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那個別樣的美人

我特別討厭別人叫我“蛇蠍美人”。


首先,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加東早春林子裏最美的野花。和我一起生長在陰涼的林下並幾乎同期開花的,有延齡草(trillium)、加拿大細辛花(Canada Ginger ,學名Asarum canadense)、狗牙花(Trout Lily ,學名Erythronium americanum)、三角草(Sharp-lobed hepatica ,學名Hepatica acutiloba)、血根草(Bloodroot ,學名Sanguinaria canadensis)、黃堇菜(yellow violet)等。

(延齡草)                                                    (加拿大細辛花)

 

(狗牙花)                                               (三角草)

 

(血根草)                (黃堇菜)


這些野花盛開時都太美了,遠遠看著,就能把花朵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的。比如,延齡草的花是潔白的三瓣的,背後襯著翠綠的三瓣葉,顯得清麗脫俗。三角草淺紫色的花雖然小,卻似點點梅花很亮眼。狗牙花黃色的花瓣向上翻,花型似卷丹百合……它們才是真正的美人,懂得如何展現自己,在搖搖欲墜的春風裏,詮釋著愛情最美的樣子。


而我,卻小心翼翼地掩飾著另類的花結構。我的植株數量很多,每年早春,但凡來到一片潮濕的闊葉林,邊走邊瞧,你會發現我成對的細長葉柄從密密麻麻遮掩地麵的枯葉裏鑽出來,每個柄長約半米,頂端撐起一片三裂的綠葉。花朵就生在這兩個葉柄之間,長三角形的“花”其實是佛焰苞,像一個帽兜。帽兜的表麵是綠色的,稍稍不注意,你會以為那是另一片葉子,畢竟全綠色的花比較少見。隻有彎下腰,將帽兜翻開 ,你才會發現裏麵鮮豔的深紫色的條紋。花朵內有一個手指形狀的深色肉穗花序,像是一個躲在裏麵的小人。我的英文名字“Jack-in-the-Pulpit”(講壇內的傑克)很好記, “傑克”即花中的那個肉乎乎的“小人”,“講壇”即佛焰苞。拉丁學名Arisaema triphyllum,中國人稱我為“三葉南天星”。

(三葉天南星)
與身邊的其他野花相比,我絕非傾國傾城,頂多算個別樣的美人吧。我深諳自己走的是一段孤獨的人生,有時即使與對方到了肌膚相親的地步,也隻不過當她(他)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罷了。更何況我常常雌雄莫辨,幼年時都是雄性,當積累了足夠的力量能夠傳宗接代時,才變成雌性,而後在秋天結出串串密集的紅瑪瑙般的果實。產後的第二年,我通常又變回男兒身來養精蓄銳。我從容遊移於雙重性別之間,體現獨特的生命史。

 

(三葉天南星)
我無法自花授粉,隻能散發出特殊氣味,引誘著一種黑色的真菌蚊蚋(fungus gnat)前來傳粉。當蚊蚋落入雄花中時,會通過“講壇”底部的小孔逃脫。可一旦落入沒有出口孔的雌花“講壇”時,便困死在裏麵了。因此,人們常說“Jill-in-the-Pulpit”(講壇內的吉爾,即雌花)是蛇蠍美人,將我與凶殘的食蟲植物相提並論。哎呀呀,千萬不要將我一棍打死啊,我不算食蟲植物,隻是天南星科大家族裏的唯一的雌雄不同株的植物,與大家熟悉的馬蹄蓮、紅掌花、龜背竹等是近親。我在艱難與奇妙並存的長葉開花的過程中,貢獻了一份獨一無二的存在,把加東的早春森林打造的如此美好與溫暖。


1930年,美國現代藝術大師喬治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1887—1986)在紐約的喬治湖小住期間,一口氣創作了六幅的Jack-in-the-Pulpit。她非常珍愛這些作品,保留了其中的第二幅至第六幅作品,去世後將這些遺作贈給了國家美術館。


該係列生動地展現了一種美加東司空見慣的野花在藝術大家的筆下由現實變為抽象的過程。


一號作品清晰地勾勒了三葉天南星的全貌,充滿了寫實色彩。喬治亞本人並沒有保留這幅作品,她認為太多的細節隻會令人困惑,隻有通過選擇、排除、強調,人們才能了解事物的真正意義。

(1號作品)
二號和三號作品仍植根於現實主義,但渲染了綠色(葉子)和紫色(花)兩種色彩。兩幅畫構圖相似,都是一朵孤獨的花坐落在畫布中央,二號作品的背景是大地,三號作品的背景是天空。

 

(2號作品)                                  (3號作品)
四號和五號作品中,藝術家開始消除細節,花朵幾乎占據了整個畫麵,天空和樹葉隻在畫布邊緣出現了一角。已經看不出她畫的是什麽花,撲入眼簾的是熱情的張力。

   

(4號作品)                                    (5號作品)
在六號作品中,喬治亞進行了新的嚐試,在黑色和棕色的背景裏融入了一絲藍色和紅色,這幅畫是雄蕊的極端特寫。雄蕊太大了,觀眾們隻能自行腦補畫布外的整朵花是什麽樣的。

  (6號作品)
一旦被作為一種藝術釋放到這個世界上,我這個別樣的美人就會成為觀眾體驗的一部分。 我可以是光芒四射、活色生香的,也可以是高貴隱秘、千嬌百媚的……無論哪一麵都是如此靈動可愛,歲月濾去曾經的痛苦、失落與迷茫,留下我現在的模樣,便是一生最好的修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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