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蝴蝶夢裏的莊園
筆者讀過的西方經典小說中,有兩部的開篇最令人難忘。
第一部是《雙城記》,開篇第一段話是大多數中國文青耳熟能詳的:“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第二部是《蝴蝶夢》,幾乎每位蝴蝶迷都能說出小說的第一句:“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曼陀麗莊園。”(Last night I dreamt I went to Manderley again.)
曼陀麗莊園是作者達芙妮. 杜穆裏埃(Daphne du Maurier, 1907-1989)虛構的,她把莊園的地點設置在她一生中度過大部分時光的康沃爾(Corwall)。康沃爾是英格蘭西南部的半島,伸入大西洋。達芙妮21歲那年第一眼見到該地區的一座喬治亞風格的豪宅梅納比利(Menabilly)時,便深深愛上了這座已遭廢棄的老房子,她把老宅周遭的自然環境搬進了小說。曼陀麗山莊的內部形製的靈感來自於她十歲時參觀過的劍橋地區的米爾頓莊園(Milton Hall)。小達芙妮當時被米爾頓莊園的豪華莊嚴給震懾住了,她在那兒還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女管家。女管家盡管沒結婚,還是被其他人尊稱為“夫人”(Mrs),就像福爾摩斯探案集裏的女管家哈德森夫人(Mrs.Hudson)一樣。女管家看起來很陰險,達芙妮雖然和她沒有言語上的交流,卻對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蝴蝶夢》裏的女管家丹弗斯夫人(Mrs. Danvers)的原型就是這樣來的。
(梅納比利莊園)
(米爾頓莊園)
2020年好萊塢重拍經典,攝製組去米爾頓莊園勘查,發現它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像達芙妮記憶中的那樣宏偉。導演認為,並不是女作家的記憶出現了偏差,而是從孩子的眼光看一個新鮮的物象時,往往會把那事物主觀放大了再存進腦子裏。這點筆者絕對讚同。筆者也有類似的經驗,筆者五歲至七歲期間曾在福建山區的一個小村莊斷斷續續生活過幾個月,記憶中,村子似乎很大很美,周遭的群山高聳入雲,梯田層層疊疊很壯觀。四十年後故地重遊,發現不過是個普通的小村子,風景一般。梯田消失了,環繞著村子的隻是一座座海拔兩三百米的小山包罷了。
筆者還注意到,許多文筆老辣的作家在書寫自己的童年生活時都有一個通病,他們會不自覺地沉浸在孩童時期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天真認知,言語幼稚,邏輯跳脫卻不自知。而當他們創作別人的童年軼事時,這個毛病就徹底消失了,因為他們是在以成年人的理性來構建虛擬人物的一生的。
《蝴蝶夢》的攝製組最後選擇了英國其他七座曆史悠久的豪宅,把這些建築的精華靠鏡頭揉合成大拚盤,成就一座美輪美奐的曼陀麗莊園。
(新版《蝴蝶夢》裏的曼陀麗莊園)
小說《蝴蝶夢》的出版給達芙妮帶來了巨大的聲譽,1943年(小說出版五年後),女作家用稿費租下了夢寐以求的梅納比利大宅,一點點修複這套簡陋到沒有暖氣、幾乎無法居住的老房子。她在豪宅的大花園裏寫下了一係列優秀的作品,1969年因租約到期以及豪宅的繼承人打算搬回豪宅,她不得不遷出。
2020年上映的新片激發了無數觀眾的好奇心,不少蝴蝶迷前往康沃爾打卡,想看看曼陀麗莊園的原型是什麽樣的。因梅納比利莊園是私人產業不對外開放,某些蝴蝶迷就到該地區的卡爾海斯城堡(Caerhays Castle)參觀。卡爾海斯城堡位於一個樹木繁茂的山穀中,麵朝英吉利海峽,和曼陀麗莊園一樣,擁有直欞窗和冷峻的宏偉氣勢。莊園的地點很私密,開車無法直達,遊客隻能將車停在海邊,然後從步道走向莊園大門。他們在莊園裏看到了一樹樹生機盎然的開著猩紅色和紫紅色花的杜鵑,還有盤踞在石牆上的頑固的常春藤,趕緊把現實場景與小說《蝴蝶夢》裏對這些植物的描述進行一番對比。
(卡爾海斯城堡裏的杜鵑)
筆者雖然沒去過康沃爾,但長期定居於溫哥華,這座海濱城市與英國的康沃爾應該有很多相似之處的。它們同屬溫帶海洋性氣候,全年溫和濕潤,夏無酷暑,冬無嚴寒,杜鵑花、繡球花、山茶花和木蘭等一係列來自東亞的喜陰植物可以在當地的酸性土壤中找到舒適的生存環境。尤其在潮濕的山穀中,大樹遮蔽的地方容易形成密集的灌木群,因此溫哥華的某些植物園特地將這些由幾百年前的歐洲植物獵人從東方淘回來的寶貝植物置於花旗鬆、西部紅柏、西部鐵杉等大樹下,打造杜鵑花區、木蘭花區等。有了這樣的生活經驗,再加上筆者在過去的十幾年間認識了上千種北溫帶的花草,此番重讀《蝴蝶夢》的經典段落,發現故事裏的含有文學象征意義的植物本人無一不識。我已度過半生,從自身平凡的經曆和他人精彩的人生傳奇裏見識了形形色色的情感,對作品裏的幾個主要人物有了重新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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