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醉的看著學校柵欄裏的許航。小小的他,與孩子們一起在操場上奔跑玩耍,臉上盛開著燦爛的笑容。我看著他的身影,心中溢滿感激和傷感的情緒。航航,對不起,媽媽如此高興你沒有找到你的爸爸,是否不應該?
小人兒從人群中奮力掙脫出來。我張開雙臂,他撲進了我的懷抱。我抱住他,久久不能言語。
許航開心的說,“媽媽,你怎麽今天又能來接我啦?太好了。你以後每天都不用加班了嗎?”
我含著淚微笑,用力的點頭。
他從我的懷裏退開,看著我。一隻軟軟的小手,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臉。“媽媽,你怎麽又哭啦?有誰欺負你了嗎?”
我朝他搖搖頭,將臉擦幹,站了起來。我背上許航的書包,牽著他的手,我們一起往學校外麵走去。
“媽媽,到底是誰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找他算賬。”
我將他的小手握在掌心,笑著說,“謝謝宇航員同學。要是你見到了那個欺負媽媽的人,你會怎麽辦?”
“我會去找他老師。我要告訴老師,他欺負我媽媽。他不講道理,這不公平。”
我一下笑出聲來。“航航說的對。我們一起去找老師,讓老師評評理。”
我牽著許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走了一條林蔭大道,一路走走停停。夕陽溫暖,我的心情很輕鬆,很愉快。從前看來的一句話從腦海中閃現了出來,”我從離別的惡夢中醒來,隻顧著啜飲源源而來的幸福的清泉”。是啊,正是這種感覺,寫書的人說得對極了。
我拉著許航的手,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他頓住腳步,我低頭問他怎麽了。許航一下子掙脫了我的手,向前方歡跳著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
“章叔叔。”
我心裏一驚。前麵不遠處,有個人站在路邊的人行道上。他靜默的站在那裏,夕陽斜照,我看不清他鏡片後的眼神。在那一瞬間,他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淩雲師兄,也是這樣有點神秘的感覺。
章洋彎下腰抱起許航,在許航的臉頰邊親了一下,一副很自然的神態。
我突然感覺很是懼怕,硬著頭皮,慢慢的走了過去。
難道,他剛才發給我的短信是在騙我?難道他真的是許航的爸爸?
許航可能看見了我臉上的表情,我還未走近,他已經從章洋身上滑了下來。小人兒跑回我的身邊,拉起我的手,“媽媽,是章叔叔!”他的小臉上,帶著動人的笑容和興奮。我抓緊他的手。
我繃住臉,朝對麵那人說,“章總,您剛才不是說,我們之間沒事了麽?”
他將雙手插進褲袋,表情瀟灑自若。
街邊有一輛黑車在這時忽然啟動,它打了一個彎,熟練地掉了個頭,朝相反方向快速駛去。行駛過程中,那輛車的車窗被搖起來,遮住了駕駛人的身影。我愣愣的看著那輛車,它飛速離開了原地,轉眼間消失了蹤影。
那是陸致成的車。陸致成,他就這樣離開了,不跟我打個招呼?
章洋的聲音將我喚回,“是啊,我們之間是沒事了,但我現在跟許航是好朋友了。喂,許航,你說對不對?”
許航放開我的手,又跑回章洋的身旁。小人兒再次拉起章洋的手,衝我說道,”是啊,媽媽,章叔叔現在是我最好的一個朋友了。”
我朝他們走了幾步,心情灰暗。我冷淡了聲音對章洋說,”謝謝章總。我想再次和您確認一下,您剛才短信裏明確跟我說過,那件事,我們之間確實沒有關聯,對不對?”
我緊緊的盯住他的眼睛,不想錯過他任何表情上的變化。
章洋聲調愉悅地回答我,“許亦真,你生了一個這麽可愛的兒子。就算沒事了,我就不能再來看看他麽?”
他朝許航笑,許航也對他咧開了嘴。小人兒高興地問我,“媽媽,以後章叔叔也可以來看我們的吧?就像程叔叔那樣?一年一次,或者兩次?”
我未及回答,聽見章洋淡淡的說,“畢竟,我們曾經差一點就成了更親密的人,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我鬆了一口氣。於是我扯動嘴角,笑著回應,“那謝謝您的好意。”
許航牽著章洋的手,他們轉身朝我們回家的方向走去,我跟在他們身後。許航停住了步子,回頭看我,他向我招招小手。我往前快走了兩步。
許航拉起我的手說,“媽媽,你和我們一起走啊。”他一手一邊,分別拉住了章洋和我,蹦蹦跳跳地向前走著,滿臉高興的樣子。我有些窘迫,掙脫了許航的小手,將垂到臉頰邊的發絲順到耳後。
我問章洋,“章總,請問您什麽時候回北京去?”
“很快,就在這一兩周了吧。”帶著笑意的聲音。
我的心跳終於落回了原位。我盡量用一種誠懇的語氣說,“不好意思,給您全家帶來了這樣的麻煩。您方便的時候,還請代我向伯父和伯母致歉。”
章洋應聲說道,“許亦真,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言不由衷。”
我一驚,抬眼看他。他的眼裏又帶上了那種揶揄的神色。
“嗨,許亦真,你知不知道,你臉上的表情一驚一詫,比電視上演小品的還要豐富多彩?”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樣的話。我結結巴巴的說,“那個,我是真的覺得,心裏很抱歉。”
他牽著許航的手,繼續朝前走去。與此同時,他接著說道,“許亦真,你真的不是一個能說謊的人。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的眼睛很會泄露你心裏的想法?所以,你沒必要向我們道歉,如果你不是真心的話。”
我的臉上,那種失而複得興高采烈的心情,真的表現得這麽明顯嗎。我凝住臉,抿住了嘴。
我們默默地走了一會兒。許航不時抬起頭來看我。忽然,小人兒說了一句話。
“是的,我媽媽從來都不會說謊。她總是跟我說,做錯了事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要做個誠實的好孩子。”
章洋笑著對他說,“是嗎?你媽媽她從來都不說謊?她是一個誠實的好孩子?”
我覺得有點尷尬,輕咳了一聲。
章洋抬頭看著我,“許亦真,說真的,我挺佩服你。就我們仨剛才的這些對話,如果換做是我的母親大人,她老人家一早就讓我閉嘴一萬次了。你可真能忍得住,”
我匆匆打斷了他的話。“章總,這次的事還是太麻煩你們了。謝謝您的不計較!我向您和您的父母表示歉意。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向你們道歉。”
章洋淡然的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兩清了嗎?”他的聲音嚴肅,神情冷淡。
他的語氣讓我有點緊張了起來。我試著問他,“那,我給您父母寫一封正式的道歉信,可以嗎?”
許航仰頭問我,“媽媽,你是欠了章叔叔的錢嗎?”
我訝然低頭,看著許航天真的小臉,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問題。是啊,正所謂,人情大於債。或許我是應該償還章家父母的這份人情。如果我遭遇了這樣的事,心裏肯定也惱火至極吧。
於是,我呐呐的朝章洋說,“章總,如果您覺得合適的話,我想當麵向您的父母道歉。是我自己不懂事,跟我媽媽胡亂說過一些話。我媽媽心疼我,沒跟我商量就那麽做了。我很抱歉打擾了你們,這件事,從頭至尾全是我的錯。”
他靜靜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忽然想到,還有麵前的這個人本人,我也需要道歉。
“對章總您,我也很抱歉。我。”
我明白,這樣空口白話說一堆抱歉,給人的感覺很假。但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我也無可奈何。
這一次,是章洋製止了我,“好啦,許亦真,我再不打斷你,下一步你是不是準備在這裏給我鞠個躬,表達你的誠懇歉意?”
我尷尬地住了嘴,沒再說話。
許航搖了搖我的手說,“媽媽,你欠了章叔叔多少錢?我長大了幫你還。”他鬆開了章洋的手,握住我的。他拉著我的手對章洋說,“章叔叔,我們家沒有錢。你不要現在就問我媽媽要,等我長大了,我會掙錢還給你。”
我的眼中有些熱,我捉住了小人兒那可愛的小手,輕聲對他說,“航航不要急,媽媽沒有欠人錢。”
章洋朝許航說,“你媽媽說謊了,她確實欠我錢了。”
許航呆呆地問他,“章叔叔,我媽媽欠了你多少錢?”
章洋伸出了一隻手指。
許航驚訝的說,“一百塊?”
“一個億。”章洋麵帶微笑,頗為得意的說。
我一時情急,朝他猛然喝到,“你怎麽能這麽胡說八道?”
他不甘示弱的回答,“難道就準你一個人胡說,我就不能也胡說一番嗎?”
我蹲下身子,扶著許航的雙肩。他的小臉上,果然是一副著急的表情。我急切地告訴他,“許航,媽媽沒欠人那麽多錢。”
“那你欠了多少?”
“不是,我就沒欠錢,我沒欠任何人的錢。航航,你相信媽媽,媽媽從來不欠人錢。”
一陣大笑聲,加入了我們的對話。
“許亦真,你搞不搞笑,你連六歲的小孩都說服不了。你該不會是要告訴許航,你從來不欠人錢,你隻會欠人情?”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站了起來。那人立即又說,“老虎要發威了,許航,你趕緊站遠點。”
許航朝他大聲喊道,“章叔叔,我不和你做好朋友了,你欺負我媽媽!”
章洋臉上的笑,終於收斂了一點。
我握緊許航的小手,告訴他,“航航,你別著急,章叔叔是在和媽媽開玩笑。航航,你不要緊張。”
許航看著我,我朝他點點頭。小人兒抬起頭對章洋說,“不是一億塊,那是一百萬嗎?”
章洋應聲答道,“比一百萬要多。這樣吧,許航,我看你能不能自己問出那個數字來。”
許航不甘心的說,“那就是五百萬了?”章洋說比五百萬少。於是許航猜是兩百萬,章洋又說比兩百萬要多。他們七嘴八舌,很快就將數字定在了二百五十萬。
這個時候,我們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我一直沒再說話。很快我們就走到了我家所在的那條路上。我牽著許航,準備和章洋說再見。
此人微微笑著,搶先開了口,“喂,別因為二百五這個數字不高興。我是在說我自己,好嗎?”
“謝謝你教許航數學。”我回複他。
“這個周末,我與我父母希望邀請你和許航,還有你的母親,大家一起吃個便飯。可以嗎?”
我心裏一拎,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絕。
“你放心,不是問你要你欠我的錢。”
我喃喃地說,“你不是說,那件事沒事了麽?”
“有些誤會,總還是要當麵解釋清楚為好。”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拉緊了許航的手,“既然已經沒事了,還是不用見麵了吧。對不起,是我弄錯了。現在這樣的情況,見麵可能也隻會徒增傷感”。我看著他不置可否的表情,試著說道,“或者,我可以單獨去拜訪您的父母並道歉?希望他們能大人大量。”
許航拉拉我的手說,“媽媽,你不帶外婆,可不可以還帶上我?我也想見爺爺奶奶。章叔叔,你爸爸媽媽很快要回家去了嗎?”他轉頭問道。
章洋說,“歡迎你,許航。是的,他們很快就要回北京了。他們都很想再見到你。”
許航搖著我的手說,“媽媽,你就讓我去吧。我要去告訴爺爺,怎麽喂他家的大金魚。每條魚每天需要喂多少粒的魚食,我都在iPad上查到了。我要教他怎麽養金魚,那些魚才能學會在水裏麵停住不動。”
我沉默著。想了想說,“那這樣,如果章總不介意的話,我就和許航周末的時候去拜訪一下您的父母。等你們方便的時候就好。不用吃飯,我們倆坐一下就走。”
章洋看著我,淡淡的說,“那好吧。地址你也知道,就在你們陸總家,周六周日隨便什麽時間都可以。你提前發個消息給我就行。”
我怔住了。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問出了口。“可不可以問一下,我們能否到外麵見麵?我不想再去陸總的家裏麻煩他。我來付錢。”
章洋嗤笑了一聲,“你對你們陸總,倒是十分在意。不妨告訴你,那其實是我們家的房子,是我借給陸致成在臨江住的。你們來的那天讓他出去就是了。”
我衝口而出,“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朋友嗎?把他當司機,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租住在你家的房子,你們一大群人說來就來,然後隨便就把人趕出去一天,就因為你要用那個地方?”
章洋微微笑道,“好啊,我無所謂。他留下也可以,正好給我們做個見證。”
我忽然窘住了,隻好放緩了語氣。
“見證就不必了吧。既然都沒事了,白紙黑字的寫著,我覺得,還是不用麻煩陸總了。”
我想到了什麽,試圖客氣地對他說,“章總,謝謝您的體諒。畢竟我以後還要在陸總手下工作,還請您多理解。”
章洋嘲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此話一點不假。”
我住了口,幾乎再想不出更多的話來對麵前的這個人說。許航拉著我的手,抬頭看我。
我們還要繼續站在這裏,說多久的話呢?我心裏不耐煩起來。
我其實已經很焦急了。我很想趕快回家去,我想立即發消息向陸致成道歉。看來我和許航並不需要分開,所以,我想向他收回我前一晚說過的氣話,那句我永遠不會原諒他的話。我的心裏不停浮現出,陸致成搖上車窗,他的那輛黑車,一瞬間決然駛離我的樣子。我覺得心煩意亂。
我踩踏了一下我右腳的鞋。
在這個時候,章洋突如其來的說了一句,“許亦真,你知道嗎?辦公室戀情一般都是很難持久的。”
我心中一蕩,看向了他。
“你雖然工作了好幾年,也當了孩子媽媽,但我看你。”他搖了搖頭,“誰知道你當年是怎麽稀裏糊塗被人騙的。難道,你想要重蹈覆轍?”
又是重蹈覆轍這四個字!夕陽下,我看不清章洋鏡片後的眼睛,如同當年我最後一次見到淩雲師兄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他說的話,也是與淩雲的話如此相似。
我的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十分奇特的感覺。既然他不是許航的爸爸,或許,他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惡意?他是不是看出來了,我對陸致成有意?他看我年紀輕輕,已經上當受騙一次,拖著一個幼小的孩子“艱難度日”,於是泛起同情心,希望我懸崖勒馬,不要再被人騙一回?
可惜他不明白,我對陸致成並無所求。
我朝章洋真心的笑了笑,“謝謝你,章總,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小心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