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晚會

春節了，海外的華人大多依然沿襲著在國內時的習慣：吃年夜飯，看春晚。盡管央視春晚早已沒有了當年的盛況：播前被翹首以盼，播後被津津樂道。我幾乎年年不拉：盡可能看直播，趕不上直播就看錄像。但確實，央視春晚越來越雞肋了，看完後，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節目。與單位同事聊起感受，均有同感。大家不約而同，提起了當年我們自己的春晚。

我們這個部門是由前任總監，一位來自華西醫科大學的博士，一手創建起來的，曾是公司的金子招牌。鼎盛時期，員工多半是華人，有近百號；管理層比例更是超過三分之二。畢業於清華北大等國內各知名高校的博士碩士們，足以撐起一所大學的教師隊伍。同胞們不僅業務精良，而且興趣廣泛，多才多藝。

過半數的佳麗們，個個能歌善舞。平時略施粉黛，足蹬高跟，肩挎小包，紅裙綠襖，已是秀色難掩；公司晚會時，盛裝出席，舞池中大顯身手，更是驚煞老外。

有詞為證：

沁園春

公司美眉，群芳爭豔，梅杏李桃。

立實驗台前，體態嫋嫋；

一襲白衣，長發飄飄。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裏裏外外一肩挑。

待晚會，看濃妝淡抹，更加妖嬈。

輕歌曼舞媚嬌，引金發碧眼競折腰。

惜沉魚落雁，困於宮闈；

閉月羞花，玉損香消。

當代小妖，人造美人，隻識孔方傍雄梟。

俱往矣，論才藝國色，這邊獨驕。

佳人自然需要才子伴。在眾多才華橫溢的男士中，最令我敬佩的是一位北大學霸。此君與我同庚，同鄉。昔日高考狀元級別的人物，業務水準工作能力，自不待言。令人驚歎的是他的愛好：詩詞、文章、書法、唱歌、跳舞；足球、排球、羽毛球、高爾夫、滑雪、馬拉鬆，甚至賭博，十八般才藝，樣樣精通！尤其是製作燈謎的水準，絕對稱得上頂尖大師。他有一條得意之作：

那草、那木、那竹、那門、那一人，那逍遙舊時分（打宋詞一句）

謎底：莫等閑

【注釋】“舊時分”，即“時”的舊體字“時”分開，為“日”和“寺”，加上“艸”、“木”、“竹”、“門”、“一”、“人”，即為“莫等閑”。“那逍遙”三字，將前麵的五個“那”字都“逍遙”而去，全部抵消。　　

此謎扣合精準，意境深遠，仿佛一幅淒美的麗人畫麵展示在眼前。春節晚會上，他的燈謎是傳統保留節目，以大家的中文名做燈謎，他信手拈來。‘以百姓為先，求建功於後’，是特為我而作。此謎麵儼然朝廷首輔大臣的座右銘。找時間向他求一幅墨寶，端掛於客廳中央，每每讀之，頓生‘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豪氣！

另一位值得稱頌的才子，是我們春晚的台柱子：集演、導、編於一身的馬導。天津籍的馬導以相聲見長，他傳承了天津人所特有的：說話機智、詼諧、幽默的特點。初登春晚，就以自己改編的天津快板：‘黛玉拜四方’，震驚四座。我心裏感歎：這個段子無論從表演，還是內容的藝術性趣聞性，都秒殺央視春晚上那些不鹹不淡的小品相聲。馬導的文筆也是相當了得，偶然看到他在網上的一篇文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情人節送給太太的禮物。情致深處，感人至深，讀得我淚流滿麵。順著網頁鏈接，又拜讀了他的另外幾篇文章：加國職場六年長征路、準爸爸日記、新爸爸日記等。篇篇精品，網上好評如潮。如今馬導依然活躍在大多倫多地區的曲藝舞台上。

才子佳人齊聚，自然會擦出智慧娛樂的火花。陽光燦爛時，大家一起外出郊遊、打球；皚皚白雪時，一起K歌、跳舞、辦春晚。起初的晚會，規模較小：包家飯館，聚餐後，唱唱歌、跳跳舞、猜猜燈謎。後來場麵越來越大：租用藝術中心的場地，包括專業音響和話筒。節目也越來越豐富：三句半、對口詞、魔術、二人轉、山東快書、天津快板、相聲等。最終與時俱進，小品節目隆重登場。2008年的春晚，兩個小品：潘駝背和潘駝背後傳，將晚會推向高潮。兩位帥哥攜四位美女的精彩表演，引得大夥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高分貝的喧囂簡直要把房頂掀翻！

2010年春節前夕，國內熱播電視劇‘蝸居’，大家紛紛提議：把此劇搬上春晚舞台。之前沒看過這個電視劇，我臨時突擊，快速過了一遍。熬夜數天，搞出了三個小品腳本：包含海藻和小貝、海藻和宋思明、海萍和蘇淳三場戲。模仿舊體小說，每個人物出場時，都配有自述打油詩。劇情中還揉進了單位的人和事。自己感覺還不錯，於是自封導演，開始遴選演員。沒想到處處碰壁，使出渾身解數：連哄帶騙加忽悠，甚至動員演員家屬，出麵做工作，終於湊齊了六名演員。心中不免哀鳴：別的春晚導演都有諸多特權，甚至還有潛規則；我這倒好，還得四處求爺爺，告奶奶！

其實大家挺拿我當根‘蔥’的，自從張羅起春晚，大家基本不再直呼我的名子，而是改稱‘趙導’或‘趙總’。有年晚會前夕，一位美女找到我，稱自己大學時代曾是學生會的文藝部長，擅長舞蹈。這次春晚想毛遂自薦，跳一段獨舞‘過年了’，提出先讓我審查審查。我說：我也不懂舞蹈，咱們現在正缺節目，直接加進節目單中，不用審查了。可是她一再堅持。中午時間，我們來到一空著的會議室，關上門。她在台下非常認真地跳，我坐在台上美滋滋地欣賞，不時還煞有介事地點評幾句。誰知‘趙導獨審美女舞蹈’的消息不脛而走。與我關係密切的一北大哥們，佯裝嚴肅地前來質問我：為什麽隻有你有這特權，沒有我們的份？我強忍住笑，一字一句地回答：這就是地位的差別，你是觀眾，我是導演。說完，揚長而去。

演員到位了，兩人一組開始排練。大家都非常敬業。演‘小貝’的演員是一位曾在日本、歐洲、北美等多所大學讀博士、做博士後的‘國際盲流’（我們戲稱）。他曾向我吹牛說，在北京上大學期間，得到過話劇屆泰鬥蘇叔陽的真傳。此事真假難辨，但這哥們表演上確實有兩把刷子。當年在小品‘潘駝背後傳’中，已經展露頭腳，這次傾情加入我們的小品戰隊，出手果然不凡。他看了劇本後說，如果按部就班地表演，此小品笑點不多、包袱不夠；應該用方言來演。問他，用何種方言。答曰，用西安話，跟我現學。我馬上行動，當晚就錄了一盤磁帶，第二天連同一隨身聽交給了他。他很認真，一邊一邊地複述著西安話版的小品台詞。演出登台前，他拿出一條白毛巾，讓我給他係到頭上。他的這一造型，剛一上場，台下就笑聲雷動：活脫脫一黃土高坡下來的‘小貝’。當晚，他憑借這個小品以及另一個滑稽劇---‘反串天鵝湖’，毫無懸念地當選為本屆春晚‘最受觀眾喜愛的演員’，並被授予‘影帝’稱號。

2011年春節前，國內熱播電影‘讓子彈飛’，以及征婚類節目‘非誠勿擾’。我們也緊跟時代，當年春晚的主題定為：非誠勿擾---讓幸福飛。我找到‘影帝’：咱倆再度合作？他拍拍我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寫好劇本，拿過來，我幫你拿捏拿捏。要培養新人！我心裏頓感瓦涼：成大碗了，看不上咱這十八線導演了。咱也久混‘江湖’，不能在一顆樹上吊死，於是開始物色新人。將眾男士的名字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很快圈定了一理想人選：此君是北京農業大學的營養學博士，平時話不多，見了美女還有些害羞；說起話來一板一眼，與‘影帝’的演出風格完全不同；他如果能登台，一定能出奇製勝。

可他是否願意出演呢？找到他，來意尚未講完，他就非常認真地表態：聽趙導的，你讓我咋演，我就咋演。哈哈，得來全不費功夫！為他量身打造，我很快就寫出了小品劇本：營養師做客‘非誠勿擾’。一天我和攝影師把他從實驗室叫出來，問他有沒有時間。他說：兩次取樣間隔有30分鍾的空閑時間。我說：半個小時，時間夠了。然後遞給他一頁稿子：這是你的自述，用15分鍾的時間把它念熟，然後錄像；演出那天，你一邊演，我們一邊用大屏幕，插播這一段。錄像時，我站在攝影師後麵，雙手把稿子舉高，讓他照著念。這哥們入戲很快，慢條斯理地說著台詞，風趣幽默。我強忍住笑，低頭不敢看他；攝像師終於忍不住了......。看回放：最後一句台詞伴隨著攝影師‘嘎嘎’的大笑聲，以及畫麵劇烈的抖動。他認真地請求：重拍一遍吧。我興奮地回答：不用，要得就是這個效果！小品以男主角的一首歪詩打底，在高潮中收尾，最終牽得美人歸。

上前一步是幸福，後退一步是孤獨。

你是那外糊內甜的烤紅薯，

我是這外臭內香的臭豆腐。

......

這哥們的本色出演大獲成功，一舉將影帝打下神壇，一顆藝壇新星冉冉升起。插段題外話，這兩位新老影帝如今都已回國發展，在大型製藥公司任高管，事業幹得風聲水起。

每年春晚，大家都熱情高漲，群策群力：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藝的獻藝，愛笑的獻笑。央視春晚也有獻笑的，那些人顯然是‘托’；我們的獻笑人每年春晚都坐在前幾排，她們發自內心的笑聲，前仰後合的肢體語言，無疑更激發了台上演員的演出熱情。春晚節目有專人錄像，後期製作成光盤，供大家珍藏。有兩年，節目還上傳到了土豆網。晚會前後的各一個月，大家在一起談論的熱門話題無出其右。離開公司，另謀高就的諸位全都對我們自己的春晚念念不忘。一哥們臨別時作的那首詞，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江城子

四載共事比同窗，縱無語，自難忘。

清秋別離，回看林染霜。

他日重逢識不識，舊相知，老模樣。

夜來幽夢還培相，紅磚牆，白衣裳。

神聊海侃，賴諸君雅量。

料想年年春晚時，歡聲起，華燈上。

沒想到，好景不長，這裏的‘路線鬥爭’使部門的華人領導層瞬間土崩瓦解：高層被逼出走，中層悉數被裁，基層驚若寒蟬。此番慘景，不禁使人聯想起上世紀二十年代後期，國共兩黨的交惡，我長歎一聲：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失敗了！重讀那首‘江城子’，悲憤地和了一首，從此封筆，退出‘江湖’。

江城子

依依惜別語感傷，攜行囊，赴遠方。

祝君鴻運，體健業輝煌。

他日老友重相聚，酒酣暢，述衷腸。

留守同仁麵染霜，暮色茫，秋心涼。

相顧無語，笑聲鎖夢鄉。

春晚場景難再現，樹幹傾，枝葉黃。

十多年過去了，偶爾翻看存在電腦裏的文字和照片，塵封的往事迅速撞開記憶的閘門：人物和場景依然是那麽鮮活，那麽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