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的一生 我想讓更多人認識我的外公。

《血海浮生》序
煙月不知人事改
夜闌還照深宮
雁群悠悠向南飛,又是滿眼紅葉時。母親和大哥遇難五十年了。
寂靜的夜晚,淡白的月色映著後窗外凋殘的疏枝。在異國的家中,我
從陽臺遠望,星空無垠,銀河垂地,是否冥冥中的冤魂也能和我們一
樣仰望星空,懷念故土呢?
在我的記憶中,分明浮現出一
處美麗的校園。那是民國與“共
和”風雲變幻的時代,父親謝絕了
香港某中學校長的位置,舉家留在
祖國,迎接解放,一九五零年以
後,我家便定居於此。校園裡,一
棵百年影樹上懸掛著一口年代同樣
久遠的古鐘,每天早晚,鐘聲悠
揚,呼喚晨操晚課。多少年後,我
在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獲得博士學
位,但心中仍然響著它催人向學的
悠長迴音。
我想起南國的花城,那片珠江邊的河灘,正是我先人創業的地方。
十九世紀中葉,順德黃連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衫襤褸,隨著進城的
遊民隊伍來廣州討生計,他從小夥計做起,創出了偌大家業,在芳村
珠江沿河撒下一串明珠:木材廠,傢私廠,槳櫓作坊。。。在鎮上開
了藥材鋪,雜貨店。在那個時代他先富起來了,這人就是我的五世祖
慶輝公。
城東郊的華南工學院是我的母校,我十七歲那年,蓬頭跣足來到學
院,教學大樓,圖書館,實驗室,在我的眼裡每一棟都是科學的聖
殿。每當我穿過湖濱路,沿百步梯拾級而上,看到紅牆綠瓦的樓臺掩
映在濃綠之中,我覺的它是世上最美麗的校園。我在這裡六年,懵懂
東莞清溪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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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開,當日領著我開始一生求索的許多師長而今已作古人,就連昔日
大學和研究生的同窗也垂垂老矣。
在我記憶的深處還流動著一道無始無終的滾滾濁流,無論我漂泊
在何處,心中總裝著對它永不褪色的思念。我漂流過世上許多名川大
河,唯有它使我夢魂繚繞。它不僅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也是我的第
二故鄉。在那裡,我經受了長達十年的人間煉獄,九死一生。曾經,
大哥和我相隔數仟裏,卻同飲一江水。在黃水畔,我有過長夜無盡
時,也有過一段終生難忘的苦戀。
我心中還隱隱浮現了一條從廣州向貴州蜿蜒的逃亡路。抗日戰爭
時期,父親在廣州華僑中學校長任上,帶領那些因南洋淪陷無家可歸
的學生,冒著敵機的狂轟濫炸,撤退到大後方。大哥小小年紀就在母
親的揹帶上經歷了屍骸枕籍的漫漫征途。敵機在頭上盤旋掃射時,母
親摟著他伏在田埂下,他們是一對幸運的母子,日本鬼子縱然窮兇極
惡,也沒能取他們性命。
城東南的野嶺有祖父的墓地。自從“共和”替代了民國,七,八
年一次的運動令冥界異常繁榮,李家墓園也得以擴張一倍。地裡李家
七個至親各有各的死法,他們的故事涵蓋了三個王朝。祖父死於傷
寒,祖母死於腦溢血,外公外婆死於貧病,隻有在大救星的照耀下,
母親在清溪中學投井,大哥在內蒙古海勃灣上吊。這三個王朝強人輩
出,唯有一人取三五仟萬人的性命如同探囊取物。紅太陽眷顧過的一
家人流落天涯海角,死在五湖四海,其後皇恩浩蕩,恢復名譽,埋到
一起來了。照到那裡那裡亮,因此又偉大,光榮,正確了一回。一個
與世無爭的十口之家,兩個“右派”,一個“特務”,一個“歷史反
革命”,兩個“現行反革命”;幾年之間,二人被“自殺”,二人亡
命海外。
我母家的故事追朔百年,外祖父幼年失怙,隨他的大哥(我的大
伯公)吳靄生在景德鎮創業,乃清末民初陶瓷工業第一大家。在現代
網絡中搜索“吳靄生,吳秉堅”,他們的傳奇故事如潮湧來。大伯公
早逝,走時孜然一身,留下瓷釉配方秘訣。外公比他的大哥多活了四
十年,但是他沒有機會重現往日的輝煌。他珍藏著秘訣,囑咐我有一
天將伯公畢生的心血傳與後世。文革爆發,誰曾想,這套秘訣被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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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蔣特務的聯絡密碼,成為當局迫害母親的罪證。外公娶妻育女,轟
轟烈烈,不過是為趙家主理的人肉宴席輸送了一杯羹湯。伯公在景德
鎮蓮花湖畔有一篇天地為之動容的墓誌銘,而外公孤獨地躺在清溪豆
腐陂附近的一處荒坡。四年以後,大救星才打發母親來和他做伴。
2017 年春,一個偶然機會,我得知母家先人百年前的一段秘史。
我的大伯公(吳靄生)和外公(吳秉堅)開創的瓷業名滿天下,吳家
在廣州開了一家瓷莊,由他們的堂兄弟吳雅覺(伯公)負責經營,獲
利頗豐。雅覺伯公將瓷莊的盈餘源源不斷支助孫中山的革命黨,後來
更席捲而去,從此他追隨在國父鞍前馬後。1922 年六月,陳炯明與孫
先生決裂,炮轟總統府,雅覺伯公趁月黑風高駕一葉扁舟,在珠江邊
救孫先生於危難中,這才有了後來孫先生在中山艦上指揮反擊陳軍的
故事;1924 年孫先生北上與北洋段政府商談建
國大計,指派雅覺伯公先行安排;國父病逝
時,伯公隨侍在側,並一直在西山守護國父靈
柩。
黃葉紛飛,是未了的情。我對著一張張
汎黃的親人遺照無語。文化大革命是以朕代
黨,以“家國”代替“共和” 的最後衝刺,
如果把古往今來帝王將相的權謀比作涓涓細
流,反右出籠的‘陽謀’就是滔滔江水,而文
化革命則是容納百川的浩瀚大海。我時常突發
奇想,如果掃蕩我家的“革命者”不那麼兇神
惡煞,哪怕壞到隻如黃世仁,穆仁智之流,媽
媽就可以隱居在白雲深處,大哥就可以躲進深
山老林,一家人終有團聚的一日,白了頭又何
妨!
潮起潮落,雲聚雲散,一個家族的遭遇
凝聚了民國和“共和”的百年滄桑。八仟萬人
死難,是何等波瀾壯闊的血海。逝者已去,把
他們淹沒在血海裡的狐仙鼠聖還在享受人間香火。為了那些被淩辱和
被壓迫的冤魂,我把家族的百年興衰的片段和本人十年血海浮遊的經
大伯公吳靄生,外祖
父吳秉堅。 民初製瓷
名家首屈一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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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一一道來,是為《往事煙雲》。我本該五十年前就在血海中沉沒,
然而竟然浮過來了,從此把陽光下每一天的生命看作是從黃土地下飄
忽出來的燐光,因此自號“塋火”。
雅覺伯公,立於廖仲愷(孫左側)之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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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江紅.塋火懷古
附於《血海浮生》
亂世風塵,問幾度、人間真性?
看不盡、英魂無語,白楊寒影。
萬裏荒程母與子,十年血海意難平。
到如今、星漢照孤魂,誰人省。
芳村4舊,清溪5靜。
杏花落,黃葉冷。
嘆浩氣盈門,盡成冤姓。
誰挽冰心昭日月?但憑塋火殘灰醒。
寄一聲、磷光照人間,朝天吭。         後麵我會慢慢把我外公的真實經曆記錄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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