姑這麽快又當值了？有什麽新的消息嗎？
我猛地衝向門邊，一把拉開門閂，朝她大聲喊道，
“萬歲爺今晚不春秋鼎盛了嗎？”
喊完我才看見，站在微微夜光之中的人影，那個高大的人影。
他的眼中一片晶亮。
我抬手就將房門哐當一聲關上了。
我背靠著房門，盡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就像千語那天中午做得那樣。
哎呀，我忽然想到，我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我顫著手，準備去撥開那個門閂。
但是，如果在夜色中打開這道門，我將會踏入一片未知的危險境地。我還是覺得，這片危險的境地，是現在的我非常不舒適的地方。我還是遵從自己的心吧！
我猶豫了。沒有動作。
雍正爺站在門外，沒有發怒，也沒有來推開門。
我們就靜靜地站在那裏。
我的心裏，泛起了一種這樣的情緒----所謂君子，聖人之下，富有禮儀規範之人。正如蘇公公所言，古人誠不欺我也。
隔著一道桃花木門，似乎更加容易交流。至少對我是這樣。
我害怕他會轉身離去，於是清清嗓門說到，
“萬歲爺，阿諾在這裏給您行禮問安了。謝謝許姑姑。是她告訴你，阿諾有話對你說嗎？”
門外沒有聲音。但我覺得，他應該沒走，他在聽。
我怕他沒時間聽我廢話，於是深吸一口氣，將長長的一段話，一口氣說了出來。在我心急的時候，我說話的能力會有所增強。
“萬歲爺，傅紅雪是阿諾小時候看過的一本閑書《邊城浪子》裏的人物。邊城浪子類似於《七俠五義》。作者縱橫於武俠江湖，但現在已不幸往生。千語向您轉述的我的那位傅同學，隻是借用了這一書中人名作為綽號。他是阿諾在私塾讀書時的同學。他姓傅，但具體名字叫什麽，阿諾實在是記不得了。阿諾確實曾經對他有過喜愛之情。至少在我們舉行籃球比賽的當天，是很喜歡的。但是，因為這位傅同學滿口髒話，整日與一些紈絝子弟廝混，學業堪憂，所以阿諾的喜歡，前後持續了大概七八天吧。最多半個月，阿諾就漸漸不喜歡他了。因為阿諾實在覺得，他不該那樣自甘墮落。當然，阿諾希望他如今長大了，懂事了，會比從前好些，重新會有姑娘家喜歡他。至於為什麽這位傅同學的綽號叫做傅紅雪，是因為他打球之前扭傷了腳踝，走路略跛，與書中俠客傅紅雪相似。所以我們那幫同學如此稱呼他。阿諾關於他的記憶就這麽多。總之關於這位傅同學，阿諾最為深刻的印象隻剩下，帥哥千萬不能說髒話這一感想。否則，本來喜歡你的妹子，很容易就會移情別戀的。”
果然，隔著門板說起話來，麵不改色氣不喘的。不受他目光的威逼，門板後麵的那位爺還不容易打斷我。
見他不回應，我突然擔心，他不會已經不耐煩走掉了吧？
我正準備打開門閂查看一下，過了這麽久之後，雍正爺終於說話了。
“看來你的學富五車，也不完全是憑空捏造，讓朕頗為意外。若是將那些閑書也算在這五車之內的話。”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愉悅，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
於是我接著說道，
“此為故人之一。”
“阿諾的故人之二，是一位名字叫做，叫做小龍的同學。”
我一邊說，一邊想，這個龍字，在此地是否有所禁忌？會不會需要諱言？
我停頓了一下，想了想。
門外的人忽然也不說話了。
我怕他誤會，趕緊接著說，“這個龍字，希望萬歲爺您能大人大量，宰相肚裏好撐船，此處莫要計較這個小小細節。這是這位同學的小名。因為他出生的那一年是龍年，他的家人欣喜異常，故而有此小名。”
說完我等了一會兒，觀察門外這位爺的反應，是否真的不會計較。
他冷冷說到，“怎麽，這位故人的大名，你又記不得了麽？”
“記得，記得”。我趕緊回到，
“但是，因為小龍同學現如今已經做了阿瑪，而他孩子的額娘，又是阿諾與他的同班同學，阿諾此刻若再提起他的大名，對他孩子的額娘，感覺十分不敬。就算他孩子的額娘並不會知曉，阿諾也覺得，自己沒有權利再提起小龍同學的大名。不知萬歲爺能否體會阿諾的這種心情？”
“因為，他夫人心裏最為寶貝珍貴的人，阿諾又有什麽權力去輕慢地提起他的名字，讓他經受阿諾的任何貶損呢？”
或許我說的這番歪理，聽起來有一定的道理？門外的那位爺沒有接話。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問道，
“那這位屬龍的同學，你最為深刻的印象又是什麽？”
我回答他，
“希望小龍夫婦二人不會介意吧----阿諾對小龍確實曾經有過一些好感，但是最為深刻的印象不幸卻是，小龍性格上似乎頗為急躁，而且有些，有些固執----阿彌陀佛，希望他的夫人不會怪罪阿諾在這裏說他的壞話。”我一邊說，一邊合掌。
“我們同學外出遊玩，小龍所提議的景點，我們就必須要去，不得異議。然後他一個人衝在最前麵，也不管我們其他同學走在後麵，一副根本沒得商量的樣子。阿諾在那一刻忽然想到，如果有朝一日阿諾與他成立家庭，恐怕會是十分鬱悶的一件事啊。因為阿諾自己也是個急性子，凡事也很喜歡自己拿主意。我當時想，這樣的兩個人湊在一起，以後恐怕會爭執不休，難成佳偶。”
我話音未落，雍正爺斷然喝道，
“你竟然還想過嫁給這個屬龍的小子！”
我趕緊轉過臉來，打算打開門閂，看著這位爺的眼睛說話。但是，他那威嚴的氣勢，似乎已經滲過門板向我迫來。我還是隔著門板說話安全些。
於是我急急回答，
“是啊，確實想過。每一位阿諾曾經喜歡過的故人，在某一瞬間可能都曾想到過啊。但是，一個十歲孩子偶然的想法，作得了準嗎？”
十歲我還說大了。21世紀的初三年紀，按照結婚年紀的比例換算到現在，應該隻是七八歲而已吧。反正我的意思應該是表達了。
“總之，阿諾對小龍同學的迷戀，在一次秋遊之後，就完全泡湯了。”
“迷戀？”雍正爺重複了一下這個詞。
“是的，迷戀。萬歲爺您莫要認為這是一個好詞，形容喜歡一個人喜歡得有多麽深刻。其實這個迷字，乃是當局者迷的意思。也就是說，好像是非常喜歡一個人，但是其實心裏是很糊塗的。往往是因為一個眼神，因為一場球賽，因為對方對自己表示了關注，自己就會臉紅心跳、或者想要投桃報李，因為等等這些緣故，一瞬間就突然喜歡上的。但是這種喜歡，猶如建立在海邊流沙上的城堡。別說是海浪了，便是哪裏隨便刮來了一陣風，也可以讓它在一瞬間崩塌。”
我覺得自己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就停下來，靜靜地等待著。
“那麽，阿諾對朕，也是一瞬間的迷戀麽？”
門外的人聽完以後，立即問我。
既然要解釋故人，自然是要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可能需要回答這樣的問題。就好像前幾天這位爺問我，他是我的什麽人一樣。
“是的，阿諾迷戀萬歲爺。但是，她比迷戀更加深沉。我想，她還有崇拜。還有感激。還有許許多多阿諾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感受。她就象煙花一般燦爛。阿諾希望，阿諾也覺得，她不會是一瞬間的。她將會長長久久地盛開在，阿諾心上的這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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