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印度的病毒變種Delta給大家充滿希望的抗疫進程蒙上了陰影，但是CDC還是放寬了口罩要求，久未出門的人們開始湧向機場，美國空中交通管理局在5月16日就錄得一萬八千多人次的進港記錄。舊金山擁有2000個客房的Hilton Union Square也終於敞開大門迎接八方遊客。包富城餐館生意持續提高，他們增加了固定人手。果真公司也忙得要命，她開始一周去公司兩天，其它在家工作的日子也很忙碌，無法在餐館幫忙。大果給自己安排了夢想已久的暑期活動：在N街各個餐館打工。N街餐館老板因為包富城的關係，都特別歡迎大果的加入。包富城終於把兩老接到了家裏住。大家似乎慢慢開始進入了新的生活秩序。
蕾蕾被斯坦福錄取了，包富城和果然都喜出望外。可是蕾蕾卻最終因為自己喜歡的導師而選擇了UCLA，又讓爸爸媽媽好生失落。但不管怎麽說，孩子如願以償，還是值得高興的。大家計劃趁周二餐館不營業，給果真果然補辦生日，也慶祝大果和蕾蕾升學成功。
包富城說果真果然今天是壽星，不入廚房。大果、蕾蕾和Robert都爭著要去幫忙，包富城就選了大果，說一個熟練工頂三個笨手笨腳打雜的。蕾蕾和Robert於是加入客廳聊天的隊伍。
包老爺子和包老太太看到這麽多人來，特別開心。尤其是包老太太，臉上帶著孩童一樣的興奮，不停地張大眼睛觀察在坐的每個人。半晌，她的目光停留在Robert身上，滿腹狐疑地問：“儂斯薩寧啊？”
大家一愣，隨後明白了她的意思。蕾蕾說：“奶奶，他是我未婚夫，Robert！”
包老太太嚴肅地上下打量Robert，然後搖著頭充滿惋惜地說：“嘖嘖，哪能曬得黑擦擦的？”
眾人在一秒鍾後爆笑。
包老太太又看了蕾蕾幾秒鍾：“儂又斯撒寧？”
蕾蕾哭笑不得，說：“我是您的孫女啊！我爸是您的兒子。”
包老太太徹底糊塗了，“我有孫女？” 她求助似的看著包老爺子。後者向她點點頭。包老太太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果真看包老太太怪可憐的，於是找話題岔開大家的注意力。“蕾蕾，恭喜你啊！又可以回到名牌大學繼續深造了！不過你放棄斯坦福，選擇UCLA，是不是有點可惜呀？”
“謝謝大姨！其實讀博士更重要的是選導師，學校牌子倒是其次。”
“嗨！這幾年你就是低收入啦！得靠在Robert身上咯。”果然開玩笑道。
“是呀！你可不可靠？” 蕾蕾拿手指戳了戳Robert的胳膊。Robert笑了：“不是大家都審查通過了嗎？”
“你們同學畢業到現在，應該有幾個發大財的吧？” 果然問。
“還真沒聽說發大財的。但是那些去Wall Street的收入蠻高的。”
“能有多高呀？” 果然在文學城子女論壇上是看過一些帖子，但是和自己沒啥關係，所以沒往心裏去。
“嗯，差不多五十萬、八十萬？也有上百萬的。”
“這麽厲害呀！是不是那些傳說中的礦工？”
“礦工？也搞得墨擦裏黑的！” 包老太太突然冒出來一句，把大家給笑死了。
“quant，IB，PE掙得都不少。”
“IB是啥？我就知道AP。PE是體育課？” 果然也沒鬧明白。
“是investment bank和private equity。”Robert好心地解釋。
“哦，我知道了。前幾天看到有人講，在PE忙起來要命，可以一周工作120個小時！” 果真說。
“啥？那還吃飯睡覺嗎？幹脆以後發明一種藥，吃了就可以像機器一樣連軸轉算了。” 果然嚇了一跳。
“我聽同學講，睡覺少還不是最讓人難受的。是那種stress。”
“對對，我看了子壇有人說孩子在PE上班, 尤其是職場小白的時候，戰戰兢兢，怕出錯，說他們對文書的字體、顏色、格式都有近乎病態的苛求，對錯誤是零容忍；上司想幾點給你布置任務就幾點給你，不管是不是周末，不管是晚上幾點。但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也許就被丟進垃圾桶了。”
蕾蕾補充一句：“我有朋友在PE，說沒人手把手教你，不敢問，就自己摸索，越怕越出錯。精神壓力大，睡不好，掉頭發。不少人有焦慮症。都是想著拚兩年就走。”
“大公司不都那樣嗎？剛進公司的新人是得夾著尾巴做人。”果然講。
“IB和PE的速度和強度要求都很高。做谘詢也不容易，滿天飛，到處出差。有的人幹脆不租房子，反正下了飛機到酒店休息一下，接著開會，然後上班到很晚，明天又飛了。”
“這身體怎麽吃得消？” 包老爺子終於插了一句話。
“所以他們講公司就喜歡守紀律、肯吃苦的，也看在大學的EC呢！” 果真說。
“大學還看。這個EC真是要搞一輩子！”
“啥E-C？啥意思啊？”包老太太迷惑地看著大家，像是在聽天書一樣。
“開飯咯！” 大果在廚房喊。
今天包富城主廚，這桌菜要好味道、好消化（為了老人著想）、好意頭，還要照顧蕾蕾和蘿卜頭的素食。今天的菜單是：
前菜：五福臨門 （鹵水豆腐，腐竹花生，腐皮卷，豆腐丸子，涼拌腐絲）
主菜：清蒸一條龍（寓意鯉魚躍龍門），四喜丸子（喜上加喜），節瓜粉絲煲（節節高升），竹蓀百合（祝福生辰，百事和美），白果青菜 （勤可成才）
主食：龍蝦伊麵（延年益壽，龍馬精神）
湯：烏雞甲魚湯 （包富城開玩笑說千年王八萬年龜，祝兩個壽星女萬壽無疆！）
大果昨天在家鼓搗半天，做了幾個奶黃餡兒的精巧小壽桃，在蛋糕上擺了一圈。這道點心成了包老太太的最愛，連吃了幾個壽桃，還要求打包回家。
晚上回到家，果真在郵箱裏發現了一個包裹，果真把它抱進屋裏，坐在茶幾前小心拆開。盒子裏麵是一套Ibushi Brush Eye，俗稱“刷毛目”的日式茶碗。果真一看，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睛濕潤了。這是前一段時間和John聊天時提到的。“刷毛目”是韓國李朝時期傳入日本的一種特別的陶瓷製作式樣，簡樸、古拙、甚至有點粗糙，沒有高光釉彩，形狀也不追求完美和對稱，完美體現了日本侘寂文化（Wabi-Sabi）。果真和John在閑聊的時候發現彼此都特別喜歡這種以接受短暫和不完美為核心的日式美學。她捧著一個茶碗，看那深青的陶瓷上有淡乳白色的隨意刷痕和幾點暗橘色的裝飾，透著自然、收斂與幽玄。這種似乎經過歲月洗煉的古雅，訴說著依戀和懷舊而產生的傷感，不是青春年少的孩子能體驗和欣賞的。恰恰是果真和John這樣的年紀，經受過失去的傷痛，有過愛而不得，放卻難忘的經曆，才能體會這種簡素殘缺之美。盒子裏麵有一張卡片，上麵寫著：
You deserve better.
You deserve the best.
Love,
John
果真坐在客廳，看著那幾個茶碗，想想自己過了49歲生日，就是在吃50歲的飯了。她在手機上翻出來新年第一天在John家裏拍的照片，不由得五味雜陳。2021年第一天和大果在寒夜裏看煙花的溫暖心情，好想已經忽然走遠了。果真是煙花易冷啊！50歲，真的能知天命了嗎？外麵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果真站在落地窗前，看到窗外的世界漸漸在水幕裏模糊顫抖起來，淚眼前仿佛出現了那日和John在雨中相擁的情景。周深的那首《隨風》在心中浮起。
往事在風中肆無忌憚
看似過去卻從未走遠
擁抱的溫存，夢醒一半
道別聲還在耳畔
…….
我的慌亂我的偽裝
我的不舍被你一眼看穿……
“他看到了嗎？” 果真問自己。“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麽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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