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幾個字突然跳入了我的腦海。
是啊,我為什麽要主動去和章洋父母商量,能否讓許航留在我身邊呢?既然章洋信守了承諾,沒有向他父母說出秦月的事,那麽在他父母的眼裏,我就是許航的媽媽啊。誰也不能輕易將許航從我身邊帶走!許航已經在我身邊成長,這是既成事實,章洋又自發地回了北京,歸期不定,我是個傻子我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積極地跳出來,把這個話題擺上桌麵啊?這不是去提示旁人,原來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許亦真,你到底是不是傻?
剛才在路上,我確實想過今天先去探測一下章洋父母的態度,做好應戰的準備。現在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啊。正如章洋一針見血地指出,我這個人還是太性急了,我應該具備一點耐心。他們不提,我要主動去搬這塊石頭做什麽?我暗歎自己愚蠢。裝糊塗,以不變應萬變啊,許亦真,你連這個都不懂?
我怔愣地望著院子裏忙碌的那個人,望著他的修長背影。
陸致成他是不是,也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從他第一次問我,就是那天許航被章洋強行帶走,晚上又哭鬧著要回家,他連夜從千島湖開車送許航回來的那一次。那時他就問過我,是否打算回到章洋的身邊。他問我,他還有沒有權力,要求我喊他的全名。我清楚的記得當時他眼中那熾熱的光。我記得我在那光芒裏,有一種要被融化了的錯覺,帶著滿心的甜蜜。接著我與章洋父母第一次會麵,他當著所有的人再一次向我道歉,說他以前的話傷害了我,他當時的神情那麽傷痛,我絕不會看錯。還有之前那次,他到我家樓下等我,說是著急要討論工作,卻一句工作上的事都沒提,隻是來找我道歉。他說他那麽說我,是因為有人曾經那樣說過他的母親。那難道不是表明,他在心裏已經將我當成了一個非常親近的人,才會那麽說的嗎?
短短十幾天來發生的事,象電影一樣在我眼前閃過。雖然才剛剛發生不久,但又好像是經過了漫長的年月。因為,這些場景,我已經在心裏複習了無數遍。我深深歎息了一聲。
我知道,在明確了許航和章洋的關係之後,陸致成對我漸漸生疏了起來。他說,他把我當作朋友,他還說,他祝我幸福,就在他讓我黃粱一夢之後。他在我的夢裏對我說,他嘲諷我,是因為他因愛生妒。他嫉妒在我身邊出現的所有看似與我有密切關係的男人。
許亦真,你還記得那場夢醒來之後的惆悵嗎?
可是,在現實裏,陸致成他真的對我毫無所動嗎?他昨天不是還象對一個親近的人那樣,凶惡的叫我以後不準關手機麽?那難道不是因為他在擔心我麽?之後他又向我道歉,語氣是那樣的溫柔。是的,他說過,章洋與我之間“還有誤會,以後會好的”,好象將他自己置身事外的樣子。但是,但是,那是因為在他看來,我與章洋有了許航,有過曾經滄海的過往,現在正是一家團圓的時刻,他應該避嫌啊。難道他不應該嗎?那他對章洋來說,又算得上是什麽朋友?
就在剛才,在我三番四次向他強調我和章洋之間沒有關係,我的幸福也和章洋無關,我以前也不認識章洋之後,他似乎終於明白了我的心意。所以剛才,他才會找我確認,我與章洋之間是否已經覆水難收。所以,他才會在明確我會繼續把他當朋友的前提下,打算向我吐露一些什麽!
他到底是想吐露些什麽呢?他有什麽樣的心事需要向我傾吐?為什麽他要單單找我傾吐?我難以製止這一刻,在我心底湧上來的這些酸酸甜甜的感受。
隻願君心似我心。
他說,我腦袋裏整天都在胡思亂想,這個回應,似乎也針對我前一句的問話?關於他是否已經結婚生子。那不就說明不是了嗎。他不知道,當時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幸虧不是!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他一定不知道,我當時是多麽緊張。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有女朋友了,至少目前還沒有。他親口跟我說過,他這裏沒有女式拖鞋。葉蓉蓉說他的女朋友長得漂亮,他不是立刻就巴巴的趕過來和我解釋,說那是他的姐姐嗎?
我的嘴角再一次揚了起來。
他真的很可愛!
我覺得臉很熱。我從桌邊站起,慢慢走到牆邊,再一次找到那張陸致成和他姐姐的照片。我抿著嘴,微笑著凝視它。照片裏的那個人,是那樣的豐神俊秀。
一時之間,我心中無限喜悅。
有人推開玻璃門,走進屋來。我轉頭去看,陸致成默默的看著我。我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低下了頭。
他朝我笑道,“怎麽,你打算不勞而獲嗎?”
“什麽?”我抬頭問他。
他說,“你不來幫忙串烤串嗎?”
我猶豫了一下,踟躕著說,“外麵太陽很大。”
他笑著搖了搖頭,“女人為了好看,真是什麽都怕。”
我的臉一熱,剛想辯解。隻聽他繼續說道,“那你待會兒是不是要說,你也不想吃飯,免得以後穿不進這麽好看的裙子?”
我的心跳得很急。陸致成朝我走來,他的目光裏,帶著一種如水般的柔情。我有些抵擋不住,垂下了眼簾。
“章洋沒有看到,不知道會不會遺憾?”陸致成走到我的麵前,輕輕說了一句。
我飛快地說,“章洋不會在意的。”
“何以見得?”他的聲調有些上揚。
我看了一眼玻璃門外許航跑來跑去的身影。我調轉目光,認真的看著陸致成的眼睛。
“有件事,你能答應我,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嗎?”我問他。
陸致成輕笑了一下。“看來,任何女人都喜歡這麽說話。告訴每個人一個秘密,然後讓他保密。最後大家發現,原來每個人都知道這個秘密。是不是?”他的聲音裏,帶著柔和的笑意。
我有些微惱,脫口說道,“我不說了。”
我轉身從他身邊走開,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掌很燙。瞬間他放開了手。
他的神情更認真了一點。“許亦真,你說吧。我答應你,我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片刻之後,他加了一句,“你也不是任何女人。”
我強忍著心跳的撞擊,裝作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但是,那些話臨到出口,我又猶豫了一下。麵前的這個人,無論我心裏有多喜歡他,他與許航,畢竟不像是章洋和許航之間,有血緣這樣難以切斷的關聯。我與他之間,突破同事關係的限製,向彼此表達內心的好感,也不過是這短短幾天內的事。作為一個母親,我是否可以放心地把我一時的判斷力,淩駕於許航的安全感之上?
或許,我應該用一種更為委婉的方式,隱晦地向陸致成解釋原委?
我猶豫著說,“我和章洋的那個共同的朋友,其實,章洋愛的人是她。”
陸致成看著我,目光沉靜。他微笑著說,
“許亦真,你恐怕太看低你自己了吧。還有,你別忘了,你還有許航。”
我知道,他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沉默了一會。想了想,我又盡力解釋了一下。
“我們那個共同的朋友,她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最親的姐妹,也是最貼心的知己。”
昨晚從章洋口中,第一次聽到秦月介紹我的這句話,隻是覺得感動。現在我自己再重述一遍,卻發現一下子就哽住了呼吸。淚溢滿了我的眼眶,順著我的麵頰流下來。
陸致成安靜的看著我。他柔聲說,
“你說你從前不認識章洋,現在卻又告訴我,你們之間有這樣關係密切的朋友。你是想告訴我,當年發生在你們三個人之間的事嗎?”
我慌忙擦去眼淚,朝他急切地說,
“陸致成,你誤會了,我跟章洋之間什麽關係也沒有。我以前都不知道有他這個人的存在。是我的朋友,是她,”我顫抖著,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他看了我一會兒,轉身走開了。
看來,他還是誤會我了!一時之間,我內心情緒翻湧,眼淚又流了下來。
一嗒潔白的紙巾輕輕的送到我的眼前。我抬起頭,陸致成溫柔的看著我,輕聲說,
“以前發生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吧。”他靜靜地說,“我相信你。”
一陣強烈的心酸向我襲來。我忍住淚水,點了點頭。我接過紙巾,擦去臉上的淚。
“因為,我自己也有一些不想提及的往事。”陸致成醇厚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迷茫的看著他。他的目光變得寧靜而悠遠。
他淡淡的說,“我離了婚,五年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之前忘了呼吸。還好還好,隻是離過婚。片刻之後,我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我怎麽這麽自私?什麽都光想著我自己,一點都不在乎他的人生遭遇?
雖然有這樣的自知,為何我還是忍不住的,竟然覺得有些暗暗高興?隻是離過婚而已,並不是其他更糟糕的事,不是嗎?
我輕聲問他,“那,你有孩子嗎?”我的語氣,有些期期艾艾的。明明我不想這麽說話,可是問出來的話就是這種語調,無法改變。我的臉又熱起來。
陸致成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有,你覺得我平時會不提起嗎?”他的眼裏,有一種真誠的柔軟。
我也笑了。我有點想問問他,他與他前妻的事,但又覺得,還是等他自己告訴我比較好。我沒再說話。
陸致成很快轉換了話題。他問我,能否幫忙準備一兩個蔬菜。燒烤都是肉類,怕老人孩子吃了覺得膩。我點頭說好。他轉身向廚房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後。他遞過來一個沒拆封的塑料圍裙,讓我圍上。然後他從冰箱裏,拿出了一些蔬菜。於是我跟他一起摘起菜來。
我們一起回到家,商量吃什麽中飯。他和我擇菜,孩子在後院玩耍。我們倆笑著聊天。之前那種甜蜜的想象,此刻似乎可以很順暢地接下去。
有一陣子,我們都沒有說話。空氣裏洋溢著一種寧靜而悠閑的感覺,讓我心中歡喜。
擇了一會兒菜,我心情很好地問他,為什麽上回同事聚餐,他不準備蔬菜給大家吃。
陸致成將一個豆角的尖頭撇下,揚起嘴角問我,
“如果上次我讓你來廚房幫忙炒菜,你會願意嗎?”
他的話題問住了我,我默默紅了臉,沒再說話。
我們五個人,團坐在後院的桌邊吃午飯。陸致成陪章洋的父親喝著啤酒。他問我要不要來一點,我搖了搖頭。許航興高采烈的坐在章洋母親的身邊,小腿晃蕩著。他的這位祖母,對他十分耐心。血緣關係確實是一種難以割斷的聯係。很天然的,許航似乎很喜歡她。他們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
章洋的父親舉起酒杯說,“致成啊,謝謝你。這段時間,實在是太打擾你了。”
章洋的母親也附和了一句。
陸致成舉杯和他碰了一下,謙讓道,“伯父和阿姨實在太客氣了,沒有打擾我什麽。阿姨幫忙做飯,這一個禮拜我的夥食可比平時好多了,謝謝阿姨。”
章洋母親轉頭朝我說,“許亦真,你和小陸在一起工作很長時間了嗎?”
她的目光中含著一些笑意,但是,她的笑容卻不是特別溫暖。
我平靜地說,“兩年零兩個月。”
陸致成笑道,“許亦真,你的記性可真好。”
章洋父親笑哈哈地接道,“怪不得航航這麽聰明。小許啊,你將許航教得特別好。這麽小就這麽懂事,這麽有禮貌。”
我看著許航那可愛的小臉,那如黑葡萄一般明亮的眼睛。沒有人知道,我是多麽思念那雙相似的眼眸,那個美麗的女孩,和她溫暖的懷抱。是她才給了許航聰明的頭腦,而我卻在此被人稱讚。
不知道為什麽,我想盡量顯得平和些,但話出了口,語調卻是那麽悲傷。
“是啊,大家都說,一個孩子的智商常常取決於母親。母親聰明,孩子也會聰明。許航有一個很優秀的媽媽,從小就品學兼優,長得也好看。什麽都好。”
章洋的母親撲哧一笑,“許航,你媽媽可真有自信。”她接著問我,“那你說說看,許航的爸爸有貢獻嗎?”
我從自己的思緒裏驚醒過來,忽然意識到剛才都說了什麽傻話。
我紅了臉,匆匆說道,“我隻是自以為。實際上不是這樣。”
章洋父親朗聲笑道,“小許,你沒說錯。我估計章洋也是這麽認為的,哈哈。”
我感到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忽然我觸到陸致成的目光,他的眼睛中,帶著一些笑意和縱容。我不願意讓他誤解,於是我鼓起勇氣說,
“我和章洋,我們現在是很好的朋友。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做很好的父母。”
桌上安靜了一會兒,沒有人說話。
陸致成又朝章洋的父親敬酒,於是談話繼續進行了下去。為了避免更多的“交鋒”和尷尬,我停止了發言。他們再問我些什麽,我就嗯啊地應付過去了。
陸致成的手機響起來,他欠身說了句抱歉,走開去接。
我聽見他邊走邊說,
“喂,小子,你跑哪裏去了?一天都等不及,要趕回去處理你的那些桃花債?”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清晰可聞。
他慢慢停了下來,靜靜地站在那棵巨大的楓樹下,聽著手上的電話。
直到今天,我都還記得那一幕。巨大的綠色樹冠下,陸致成頎長的身影,安靜地站在那片斑駁的陽光下。他聽了很久,一動不動。
終於,他回過頭來,向我望了一眼。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不知道為什麽,那目光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客套和陌生。
電話上的那個人是章洋嗎?是不是章洋的電話提醒了他,他應該繼續去遵循君子的守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