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晉給我講的故事

一

許多年前，他回國，去北海酒吧街見了芋頭。芋頭是藝名，唱歌的名字，我們共同的朋友 。

這麽多年了，芋頭還在北海唱，沒紅，也沒有餓死。

那是炎熱的夏天傍晚，狹小的巷子擠滿了人。遠遠地就聽到芋頭有點喃喃自語的嗓音，像是一個深夜裏聊天的人，她在唱自己寫的一首歌。

 

如果你去遠方

最好帶上你的錢

不要帶上你的情感

如果你還有記憶

把他們和錢分開

放在不同的口袋

 

二

 

晉聽到這腳步就停住了。在吉他背景下如訴如泣的歌聲，在他上方繚繞，仿佛來自天外。身邊人流走過來，走過去，他都不知道在哪裏了。

 

他覺得犯了一個錯誤，在二十年後重新來到北海後麵這條街上。不知不覺轉了身，朝鼓樓方向走。快到鼓樓的時候，看到有個地方叫尋覓。他要了杯啤酒，坐在門口喝。

 

他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語，我還有記憶嗎？和錢放在不同的口袋。

 

三

 

晉回到酒吧的時候，芋頭還在台上。他寫了個條子交給服務員。芋頭從服務員手裏拿過條子，打開，猛然抬起頭巡視台下。

強烈的燈光照在她臉上，什麽也沒看見。

她沉默了一會，平靜地說，台下有朋友，這首歌對大家很新，對我們很老了。

 

如果你去遠方

最好帶上你的錢

不要帶上你的情感

如果你還有記憶

把他們和錢分開

放在不同的口袋

 

四

 

那個晚上，晉和芋頭在一個咖啡館，像兩個相親的男女，平靜拘謹地交談。彼此都沒有問，這二十年怎麽度過。

晉淡淡地說，想去美國嗎？我們可以一起去。

這是芋頭的回答。二十年前，那是我的夢想，覺得去了就可以賣歌，名利雙收。現在知道，名這個事，一是越老越不想有。錢這個事，更不靠譜。我的歌賣不出去，那間破房子讓我富裕不少。我去過一次美國，結論是，每個人，所有的動物，都最終找塊地方等死。我哪也不去，就在這唱，唱到唱不動，在這等死。

晉問，你到美國為什麽不聯係我？

芋頭用拇指和食指慢慢賺咖啡杯，雙目低垂，有一次我在雜物裏發現一個年輕時玩過的魔方。那是著魔，一邊看電視一邊轉，閉著眼就可以把六個麵變成單一顏色。而二十年後我連轉一下的欲望也沒有。

晉聽到這裏，一個晚上沉默許多沒有多說。

他們在什刹海路邊分手，沒有擁抱，也沒握手，晉替芋頭開了出租車門，再關上，自己找了一輛坐進去。

他後來對我說，坐在出租車裏，想，一輩子就這樣了。

 

五

 

第二天，晉回了美國。半年後，有一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要回國，芋頭去世了。癌症。

 

從中國回來，他給我通冗長的電話，人有點不對了。他說，非常非常想芋頭。坐下來就想，他想他的青春。

 

六

 

晉把芋頭的CD寄給我。我放進機器，聽到的不是芋頭的歌聲，而是她用淡然的語氣說，我留給這個世界的是我的聲音，夜深人靜，你會聽到我的孤獨。

 

然後開始唱。

 

我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

 

那個叫孤獨的東西，我們聽不到，他陪著每個人離開了。

 

所有跟帖： 

• 心有戚戚…… -江寧客- ♀ (0 bytes) () 09/04/2023 postreply 23:04:39

• 小說？紀實？ -蒙娜麗莎- ♀ (0 bytes) () 09/04/2023 postreply 23:04:55

• 連載 -Che.G- ♂ (0 bytes) () 09/04/2023 postreply 23:25:47

• 那個叫孤獨的東西，我們聽不到，她走了， 孤獨留下來陪著每個人，一生。 -銅鑼燒- ♂ (0 bytes) () 09/04/2023 postreply 23:19:33

• 們不孤獨 -fuz-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2:38:18

• 沒得到的是永遠的美好 -胡雪鹽8- ♂ (39 bytes) () 09/04/2023 postreply 23:20:01

• 讀後感 -Che.G- ♂ (144 bytes) () 09/04/2023 postreply 23:30:08

• 你先給他精簡，然後在寫個小說 -東方山月-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0:17:14

• 你來寫，你寫的比我寫的生動 -Che.G-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1:06:10

• 簡寫就是人生啊，難同此涼熱幾家歡樂幾家愁？ -東方山月-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1:08:25

• 寫得真好, 畫麵感很強, 跟電影似的。 -老粗- ♂ (31 bytes) () 09/04/2023 postreply 23:34:01

• 你寫的？ -八賢王- ♂ (258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0:31:01

• 言淺意深 -fuz-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2:31:00

• 讚好文章！帶著情感和記憶去遠方，去角落，去人群，去獨處。 -Oona-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3:50:34

• 沒能在一起，就是一個有遺憾的淒美故事，在一起了，一個人的孤獨也許變成了兩個人的嫌棄 -每逢佳節胖三斤-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4:02:32

• 好文，傷感 -3-D-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4:14:52

• 記憶和錢，都不是我們自己能主宰的。孤獨倒是可以，隻要你真的想孤獨 -xiaosai-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4:42:05

• 哦，剛看到上麵修改的，原來正根在這。挺讓人傷感的。 -醒來已經是黃昏-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4:51:06

• 我也是從上麵找到這的，老窮的文筆挺好的，看過寫的一些故事都能讓人在人生意義的層麵有所觸動，而不是為寫而寫 -一笑拉-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5:38:15

• 好文! 還非常喜歡你過去寫的顧太太那些故事！ -alwaysluck-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6:51:39

• 短篇小說，應該可以發表。 -JAN2009-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7:26:57

• 典型的水仙作品，純真唯美 -青柏-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08:35:06

• 好悲涼 -每天砍樹-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12:18:25

• 好傷感的故事。 -gzlady-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12:30:17

• 煽情傷感小說 -田園式生活- ♀ (0 bytes) () 09/05/2023 postreply 16:4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