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逛成都——元警官,高警官

《跟我逛成都——元警官,高警官》

文/馬青

2017年6月2日下午,手機響,電話號碼有點陌生。
點開,對方說:“喂,馬青哇?”
哦,元警官!

“你,最近在幹啥呢?”
“上班嘛!”
“你,上班是在紅光哪個學校呢?”
“銀杏酒店管理學院。”
“哦,我就記得你是圖書管理員。”
“嗯,有啥事哇?”
“你去年那個事,要滿一年了……”
“對啊,正想找你問問這事(取保候審一年,應該有個結果)。”
“就是嘛,你咋不找我呢?”
“嘿,正說這兩天打電話給你(我心想,馬上就六月份了,過了那個不能提的日子——64,再打。萬一,這幾天,又被湊人數,弄進去了呢?)”
“是不是哦?那,證明我們還是心有靈犀哈?”
心有靈犀?你代表國家機器,我是國家公敵,靈犀何來?

“這幾天,你還是注意點哈!去年,你就是這幾天出的事,不要弄得來大家都不舒服。你說是不是?”
“嗯。我那個事,啥說法呢?最後。”
“你那個事,派出所這兩天會來找你,他們會給你一個說法。”
“我咋聽說,有的人,取保候審一年後,不給人家結論,一直拖著……”
“你的取保候審是玉林派出所辦的,結論也該他們出。”

元警官個頭不高,瘦削,說話細聲細氣,是分管我的國保。陳雲飛開庭那天,我在不能進去的成都市武侯區人民法院門外見過他一麵。他總是在關鍵時刻、關鍵地方出現。第一次見他,是去年我從裏麵出來時。那天,下午五點左右,突然,有人在監室外喊:“馬青,拿卡!”

在裏麵,每個“嫌疑犯”都有一張銀行儲蓄卡。理論上,每個“嫌疑犯”每個月可以消費500元。我進去後,朋友們給我打了800到卡上。但是,我一分錢都沒消費成。為啥?一到我們0907組刷卡,就沒時間刷卡了,就到吃午飯時間,或者,下午警察下班的時間了。叫某人“拿卡”,意味著走出看守所,重獲自由。

那天,出了看守所,坐警車回玉林派出所。

看守所所在地成都郫都區安靖正義路上,沿路的景物,讓我突然覺得跌落到另外一個世界。公交車、電瓶車、私家車、出租車、飯館、立交橋、路燈、雲朵、風,各種麵目的人,這些司空見慣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世間的氣息,一股腦地撲向我時,我突然從背書機器人、洗碗機器人、整理衣服箱子機器人、喊警官好機器人變回人。人間,離開我25天後,又迎麵朝我走來。我,離開人間25天後,又回到人間。酸、甜、苦、辣、鹹、香,人間的味道,流進我的血管。

為啥,有的人必須說真話?為啥,說真話犯法?為啥絕大多數人情願作好好先生?

玉林派出所裏,我兒和元警官在那兒等我。那次,是第一次見元警官。
“你看,你的兒多乖的。剛才,我們溝通得很愉快,達成了共識。”坐在元警官對麵,聽他慢慢吞吞地貌似閑扯時,我兒一直把我的肩膀摟著。我不想我兒一直把我摟著,那樣,難免顯得像一隻受傷的鳥兒。但是,我又不好掙脫我兒的關愛。

“達成共識?讓我兒給我辦取保候審,然後,讓他來緊盯我?搞親情綁架?”我在心裏說。

第二次見元警官,是2016年12月中旬,還是在玉林派出所。他慢條斯理地問我對霧霾的看法。那天,我兒也被他叫去坐在我的身邊。反正,那天,說來說去,就是讓我看在我兒的份上,別把霧霾掛嘴上嘀咕。

陳雲飛開庭那天,元警官說,他喜歡做木刻。他說,很偶然的一次,他給他的兒子做木刻玩具,從此後,就愛上了木刻。那天,他穿藍灰相間的運動式夾克和牛仔褲,背一個質地很好的牛津布雙肩背包,手拿一串大金剛菩提子佛珠。

有關陳雲飛,以後再細說。總之,他開庭那天,陣仗之大,二十多輛警車停在成都高新區法庭外麵,法庭所在地潮音路戒嚴,無數戴耳機的人來回巡視路麵。但凡拍照、錄像者,立馬被勒令刪除手機的影像。

那天,上午十點過一點,我離開元警官的視線,在法庭外溜達,正和一個被強拆祖墳的訪民說著話,元警官打來電話:“馬青,你還不去上班呢?走了嘛!我們領導看你幾眼了!快走了,一會兒弄得大家不舒服。”

“不要弄得大家都不舒服”是元警官的口頭禪。

穿夾克衫、牛仔褲,背雙肩背包的元警官,會打扮自己,有愛美之心。給兒子做木刻的元警官,是個細心的父親,有顆柔軟的心。手拿佛珠的元警官,心懷慈悲。但是,他的職業性質要求他一切行動聽指揮,他必須手握拳頭向一路嗜血的鐮刀錘子宣誓,一輩子效忠謊言。

眼下,如此之多的社會問題,元警官未必看不見?未必,他眼裏的社會問題都如他嘴裏所說,是“社會進步過程中,必然出現的問題”?他如何看待這個千瘡百孔又油頭粉麵的中共國?

那天,他對另外一位他負責看管的異議人士說:“等你回來,我們聚聚,把馬青也喊倒!”

聽他說把我喊倒,我臉上掛起問號。
“其實,沒啥大不了的。觀點不同,可以互相探討。”元警官說。

和異議人士交朋友,是他們的功課和任務。成都讀書會的創始人周雨樵和他們交上朋友後,推杯換盞無數次後,手腳漸漸不聽使喚,腦殼也漸漸不聽使喚,最後,全身插滿管子,一命嗚呼!大家都說,他被下毒了。

其實,我很想和元警官聊聊,問問他,對牆國教育體製咋看,擔不擔心食品安全問題,對空氣汙染、水汙染、土壤汙染,是否焦慮?擔心不擔心他兒子的教育問題和就業問題?怕不怕他的兒子將來成為剩男?麵對把下一代培養成順民、跪民的豬圈式教育法,他咋想?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獨立思考能力,還是人雲亦雲、見風使舵,見領導和上級就卑躬屈膝、點頭哈腰?如果和他聊天,我還會問他:“你覺得中國有創造力嗎?如果有創造力,表現在哪些方麵?如果沒有創造力,源頭何在?如果條件允許,你會不會送你的孩子出國?擔不擔心因病致貧?警察應該服務於國家,還是服務於黨?”

從元警官的言談舉止上看,他似乎是個有見解和想法的人。但是,他不可能對我袒露他的真實想法。除非,紅旗倒地那天。黑領,公檢法戰線上的大國小民們,都有兩張嘴,單位上一張愛國愛黨的嘴,私底下是另外一張。

紅旗倒地那天,甚至,紅旗倒地之前,黑領們會被利用他們的黨組織挨個拋棄。元警官覺得這一天很遙遠嗎?

次日上午,玉林派出所的高警官打來電話。
“馬青,你在上班哇?下午,你幾點鍾在家?”

高警官四十歲左右,女性。2016年5月27日晚上,把我拎進派出所的三個警官中,她是其中之一。把我塞進審訊椅審了我一整夜後,有司決定對我刑事拘留。她的上級叫她把我帶進一個辦公室,由她對我進行搜身檢查。

2017年6月3日,高警官說話甜蜜,聲音悅耳動聽。顯然,和元警官一樣,高警官也有兩張麵孔。在單位上一張,在朋友、同學、家人麵前一張。可以想象,高警官和其他女人一樣,做過無數次人流、引產,因為計劃生育國策。和其他女人一樣,高警官也會對自己孩子的就業問題發愁。如果,她有能力把她的下一代送到西方,她也將走進空巢老人行列。如果,她無法送自己的孩子去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等“資本主義國家”,她還可能成為辛苦勞累的黃昏育兒族。

2016年5月27日晚上十一點過,我被逮進派出所大院後,三個警察圍成一圈,緊盯著我。問他們——高警官、帥氣小警察和一個胖乎乎的國保——這是幹嘛,他們說,等市局國保。

等了很久,也不見人來。帥氣小警察可能也覺得這樣無聊,就聊起他的兒子。我當即問他,奶粉吃國產的還是國外的?他揮了揮手,說,從國外帶回來。昏暗的燈光下,他手上的串珠亮閃閃的。
“啥材質的,你那串珠?”
“水晶,我們老嬢兒給我買的。”

我從看守所出來後,有天,正在上班,元警官給我來電,說待會兒有警察來找我。兩個小時候,兩個市局國保過來,一高一矮。矮的態度溫和些,高的凶神惡煞。高的那位戴木質手串,穿一件休閑T恤,胸口上是一隻狗,狗的尾巴翻翹在背上,尾巴末端被狗牙齒咬著。

2016年5月28日淩晨到深夜,我坐在審訊椅上接受盤問時,我對麵那位國保也戴一串手串。

手串,是國保的護身符?這玩意兒,能保佑他們嗎?據說,在警察當中,國保這活,沒人想幹,掙不到錢不說,還得罪人。沒關係的,家境不好的,沒後門兒可走的,才當國保。

說了半天,有的朋友可能還不知道我為啥進去。為啥?因為我在QQ群和微信朋友圈裏轉發了幾張“八酒六四”酒廣告,當天晚上就被抓進派出所。刑事拘留25天後,取保候審。策劃、製作此款酒的符海陸、張雋勇、羅富譽、陳兵在我之後,相繼進去,他們先是被控煽動顛覆國家政權,後改為尋釁滋事,被判囚三年至三年半不等。此案叫成都酒案。

下班後,我去玉林派出所,見高警官。她說,有個紙質東西需要我簽署。同時,她打開執法記錄儀,把一份“詢問筆錄”遞給我,要我在上麵簽字。其中,最主要的有兩條:“1、2017年6月4日馬上要到了,希望你在網上不要發表不好言論,或對1989年6月4日特殊日子有什麽言論。2、不能從事違法犯罪等活動。”

應她的要求,我在她事先打好的“詢問筆錄”的第一條(我是玉林派出所民警高X,在重要時期找你談話,希望你明白)下麵寫上“是”後,她一把拿過筆錄,說:“算了,我幫你寫。”

在每條筆錄後,寫上“是”或“好”後,她把筆錄遞給我,要我簽字,並說,寫上“筆錄我看過”。在執法記錄儀對麵,我寫下“筆錄我看過”,並且簽下我的姓名。然後,她叫來一個同事,讓他拍下她把筆錄拿給我看的樣子。

打開執法記錄儀前,她不停地說:“上頭喊我做的,我也不想為難你!真的!”

在去派出所的路上,我兒給我來電,問我為啥去派出所。顯然,他看見我發在微信朋友圈裏的我正前去“喝茶”的通告。往日裏對我不管不問的他,突然緊張起來。我說,可能是64要到了,給我打招呼。我掐斷電話後,他又打來。聽得出來,他的心慌。

去玉林派出所的路上,標語不斷,“中國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貼了一路。

回家後,打開手機,一位微信群友問我,“把酒祭柳絲”群是否已經陣亡,並且,發給我下麵這張截圖——
 
謔,64前,從線上到線下,一片肅殺。

2017年6月1日,六一國際兒童節。我所在的高中校友群——石室中學校友群,群友發了不少照片。照片上,白發蒼蒼的老同學們互相戴紅領巾,張開嘴大笑。從小當小黨奴的他們,老了,還吧嗒著嘴巴回味當小黨奴的滋味。

同一天,郭文貴在報平安視頻裏說,有個西方國家的現任首腦給他打電話,問他的目的是啥,他說:“首先解決我的員工和家人的自由問題。我的員工關押超過兩年半,涉嫌銷毀票據罪、騙貸罪。這兩項罪名,一般來說,判三年到五年,而且,一般都是緩刑,而我的員工們實際關押超過兩年半,都符合取保條件。我到底要什麽?我希望中國真正依法治國,我反對以黑反貪,以貪反貪。那個西方國家的現任首腦說,他寧願和中國斷交,也要保護我的安全。”

一黨專政下,怎麽可能依法治國?中共治下,誰有安全感?劉少奇?林彪?薄熙來?周永康?令計劃?文強?雷洋?楊改蘭?馬雲?郭文貴們?莆田係的商人們?元警官?高警官?習近平?權大於法,法就是權力的幫凶;法大於權,權就是法的衛兵。

元警官、高警官們,所有黨奴,我們都是底層民眾,我們麵對同樣的社會問題,我們同樣麵對上學難、住房難、養育難、就業難、醫療難,同樣麵對養老金空洞。沒有一人一票,不多黨輪流執政和三權分立,我們都活在人間地獄裏。元警官、高警官們,大大小小的黨奴們,麵對暴政和一次又一次屠殺,我們一直沉默、一再沉默,我們同樣手上沾血,我們麵臨同樣一個問題,我們如何救贖我們自己?!
 
2017年6月 第一稿 於成都紅光
2024年11月16日 修改 於美國馬裏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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