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國聲明》
我為了追逐心靈的自由,來到了法蘭西,還將去到更多、更遙遠的國度。哪兒有燦爛的文明,哪兒就是藝術家的故鄉。國內有些部門對我的心願或者有些誤解,那我除去原諒而外,不準備多置一詞。因此,與其說我的行為是政治的,莫如說是心靈的。於是,我想到,有的政治製度,可能使心靈的張力較大,更有利於心智的發展;而有的政治製度,無疑對心靈約束和扼製較多,從而使心智遲鈍。藝術家永遠需要心靈翱翔於溷濁的泥淖之上。我的出走,對從政者的看法是遺憾多於仇恨,他們倘能從中悟出一些道理,我想益處多於害處。
還有,自去年中華民族巨大的悲劇之後,我很多至好的朋友如劉賓雁、方勵之、嚴家其、劉再複、徐剛、理由諸人,在各地漂泊流亡,他們對祖國的拳拳之愛,我十分理解,我出來對他們是一種安慰。事實上世界上沒有任何權力可以使我相信他們是人民的敵人。他們的學問、才華和人品,我視為中華民族的寶貴財富,我將是他們永恒的朋友。待來年遍地杜鵑花,我願與他們重返故園。人們請相信,可怕和可恨的永遠不會是他們。我匆匆趕來巴黎,似乎就是想和徐剛重溫同住團結湖時一杯酒、一壺茶的舊夢,問題既簡單又真實。
再者,目下還沒有任何壓力促使我需要政治的庇護,我從心裏感到坦然。一個享有相當聲譽的東方藝術家,來到西方的文明古城巴黎,除去藝術的呼應而外,沒有任何政黨、組織向我伸臂相迎。
另外,作為藝術家,我願向諸位披露一則消息,我的出走也包含著愛情上的原因,我願與我深愛二十多年的楠莉小姐共赴天涯,我既愛江山,也愛美人。
離開祖國,有些悵惘,走向世界,有些高興,如此而已,謝謝諸位。
範曾
一九九零年十一月七日於巴黎
《與丁關根同誌信函》
丁關根同誌:
我於一九九零年秋辭國蟄居巴黎兩載,冷靜回顧之後,決定回國,原因有四:
一、在國內我一向提倡愛國主義和風險意識,而辭國遠走與自己內心抱負相悖。國外各國留學生住處幾乎都掛有我為教委所題贈他們的字幅“月是故鄉明”、“砥礪品學”、“憂樂國天下”等耿耿情懷至今依然;
二、自一九八五年為天津南開大學“二年畫一樓,兩鬢添秋霜”,今此樓已成,我所手建立的東方藝術係亦已開學兩年,莘莘學子,我所深愛至今未見我一麵,我的辭國帶給全係師生無可言說的遺憾和痛苦,此亦我遠居異域,內心不安的主要原因。
三、我一向支持改革開放政策,年初以還,國內請方正亟需用人之際,我願竭盡綿力,繼續為中華民族振興奮鬥二十年。
四、我辭國主要原因其一是家庭生活之不睦,今我已與原偶分居逾三年,離婚之事當不成問題,這對我亦如釋重負。
回國之決心已定,尚盼各方鑒諒!
近三年在域外岑寂而孤獨的生活,使我知道一旦遠離幅員無垠的神州大地山河,離開博大精深的東方文化的土壤,我隻能寫出如此的嗟歎∶“歸程應識天無際,寄寓翻知海有涯”,和如此的淒惶∶“雨冷丁香,忍識他鄉是故鄉”。從而使我悟到藝術家不能囿於因一時一際困惑而追求的小自由和小解脫,這就可能重陷另一種心靈的桎梏。唯有與祖國同在,才應是我永恒的、不朽的追逐,才是我心靈的大自由、大解脫。
我是一個藝術家,於政治殊甚懵懂。然而曆史在前進,當我看到二十世紀末世界經濟蕭瑟,而故國一枝獨秀這不爭的事實時,我為偉大的中華民族所蘊含的自我調節力而自豪。向前看是一片橫無際涯的浩蕩景象。我的心境已非疇昔,往日所執著,俯仰之間已為陳跡,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情隨事遷。我深知沒有祖國的富強和人民的福祉,一切都徒托空言。目前政府的改革開放政策深得人心,我表示支持,並願為中華民族的振興,盡其綿力。近日有詩句雲∶“已卜家山花萬樹”,“杜鵑花開”宜作此解。
我曾說既愛江山,又愛美人,而今楠莉又如何?她不願看到我空白少年頭,她無法慰藉我無邊的煩惱。其實我剛來巴黎不久,我已有詩讖雲∶“前程是異域羈旅,長空有莫名愁緒,莽天涯,隻剩我與汝。”我們都深感去日苦多,不願再在天涯飄泊。消除煩惱,便識歸程,我深禱故國山河無恙,親人安康。
範曾 1993年6月27日於巴黎
他沒和郝海東一樣搞個新聯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