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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金盼兮多年來的首次約會，定在人民公園附近一家冷飲店。莊以真選擇靠近人民公園，是因為1961年10月8日，他們倆正是在那裏定下終身，他想以此喚醒自己、也喚醒金盼兮的某些記憶。見麵的那天，是個周日，天氣難得的晴朗。莊以真把金盼兮帶到冷飲店，選了個兩人座的座位，要了兩杯冰橙汁。落座後，兩人好像是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都不說話，隻管盯住自己麵前的飲料杯子，不敢把視線投向對方。
“盼兮，對不起，我調回成都後的這些年，一直都沒有來看你”，還是莊以真憋不住首先說話。“我聽黃老師說，你這幾年修習了口腔學科，業務能力進步很大，我祝賀你。” 停頓了一會兒後，莊以真繼續說，“看起來，你的生活過得很充實很豐富，而我自己卻在蹉跎歲月，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金盼兮依然不說話，時不時呷一小口橙汁來舒緩局促的情緒。
“我大學畢業後從成都去了北京，跑了一大圈後，百事無成又回到了原點。我感覺好像做了個長長的夢一般，韶華已逝，往昔不在，有些珍貴的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唉……。” 莊以真歎息了一聲後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回過神來。
“你這些年還好嘛？”莊以真好像找不到話題，又問了個不倫不類的問題。
“就那樣。” 金盼兮終於開口，給了個很隨意的回答。
“盼兮，這些年來，是我讓你受到了傷害，對不起。” 莊以真語氣顯得有些沉重。
“我過得不是很好嗎？” 金盼兮裝作很輕鬆的樣子，“過去那些不堪往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盼兮，我知道，你在說氣話，有些事情你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兩人都沉默了好一陣子，莊以真又才開口說話。
“我希望你原諒我的過去，我們共同去麵對未來，” 莊以真話中有話。“盼兮，我可不可以冒昧問一個問題？” 莊以真見金盼兮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他鼓起勇氣拋出一句：“你有男朋友了嗎？”
“這很重要嗎，跟你有關係嗎？” 金盼兮反問莊以真。
“不是，我…… , 我是說，是說…… 。” 莊以真有點尷尬，找不到詞語來作回答。然後，他轉換了個話題，說：“可能黃行語已經把我這些年來的經曆告訴你了，總之，我在感情上可以說是狼狽不堪，我已經在這方麵心灰意冷，感覺毫無希望了。” 停頓了一小會兒後，他試探著問金盼兮，“我想……，我想問問，你覺得……，你覺得我們可不可以重新建立關係？”
“我今天答應你出來見麵，就是一種關係嘛。” 金盼兮敏銳地答道。
“我是指……， 是指我們曾經在人民公園建立的那種關係。” 莊以真非常明確地點出了主題，“我每每回憶起那段經曆，心裏就有一種……，一種失落了某種有價值的東西後，又急切地想把它找回來的渴望。但是，我心裏又不知道到哪裏去尋找，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今非昔比。” 金盼兮隻簡單回應了莊以真的探尋。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我知道，時過境遷，一切都改變了，要找回來並不是那麽容易。” 莊以真固執地繼續說。“我知道難，但我想努力試試，請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盼兮？” 金盼兮對莊以真的要求不置可否。隔了一會兒後，金盼兮看了看手表後說了一句：“就這樣嘛，我家裏還有事情。” 她說完起身要離開，莊以真急忙問她，兩周後的星期天，可不可以再約她出來一次？
“現在不好決定，到時候再說吧。” 金盼兮說完轉身走出了冷飲店，結束了這次為時五十分鍾的見麵。
金盼兮回家後，把今天與莊以真在冷飲店見麵的事情告訴了她母親，她不知道還要不要和莊以真再次見麵，希望聽聽母親的意見。金盼兮把莊以真這些年來的經曆，給她母親做了簡單介紹以後，她母親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她原來以為，母親一定會極力反對女兒再次去見莊以真，更會反對女兒和莊以真重修舊好。因為母親會認為，她疼愛的女兒，在和莊以真分手的事件中，受到很大的傷害。而且，這件事已經影響到女兒一生的婚姻和幸福了，莊以真實在難以原諒。但是，她母親居然認為，對莊以真以往的所作所為，可以既往不咎，可以再給莊以真一個機會。她母親覺得，對莊以真總歸更了解一些，總體說來他人並不壞，而且他和女兒總有那麽一點點基礎，比重新去認識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來，要更容易更穩當一些。金盼兮母親還認為，她的年齡已經三十大幾，如果再不考慮婚姻，再過幾年就真的可能會像她的大姑姑那樣，成為一個老女子了。她母親又說，她自己已經是近六十的人了，不可能長期陪伴女兒走下去。她說她一想到女兒可能會一個人無依無靠地孤老終生，她心裏就像針紮一樣難受。
金盼兮母親也把這件事寫信告訴了她的兩個哥哥，征求他們兩人的看法。兩個哥哥的態度大相徑庭，大哥和她母親一樣，也持現實看法，同意妹妹和莊以真複合。小哥卻堅決反對他妹妹和莊以真複合，“好馬不吃回頭草”，他寧願讓妹妹另外找一個條件差的，也勝過這種破鏡重圓的湊合。她小哥還說，莊以真還是一個已經有過短暫婚史的人，說不能這麽便宜了那小子。
提到莊以真的婚史，金盼兮母親倒不是很介意。她母親說，莊以真在北京那種工作環境中，結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你們兩人已經分手了。再說，他的那段婚姻很短，隻有一年左右時間，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沒有孩子。金盼兮本人的看法卻有些特別，她對莊以真有沒有婚史，婚史有多長這些事不是很在意。她最在意的是，她金盼兮現在在莊以真心裏是什麽狀態，以及現在她自已內心對莊以真有什麽樣的感覺，感情上還有沒有和他在一起的欲望。
一天晚上，金盼兮吃過晚飯洗完碗後，小侄女金灼華在她和奶奶同住的耳房裏做數學作業，她媽媽在堂屋裏做點手工活，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拿出《納蘭性德詩詞選》來隨意翻翻。她很喜歡同是滿族人的納蘭性德，尤其是他的那些愛情詩詞。她隨手翻到了最打動她的那首詞：“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是的，最難得是初相見時的那份純真樸實，和那些淒美的誓言，到如今故人已變，聚散難料。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半生忙碌，半生孤寂。人群來來往往，緣分兜兜轉轉，沒有錯過的是緣，也許，錯過的也是緣，誰個知道？ 兩滴清淚滴答落在她張開的上。她忽然聽見母親在喊 “兮兮，去看一下華華的數學做完了嗎？” 她趕緊收起書本，用手抹掉臉上的淚痕，走了出去。
為了商定第二次見麵的時間地點，莊以真給金盼兮寫了一封信。莊以真後來告訴我說，他認為信中最可能打動金盼兮的那幾段是這樣寫的：
“……
盼兮，自上次和你在冷飲店見麵以後，我自己覺得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人好像年輕了好幾歲，精力更充沛了，生活更有目標更有希望了。我感覺，這是你給了我希望，給了我力量。
我常常想起我母親去世前在醫院的那一幕，她老人家用了她一生最後的力氣，告訴我說，她此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得到你這個兒媳婦。我也為此自責自己是個不孝之子，對不起一生疼愛我的母親。盼兮，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我母親生前最喜愛的女子娶回家，使我的母親能夠在泉下安息。
自我們那年分手以來，我總感覺仿佛你並未離開我，仿佛你如影隨形一直在我身旁在我心裏，哪怕我在北京結婚的那段日子裏也是這樣。我知道，我這樣是對我曾經的妻子的不尊重不公平。我經常問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我想了很久，有一天突然醒悟到，原來是你那次車禍，我為你獻了400 毫升的RH陰性血後，我好像就永遠陪伴著你一樣。
盼兮，我承認我是個婚戀失敗者，我虧欠了文慧茹，尤其是虧欠了你。我希望我能有機會把我虧欠的東西彌補回來，盼兮，我希望能夠和你重新和好，下半輩子永遠愛你，保護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金盼兮看了這封信後，的確受到很大的觸動，她沉思了很久，感覺莊以真並不像是在說假話。是的，那次是莊以真救了她的命。她這麽長時間以來，無法從心裏把莊以真完全放下，無法讓另外一個男人走進她的心裏，難道真是因為她的身體裏一直流淌著莊以真的血液嗎？如果這隻是一種感激的話，它不可能經得起這麽長的時間的消磨，這麽經得起其他情感力量的反複衝擊擠壓。她覺得那就是愛，是她從他們確立關係的第一天起，對莊以真發自內心發自骨髓的愛，雖然反反複複，輾轉回蕩，但是從來沒有改變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就是愛啊，就是這麽多年來一直不斷折磨她的那個東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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