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是我一年中最喜歡的節日， 從聖誕節前夜到新年伊始， 十多天的假期， 如果不是因為疫情， 想到哪裏去哪裏， 該有多麽逍遙自在。
因為疫情， 困獸般守在家裏， 地下室竟然成了每天去的最多的地方， 而每一次去都會有一些驚喜， 比如說昨天找茶葉時竟然發現一雙從未穿過， 還拴著牌子的靴子， 端詳半晌， 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買的， 在哪兒買的， 為什麽買了連碰一下都沒有過。
再有就是發現兩套廚房餐具， 一模一樣， 這個很清楚是買給女兒的， 但是為什麽買了兩套？ 還一模一樣？不用說肯定是買過了， 忘了， 又買一套。
最近連續看了好幾部關於老年人癡呆的電影， 而且都是妻子癡呆， 丈夫悉心照顧的故事。
我離癡呆還有多少距離？
緩步走下地下室，用目光巡視各個角落， 期待新的發現， 一驚一乍， 心跳過速好於一天時間都消耗在看電視， 玩sudoku上。
地下室的盡頭那個自從搬進來就從來沒有坐過的沙發， 今天格外引人注目，一霎那所有往事在腦中電影般回閃。
破爛不堪，還頹了皮的墩墩矮矮的沙發可是我唯一的antique 家具。
往事從頭說起.....
十多年前， 是來美國最艱辛的日子， 一家三口分住三個城市。女兒上大學住校， 先生在別的州做住院醫， 隻有我堅守陣地， 等待團圓。
好不容易熬到先生做完住院醫找到了V州某醫院做專家培訓， 我就趕快申請了那個學校的工作， 也是命好， 極為順利拿到offer， 並先於先生抵達V州。
V州很美， 臨山傍海， 而大學城不大，就在環山抱海之中。 因為小而偏遠， 盡管自然風景美麗，但人口偏少， 除了大學， 多是以農業畜牧為主。
想起來那時的我也是膽子真大， 到一個完全沒有朋友的城市， 真的不知道怎麽找理想的公寓。 第一個想法就是到大學的網上找是否有中國人在那裏工作， 然後就像賭注一樣把第一個跳進眼瞼的中國人的名字和電話記下來， 尋求幫助。
真的是天助我也。 第二天電話打過去，一個姓高的持著山東口音普通話的人接了電話， 非常熱情， 告訴我這個城市不大， 中國人也不多， 大概選擇住的公寓也不過兩、 三個， 還說他馬上就要離開V州了， 我可以住他曾經住的公寓， 然後告訴了公寓的聯係電話。
真的是欣喜交加，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如此慷慨幫助， 讓我感激終生。
後來高還給我發過好幾回email，介紹城市和學校的大致情況。 在我搬去前一星期， 高離開了V州，我搬進了高曾經住過的公寓。
搬進公寓前見了公寓老板， 一個胖胖的， 心善麵慈的南美人， 來美國很多年了， 經營著好幾個公寓。
我詢問附近是否有家具店， 他說有， 但不是很近。
我告訴他必須住進來之前先去買家具， 否則的話連坐的沙發都沒有。
胖胖的老板帶我氣喘籲籲地看公寓， 臨別時突然說：我有一個沙發， 你先用， 等你走時還給我。
老板說到做到， 當時就讓手下將沙發挪進了房間。 那時間， 房子空空如也， 就一個沙發孤零零落座在客廳裏， 敦厚， 不一般的樸實無華。
沙發由一個三人座和一個單人座組成， 整體不高， 笨重中因為邊角設計成彎彎的弧形， 又顯示出某些輕巧和柔和。
沙發很重， 底座是鐵製的， 刷一層白色， 底座的下方是白色的塑料墊得離地大概一個foot， 沙發不是真皮， 但極為仿真， 手感超級柔軟， 坐上去盤腿打坐感覺更加舒適隨意。
從沙發下麵找尋不到任何信息， 不知道牌子， 不知道廠家， 不知道哪個年代的產品。
因為想著兩年後又要離開V州， 所以依了公寓老板的話， 就沒有打算再買沙發， 用完還回就是。
當時租的房子兩室一廳， 廳房正對著大門， 而沙發的位置也剛好放在正對著大門的地方， 顯眼又極為實用。
自從這個沙發回來就莫名喜歡。 樣式說不出來的讓人感覺舒服， 後來但凡家裏來人總是第一眼看到沙發， 然後就會大力誇讚一番， 特別是認識了一個曾經在移民局工作的人（這個故事曾在另外一篇文章裏有詳細敘述， 這裏不再贅述）， 他到我家第一件事就是被沙發吸引，圍著沙發轉圈圈，站起來， 跪下去，反反複複， 然後說： min，你應該把它放到網上賣了。 這個沙發非常unique， 絕對不是現代產品， 保底也能賣個4、5千的。
我說那沙發是公寓老板的， 我走時要還給人家的。
歲月匆匆， 兩年過得很快， 臨走時去見公寓老板， 告訴他具體離開的時間， 還有歸還他的沙發。 他和我聊起天來， 說他喜歡中國人， 說喜歡中國客戶， 說中國人住過的房子特別幹淨……然後話題一轉， 沙發送你了。
我怔在那裏， 不知道要還是不要，帶走沒有問題， 先生工作單位已經offer 搬家費的， 隻是這個看著很破的沙發有沒有必要輾轉千裏跟著走。
回到家裏跟先生商量， 先生說既然你以前喜歡， 那就帶走吧。
從V州到現在居住州， 開車大概12個小時，搬家公司搬走了家裏的家具， 我和先生邊開車邊欣賞風景， 慢悠悠地走。
到達新家， 搬運公司也打來電話， 如期而至。
開車的老小夥子大概四十來歲，壯壯的， 下車幫著把所有家具卸下， 臨走時突然問我能不能讓他給那個沙發留張影，他說他告訴他老板拉了一套特別unique的沙發， 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 老板想看， 我說那你盡情照照片就是了。
得到眾人誇讚的破沙發， 被我安排在family room 裏， 卻怎麽也沒有了以前的霸氣和鏡頭感，也許是沙發整體太矮， 房頂太高？ 沙發放在家裏像泄了氣的皮球， 懶洋洋橫躺在那裏， 讓我感覺好生失望。
再後來還是買了新沙發， 這個像雞肋一樣的沙發就被打入冷宮數十年， 如果今天不是特意找尋東西， 估計不會留意它的存在的， 哪怕它身軀巨大呢。
人啊， 喜新厭舊是本能， 對眼跟前的視而不見或努力忘卻， 從而導致對事物的錯判和預見。就像那個沙發， 說它是antique， 它就是個寶貝， 說它是個破爛， 它就一錢不值。
瞅一眼地下室盡頭的沙發， 我扭頭走向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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