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逛成都——加班,重陽節

《跟我逛成都——加班,重陽節》

文/馬青

今天,在舊書上架休息時間,我給身邊坐著的兩位老師說,今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奧地利作家彼得•漢德克曾經寫過一篇小說,名為《痛苦的中國人》。 
劉老師說:“安,全世界都和我們為敵?來撒!”
 
黃老師沒吭聲,我也沒就這篇小說的標題和她的雞血吼叫發表看法。黃的先生在外地,剛被馬蜂咬了沒幾天,她驚魂未定。劉的先生是黑領,可能受她先生影響,她總是政治正確。上回,同事們一起驗書,說到香港,她說,哼,那些暴徒之所以敢那樣行凶,主要原因就是沒上過政治課!給他們上上政治課!這話一出口,沒人接她的話茬,我對著另外一位半覺醒的田老師瞪大眼睛。 

關於中國人痛苦不痛苦,我沒和她辯論,事實是:她老人婆成為癌症大軍中的一員,上學期期末,圖書館開會,她說到她老人婆生病一事,放聲大哭。這學期,整整一個暑假,她都在圖書館加班,當然,整整一個暑假,我也在圖書館加班。暑假加班前,當官的說,有意見的話,可以去人事處,那裏,有一杯“茶”。
 
加班,我覺得痛苦。她痛不痛苦,我不知道。
 
黃,即將三十歲,一次意外流產後,一直懷不上。為了掙錢,她先生長年在外做工程,如此一來,就更不容易懷上了。 

劉老師和黃老師都有房有車,她們一致認為,中美貿易戰的起因是中國強大了,美國羨慕嫉妒恨。今天,她倆說起“割韭菜”。另外一位老師一頭霧水,問她們,“割韭菜”是啥意思,她們會心一笑,說,這個,你都不曉得,該上“智商稅”! 
“智商稅?智商稅,是什麽東東?” 
“你還是先把割韭菜弄明白吧!韭菜,是不是,割了,還繼續長?是不是,可以一直不停地割下去?” 
“草也可以呀!為什麽不說割草?” 
“草有價值嗎?草可以賣錢嗎?” 
“也可以呀!” 
“好嘛,服你了!該交智商稅了,你!” 
“啥叫交智商稅?” 
“被割了韭菜,就是交智商稅!” 
“我被割韭菜了嗎?”老師C杏眼圓睜。 
“總有一天,你會被割韭菜的!”我說。
 
老師C今天上早班,她“交完智商稅”,就下班了。接下來,我和另外兩位老師說起《痛苦的中國人》。
 
老師C是二孩母親,來圖書館工作前,她是學校的輔導員,她的先生在上海掙奶粉錢。她是黨員,每天要學《學習強國》,她覺得自己幸福還是痛苦? 

今天,結束工休前,黃老師指著她手機上的一條新聞說:“無錫高架橋側翻,說是超重……” 
“豆腐渣工程吧?”我說。 
“我也覺得。咋可能,超重那麽點,橋就垮嘛!” 

今天,上晚班。上午,去看了場電影,啥電影?《我和我的祖國》。整部電影,由幾個毫不相關的小故事拚湊而成。同樣是愛國片,1982年上映的《牧馬人》認真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現在,即便是獻禮影片,也懶得用心編故事了,僅僅用幾個不合邏輯的片段湊成一部片子,交差了事。可見,所謂的“不可阻擋”,完全是垂死掙紮,連最核心的宣傳部門都在應付。 

前幾天,重陽節。此前兩周,我媽就告訴我,她住的那家養老院要在重陽節這天大宴賓客,還說,她多要了幾張票,問我去不去。那天,我正好休息,就去湊了盤熱鬧。 

確實熱鬧,不光有九十幾桌壩壩席,還有一台文藝演出。這台演出,由康樂園主辦,郫都區古城鎮文化站指導。所謂指導,就是在節目編排和政治思想上把關。不能太俗氣膚淺,要充滿“正能量”。
 
我媽喜歡唱歌,參加了一個小合唱,唱《我和我的祖國》。我媽和其她婆婆候場時,院方給她們每人發了一個紅色絨布封麵的文件夾,裏麵夾了一張紙,上麵打印著字體很大的歌詞。我媽拿到文件夾時,嘴巴一撇:“我不看都可以唱,52年,剛解放沒多久,就唱這首歌了!” 

後來,上台唱時,確實,我媽一直不看文件夾。其他婆婆都埋頭看歌詞,隻有她,一頭銀發,昂首挺胸,高聲歌唱她心中的祖國。
 
因為有文化站指導,這台節目穿插了三個領袖人物,雖然,不倫不類,但政治絕對正確。偉人一,蔣介石。扮演蔣介石的演員,東拉西扯幾句後,大聲喊“祖國統一”!扮演周恩來的,嘰裏哇啦地說了幾句後,打起了金錢板。演毛偉人的占領舞台時間最久,當然,最後,他複述了那句毛偉人在天安門城樓吼的那句謊言:“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下台後,這位山寨毛端起架子和男男女女合影。站在圍觀群眾中間,他不僅顯得身材魁梧,而且,確實身材魁梧。為啥?此人的墊肩墊得又高又寬,額頭也又光又飽滿。墊肩,是做的,額頭,未必就不能做?那麽多腦C,嘻嘻哈哈地和殺人不眨眼的屠夫的化身合影,我心裏那個難受啊,簡直是翻江倒海。 

吃壩壩宴時,同桌的傅孃的媳婦說:“老天抽合你們,沒有下雨。”聽她這樣說,我媽來勁了,大聲喊:“國富民強,感天動地!誰也不能阻擋中國前進的步伐!”我媽的發威,沒人唱和,她也就打住不說了。
 
我爸2015年年底離世。我爸在世時,我媽隨時和他鬥嘴,鬥嘴過後,一次又一次地抹淚。我爸一走,我媽立馬陷入無窮無盡的思念。我每周去看我媽,我媽都要說起我爸,把他記在小本子上的我們一家人的生日日期拿給我看,把他別在皮帶上的指甲刀拿給我看,等等等等。總之,我媽無限思念我爸,她完全忘了我爸對她的那些猛吼狠罵。我爸患前列腺癌,付不起一個月一萬多的抗癌藥藥費,含恨離世。我媽對高醫療費、高房價、低工資、低福利視而不見,一路歌功頌德。 

我是幺女,我媽最心疼我。我媽知道我寫作,也知道我被抓進去的前後過程,但我媽卻力挺抓她女兒的黑手。 

下午六點過,我媽打電話來,說今晚成都電視台《成視新聞》要播放她們的重陽節活動。七點半,打開成都電視台,不一會兒,她的老朋友們就出現在屏幕上了。一個婆婆說:“感謝黨,感謝政府對我們的關心。”一個婆婆說:“我們老人的生活越來越好。” 

今天,有幾個人吃養老院的生日蛋糕,每人一小塊,袖珍得,讓人咂舌。看著那麽小的蛋糕,我心想,就是這樣敬老尊老的? 

那天,紅旗飄揚,歌聲不斷,笑聲不斷,沒人注意養老院大門一側貼的那張紙,上寫負責養老院的網格員的姓名。九百多人共同吃壩壩晏時,電子眼居高臨下,更沒人瞧上一眼。 

我媽有很多不如意,甚至,有很多悲傷,但是,如果攝像頭對著她,她一定會說生活越來越好,感謝政府感謝黨! 

這個暑假為何加班?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反應過來,當時,正值香港反送中運動。

2019年10月7日 於四川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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