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窮說“作家自殺的多,我感覺是年輕時思考過人生”,我是同意的,要多加兩個字,深刻思考過人生。。。
托爾斯泰觀察到的四種人
托爾斯泰懺悔錄《節選》
在探索生命問題的答案的過程中,我的感受和一個在森林中迷路的人的感受完全相同。
我走到森林中一塊空地上,爬上樹頂,清楚地看到一片茫茫的林海,渺無人煙,也不可能有人煙,我走向密林深處,進入黑暗中,隻看到一片漆黑,同樣沒有人家。
於是我在人類知識之林中,在數學和實驗科學的光照間,在思辨科學的昏暗中徬徨徘徊。數學和實驗科學在我眼前展現了清晰的地平線,但按其方向不可能找到人家;
我在思辨科學領域走得越遠,陷入黑暗便越深,結果我深信,出路是沒有的,也不可能有。
當我醉心於知識的光明麵的時候,我知道,我不過是回避問題罷了。不管呈現在我麵前的地平線多麽有吸引力,多麽清晰,不管沉浸在這些高深莫測的知識中是多麽誘人,我已經明白,它們,這些知識,越明確對我就越無用,越不能回答問題。
我常對自己說,就算我了解科學頑強地希望了解的一切,但在這條道路上對於我的命的意義何在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沒有的。
...
我在知識中得不到解釋,便開始在生活中尋求解釋,指望在我周圍的人身上找到它。於是我開始觀察人——和我一樣的人,觀察他們在我周圍怎樣生活,怎樣對待把我引入絕望境地的那個問題。
在教育與生活方式與我相同的一些人身上,我觀察的結果是這樣的。
我發現,對我這樣的人來說,要擺脫我們的可怕的處境,有四種辦法。
第一種辦法是渾渾噩噩。它的實質在於對生命是罪惡和荒謬一無所知,毫不理解。這類人——大部分是婦女,或者非常年輕,或者非常愚鈍,還不理解叔本華、所羅門、佛等所遇到的有關生命的問題。他們既看不到等著吞噬他們的龍,也看不到兩隻老鼠在啃著他們賴以活命的樹幹,而是舔著幾滴蜜。不過他們隻能在一定時間內舔著這幾滴蜜,一旦龍和老鼠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便舔不下去了。從他們身上我沒有什麽可學的,你既然已經知道,就不能又不知道了。
第二種辦法是尋歡作樂。它的實質在於,因為了解生命沒有指望,便享用現有的幸福,既不顧龍,也不顧鼠,而是用最好的辦法舔蜜;如果樹枝上蜜很多,那尤其如此。所羅門這樣描述這種辦法:
"我就稱讚快樂,原來人在日光之下,莫強如吃喝快樂,因為他在日光之下,上帝賜他一生的年日,要從勞碌中,時常享受所得的。"(譯注:《聖經·舊約·傳道書》第八章。)
"你隻管去歡歡喜喜吃你的飯,心中快樂喝你的酒……當同你所愛的妻快活度日,因為那是你生前,在日光之下勞碌的事上所得的分。凡你手所當做的事,要盡力去做,因為在你所必去的陰間,沒有工作,沒有謀算,沒有知識,也沒有智慧。"(譯注:《聖經·舊約·傳道書》第九章。)
我們這類人中的大部分實行第二種辦法。他們所處的條件使他們的幸福多於罪惡,精神上的愚鈍又使他們有可能忘記他們的有利地位是偶然的,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像所羅門那樣占有一千個女人和宮院,有一個人占有一千個女人,就有一千個人沒有妻子,有一座宮院就有一千個流汗建造它的人,今天使我成為所羅門的偶然性,明天也能使我變成所羅門的奴隸。這些人的想象力遲鈍,他們可能會忘記使佛不安的原因——不可避免的疾病、衰老、死亡早晚會把一切歡樂都毀掉。他們之中有些人斷言,他們思維和想象的遲鈍是一種哲學,他們稱之為實證哲學。在我看來,這並不能把他們從看不到問題、隻一味舔蜜的那一類人中間分別出來。我也不能模仿這些人,因為我缺乏他們想象的遲鈍,不能人為地在自己身上製造出遲鈍來。我一旦看見了龍和鼠,就不能把目光從它們身上移開,就像任何一個活人都做不到一樣。
第三種辦法是使用強力手段。它的實質在於,理解生命是罪惡和荒謬之後,就把它毀滅。為數不多的堅強和徹底的人是這樣做的。一旦了解對他們開的玩笑是何等愚蠢,了解到死者比生者更幸福,最好不存在,他們就這樣做,立即結束這個愚蠢的玩笑。好在有的是辦法:上吊,投河,用刀子刺破心髒,臥軌。在我們這類人中間這樣做的日益增多,他們大部分處在一生中最美好的階段,精神力量最旺盛,還很少沾染喪失人的理智的習慣。我認為,這是最值得采取的辦法,我也想這樣做。
第四種辦法是無所作為。它的實質在於,理解到生命的罪惡和荒謬以後,繼續苟延殘生,盡管知道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這類人知道死比生強,但無力采取合理行動,即盡快地結束這場欺騙並將自己殺死,而似乎還有所期待。這是一種無所作為的辦法,因為我既然知道最好的做法,而它又是我力所能及的,為什麽不實行呢?……我就屬於這一類人。
我們這一類人就是通過這四種辦法來擺脫可怕的矛盾。
第一種辦法——不去理解生命是荒 謬、虛空和罪惡,還不如死了的好。我不能不了解這一點,而且一旦了解之後,我就不能對之視而不見。
第二種辦法——不去考慮未來,就按生命的本來麵目去享受 它。但我做不到。我,象釋迦牟尼一樣,既知道存在著衰老、痛苦、死亡,就不能去遊獵。我的想像力非常活躍。此外,我不能對給予我一時歡樂的瞬息而逝的偶然性感到高興。
第三種辦法——了解了生命是罪惡和荒謬之後,就停止生活,殺死自己。我懂得這一點,但不知為什麽我還沒有自殺。
第四種辦法——象所羅門、叔本 華那樣生活,即知道生命是對我開的一場荒謬的玩笑,但還照舊活著,洗臉,穿衣,吃飯,講話,甚至寫書。這使我反感,痛苦,但我還是處於這種狀態。
...
其實,很久很久以前,從我有所認識的生命開始存在的時候,人們就生活著,也知道生命空虛的論斷,這論斷向我們證明了生命的荒謬。
但人們終究還是生 活著,同時賦予他們的生活某種意義。從人們開始某種生活的時候起,他們已經知道了這種生活的意義因而他們過著這種生活,並傳給了我。在我身上和我們周圍的 一切,所有這一切是他們的生活知識的果實。
我用來討論和譴責這種生活的那些思想武器本身,所有這一切都不是我的,而是他們的創造。多虧他們我自己才出生, 受教育和成長。他們挖出了鐵,傳授了伐木,馴養了牛、馬,傳授了播種,傳授了如同共同生活,安排好了我們生活;他們教我思考、說話。
而我,是他們的一個產 品,被他們哺育、培養成人,由他們教導,以他們的思想和語言進行思考,卻向他們證明,他們——毫無意義;這兒有點問 題,我對自己說;我有什麽地方錯了。但錯在哪裏,我怎麽也發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