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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法國辦居住證的日子,是被千萬個草~泥~馬踐踏的歲月 | 世界藥丸
在國內的朋友們,大概不明白我們和警察局有怎樣恩恩怨怨千絲萬縷的關係。簡單來說,就是供需關係。警察局供我們在法國合法生活的居留卡。我們留在法國,或為學業工作或為結婚生養,需要這麽一紙證明。
文 | 蟈兒
人人都有幾段被草~泥~馬踐踏過的歲月,來法國的同胞們,一定有一段是共同的:那段為了活在他鄉,與法國警察局鬥智鬥勇,披星戴月,遍體鱗傷,不堪回首的歲月。
在國內的朋友們,大概不明白我們和警察局有怎樣恩恩怨怨千絲萬縷的關係。簡單來說,就是供需關係。警察局供我們在法國合法生活的居留卡。我們留在法國,或為學業工作或為結婚生養,需要這麽一紙證明。
沒有這張卡,就是沒有身份證,大到不能工作升學,小到不能看病租房。作為學生,居留卡是短期的,一年一換。
說不出的紀律
來法國的第一年,還躲在學校這棵遮風擋雨的大樹下。記得學校負責人給了一張材料清單,我們規矩地把材料交上,沒到一個月,就被通知統一發卡。第一回,跟著組織吃了最美的一碗大鍋飯。
到了第二年,散了夥,我獨自一人來巴黎實習。第一次去警察局辦卡,特地請了半天假。按照頭一年的做法,在網上查了材料清單,準備齊全。
還記得那天陽光和煦,我懷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心情,雄赳赳氣昂昂地踏入了警察局的大門。因為還是學生身份,對居留卡還是比較有底氣的。隻是走個流程,沒有不給居留的道理。
警察局外有一道大斜坡,又寬又長。正門在高高的斜坡頂端,平白增了一道氣勢。我遊山玩水般爬到斜坡頂,進了門,底樓的數排座椅上寥寥幾個人。我左右一看,有個特別醒目的箭頭標著:外國人請上二樓。
到了樓梯口,好家夥,黑壓壓全是人。堵在過道上的人冷眼看我,不情不願地擠出半個人的身子讓我通過。我上樓一看,人更滿。換居留證的窗口約摸有十個,開了四個。
每個人的臉都是沉著的。隻聽見文件窸窸窣窣的響聲,夾雜著嬰兒的哭鬧和父母的訓斥,樓裏混合著一股體臭和廉價香水味。需要辦留居證的一屋子人裏沒有歐盟人,他們是受歐盟自由法保護的,可以在歐盟協議國間隨意流動工作。
轉了一圈,沒有位置,我隻好又回到樓梯口,挑了個台階坐下來。屁股一落地就覺得不對勁,這些在樓道裏的人自然沒有在排隊,窗口後頭也沒有排長隊,那怎麽個先來後到?
那會兒不會說法語,隻好露出一個大笑容,用英語問身邊的大媽,“請問,這裏排隊嗎?”
大媽把頭側過來,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表情,把頭原封不動地轉了回去。
我萬分尷尬地愣在原地。我年輕禮貌的聲音和熱情洋溢的笑臉在這裏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以至近乎整排的人都側過頭來看我。可當我的目光和他們相對時候,他們又冷冷地把頭轉了回去。
終於身後有一個男孩子開口回答了我,“這裏是叫號的,你是幾號?”
我感激地轉過身,迷茫道,“我沒有號。”
就在此時,頭頂突然長出了個大喇叭,發出刺耳的一聲‘嗶——’”。
男孩子伸手指了指我身後,“你看窗口上那個牌子,寫著號碼呢。到下一個號了,會有提示音。”
我在貼滿各種告示的窗口上,尋找到了一個小紅格子,上麵寫著“56”。
“那……請問取號的機子在哪裏?” 我從進門到現在,就沒有見到人取號。
“No, No.” 男孩子開始有點不耐煩, “是有人發號的,今天的號發完了,明天你再來拿。”
準備了大半個月的材料還都沒有見到光,我就垂頭喪氣地原路返回了。
門外的陽光亮得刺眼,我低著頭走下斜坡,才發現坡上落滿了鳥屎。來的時候高昂著頭,根本沒看見。
第二天一大早,又來到同一個地方。
果然,進了正門就看到一位老嫗在發號。若不是在她身前站了一排的人,她看起來真像是個做保潔的。沒有指示牌,沒有桌位,她就那麽隨意地站在樓梯口,攥著一把碎紙,漠然地放到給伸向她的手裏。
這樣的場景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每個經過她身邊的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紀律。他們也不同老嫗交流,好像在走一道重複了很多遍的程序,熟練又麻木。
我拿到的號碼是28。在心裏默默做了一下除法,四個窗口,七個人。每個人五分鍾,需要約半個小時。
上到二樓,發現居然開了六個窗。
然而半小時過後,最早的六個人還杵在窗口。四下裏觀望,有像我一樣直勾勾盯著他們一舉一動的,更多的是半閉著眼幾乎分不清是睡著還是醒著的。
又過了半小時,走了兩個人,排在第七號的人一個箭步衝到窗前,“嘭”的一聲那兩扇窗都關了。人在窗後頭比了個手勢,“去旁邊!”
七號人怒氣衝衝排到了旁邊。又過了一刻鍾,他忍不住了,衝著身前攤了一台子材料的六號人嚷道,“材料找不到就去一邊找,我們那麽多人都等你一個人呢!”
六號人連聲道歉,頭快低到台子上,手也開始發抖。她小心翼翼捧著她的材料,讓位給了七號人。她又回頭看了看虎視眈眈的我們,再也不肯後退半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找她的材料。
等到第三個鍾頭的時候,窗口隻剩下了兩個。我算了算,每個人的處理時間一般需要近半個小時。從收材料一直到製作證明,都在這個小小的窗口後完成。
午飯過後,突然又開了兩個窗口。終於輪到了我。我急不可待地把所有材料都掏了出來,奉到窗口前。窗後的人看都沒看就推出來,“你辦什麽呢?”
“學生居留卡。”
“材料單取了嗎?” 窗後的人懶洋洋地看了我一眼,甩給我一張單子。
我急忙把在網上下載的材料單子遞進去,“我已經按照這張單子準備齊全了。”我沒有想到會出現這個問題,開始結巴了起來,之前的幾句法語都是在同事指導下練習過的。
窗後的人皺了皺眉,估計是沒聽懂我的話,掃了一眼我的單子,一把扔了出來,“這是什麽東西,我隻認我們的單子,你準備好了再來!”
我還想著對照下兩張單子的區別,旁邊伸出一隻屬於29號人的手,默默地把我擠了出去。
我氣火攻心地退下來,想到早上的六號人,決然地一屁股席地而坐,盤起腿來開始對比。
這根本就是兩張一模一樣的單子!除了信紙的抬頭不一樣,連字體都是一樣的!
我如釋重負地站起來,賣笑般地和29號人求助,“那個,我這裏有個誤會,可以讓我解釋一下嗎?”
29號人像看見茅廁裏趕不走的蒼蠅,狠狠地皺了皺眉,最後蹦出兩個詞 “after me!(等我辦完!)”
繼續等!
待29號人辦完了,我飛快地湊到窗口,在30號人咄咄逼人的眼光下,口舌打結道,“不好意思,麻煩您……”
窗後的人看我的眼神已經變得毫無耐性,恨不得拿柄蒼蠅拍一手拍死我。我在內外夾攻下頓然領悟到,敬語和禮貌都是廢物,不僅不能贏得這裏人的好感,還會把自己絆死。我拋卻語法,直通通地扔動詞和名詞:“單子,一樣!我,都有!”
窗後的人輕蔑地又掃了一眼我的材料,“你的學生證明超過三個月了。我們要三個月內的。”
我憤怒地盯著他給我的清單,上麵的學生證明根本沒有注明是三個月內的。如果我就不多此一問,就這麽回去了,下一次難道還要再徒勞無功排5個小時的隊嗎?!
我張了張嘴,生疏的法語一下子卡在了喉嚨口,就在這一瞬間,世界已經是第30號人的了。
第三次去,材料終於齊全了。還沒等我鬆的那口氣吐完,窗後輕飄飄吐出一句,“可以預約了。”
預約?!沒有人告訴我要預約!前麵排隊的人不是都在現場辦了證才走的嗎!
在我驚愕萬分還在消化這個惡耗的時候,窗後的人又道,“你的預約在10月28號。”用的是肯定句。沒有人在乎我10月28號有什麽安排,權威說要你這天來,你就要這天來。
我以為我聽錯了,那天才8月初。解決一個惡耗的最好方法就是拋來另一個惡耗。
我一口吞下了突如其來“要預約”的現實,焦急道,“有更早的日子嗎?”
窗後的人像看笑話一般反問我,“有更早的我會不給你嗎?”
走出門口的時候,發號老嫗正把手上最後一張票發完。我明白了,為什麽每個辦證的人都有這麽熟練而麻木的取號姿勢。
回到辦公室,我小心翼翼地又確認了一遍預約的日子。突然掃到我的文件夾裏,那張簇新的學生證明還在!原來交材料的時候手忙腳亂,居然忘記了替換舊的學生證明。
我又明白了,權威是他說黑即黑,說白即白,是不能挑戰的。權威說有了天,就有了天,說有了地,就有了地。要和權威對著幹,他一定會幹到你死為止。
我是一個屁
等待預約的那些日子除了心焦,簡直過於平靜。暴風雨前的平靜,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終於等到了預約的那一天,我對自己說,舊卡再過不到一周就要過期,這一次是破釜沉舟,沒有再3個月的預約可以等,無論如何一定要拿到新卡。
時隔三月,再踏上警察局的斜坡,腳步沉重,心中把準備材料又念了一遍。待走到正門口竟已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等待不可怕,等待是早已準備好的。可怕的是不可預知的“惡耗” ,好比之前的 “材料單” 和 “預約” 。
我想我連做三晚噩夢也不會夢到那天發生的狀況。
當我把預約單交進窗口,伸手整理文件的時候,權威突然叫道,“咦!今天沒有你的預約。”
我腳一軟,怎麽會看錯日子呢?!沒可能,這個日子我每次對材料的時候都會確認一遍,而材料在我之前等待的三個小時內已經翻看了不下上百次!除非上天出老千!
我抖抖地把我的預約單抽回來,10月28日,白底黑字,清清楚楚。
我惶恐道,“這預約單上……寫的是今天。”
權威極其不耐煩道,“我又沒說單子上寫的不是今天。我是在我們的登記本上沒有找到你的名字!”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一頁頁翻著那本登記本,好像終於有喜的嬪妃,到了皇帝老兒跟前等著被賞賜,太監卻翻著敬事房的記錄本說,那個月皇帝都沒有翻你的牌子!你等著被判死刑吧!
終於他抬起來,用一貫的肯定句說,“我們的登記本上沒有你的名字,今天沒有你的預約。”
我抖抖地提議道,“可能是您的同事忘記登記了,可以核對下嗎?”
“今天沒有你的預約。”
我再次抖抖地建議道,“您看我既然按照預約的時間來了,可以安排一下嗎?”
他再也不看我的預約單,也不看我,直勾勾地看著遠方,好像《我是一朵片雲》裏頭瘋了的宛露,重複著同一句話,“今天沒有你的預約。”
如果要找一個詞形容我當時的心情,我想我是出離憤怒了。
我知道在權威麵前,我們都是個屁,屁的時間不值錢,屁的人格不值錢,屁的臉也不值得你多看一眼,但是現在你竟然要把自己建立起來的一套陳規陋習也一團作廢,揉成一個屁放到我臉上!
一下子血都到了頭頂,我狠狠地盯著他,“這是你們給我預約的日子,你們沒有登記,是我的錯嗎?!”
權威終於又把注意力挪回我身上,從麵無表情轉成了一臉厭惡,從無視變成了蔑視。他幹脆說,“我聽不懂。”
我承認我當時的法語是有問題的。可是他這個不懂的時機簡直更有問題。
身後+1,+2, +3號人的不耐煩已如芒在背,可我此時絕對不能退下去。我無路可退,我是要實習要回國要生活的正當居民,我不能黑著啊!
我隻能杵在窗口,一遍遍地和權威解釋,“我真的不能再預約了,再過兩天我的卡就要到期了。”
終於,權威怒了,他“唬”地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用響徹全樓的聲音吼道,“今天沒有你的預約!”
如果一句假話說多了會變成真的,那就是當時的情形。這一句本該是因為失職的道歉,被氣勢磅礴地用責罵的方式吼在了我的頭上。
那一瞬間,不用眼睛就可以看得到整棟樓注視的眼光。我是一個犯錯的孩子,被耳提麵命後不知悔改,最後被放在了最焦點,接受所有人的審判。
那一瞬間,民族的自尊心,為人的羞恥心在內心狂烈爆發,我終於讀懂了權威們要告訴我的那句話,“你為什麽還不滾,你根本在一個不歡迎你的地方!”
又那麽一瞬間,我想就這麽把成堆的文件全部甩在權威的臉上,瀟灑告訴他,老子馬上就滾,你也給老子滾!
但理智夾雜著憤怒衝了出來,為什麽我要滾,就算我要滾,也輪不到你來叫我滾。我不是為你而來,更不能為你而滾。
短短幾秒的時間,我變成了一個大熔爐,滾滾燃燒著各種一觸即發的情緒。最後,它們找了一個最沒有出息的出口迸發了出來,“哇”地一聲,我開始嚎啕大哭。
我變成了一個弱者。在各種強權暴政之下,我一個弱者,除了哭,還能做什麽呢。
弱者的痛哭,根本撼動不了權威。卻觸動了同為弱者的同情。
身後+1,+2, +3號人開始紛紛議論我的情況,然後其中一號人說,“這姑娘有預約,人也來了,就算預約錯了,可後麵預約的人也沒有來,你們就接待她吧。”
我這才意識過來,這麽拉鋸了十幾分鍾,如果被登記在冊的不是我,那個被登記的人怎麽還沒衝上來趕我走。
我就這麽被拉到了權威麵前,捧著大家的同情,讓權威勉強在“特殊情況”下“特殊眷顧”了我的居留卡。
我不知道是怎麽走回去的。
沒有自尊,沒有驕傲,沒有存在。如果我是一個屁,我隻求被安安靜靜地放出來,不要發一個聲響。
我開始在心裏可恥地算,明年一定要再提早些來辦,如果出了問題,可以再等第二個預約。
我甚至開始自我反省,是我忘記了權威不可挑戰的金科玉律。而麵對權威,應有的態度是,如果他打了你的左臉,一定要主動把右臉貼上去。
這次被警察局打得滿地找牙的我,就這樣默默和血吞下了肚。
又見“警察局”
接下來的兩年,又回到了學校這個避風港。但每到更換居留的日子,半年前就開始憂心忡忡,待材料隨學校上交後,又擔心受怕是否會出現問題。
兩年後終於告別學校,走入社會。又是一年一度換卡時。
照舊,在舊卡快到期的半年前,我開始嚴陣以待地收拾材料。那個晚上噩夢滔天,我夢見自己又被拒在警察局門外。權威們翻著檔案說,我們這裏沒有你這個人,你應該滾出法國去。我滿臉淚水地驚醒。然後呆坐在床上哭到聲音發啞。
這一次,我把登山包翻了出來,把在法國這些年所有大小材料原件複印件全數背在身上。警察局風雲萬變,我唯有以不變應萬變。
到了警察局,果然還是要排隊取號,這次高級了,有個專門的取票口,給號前先審查文件。我一大早踩著警察局開門的點去了,結果居然已經排了一長隊。
看著移動的速度,上午是沒戲了。我掏出準備好的麵包零食,就著手機微博吃了半小時,然後掏出護甲油指甲油亮片兒又做了半小時,終於身後的姐姐忍不住和我搭話,“喲,你還真準備齊全。”
“那可不。” 我看了看她脫色的手指甲,“哎,我這有紅色的,要不要幫你補一補?”
姐姐哈哈大笑,“你在小城做什麽呢?”
原來排隊等待,最缺的是陪聊的人。隻要能聊,時光如流水。
聊到正中午,突然排在我前麵的哥們開始收拾離隊了。我大惑不解,讓姐姐把著位子,跑到前麵去問個究竟。還沒跑幾步,就有個看似做保潔的老嫗擋住了我,“你,別跑了,今天的隊排到這裏,你,明天再來!”
嘿!“偽權威”就這麽指點江山,說到這兒,就到這兒。
她剛走,旁邊還排著隊的大叔就暗暗叫我,“姑娘,她其實就給了個紙頭。”大叔從褲兜裏拿出一張撕得毫無規律的白紙,白紙上後現代地畫了一條藍色的圓珠筆線。我隨手從我萬能包包裏掏出一張白紙,蹭蹭蹭撕成五份,大筆一揮造了五個號。
正要分發,大叔旁邊的大嬸歎道,“哎,其實我們也不想等了,他們不讓我們排隊也是知道今天估計處理不完,不如明天提早來。”這一句提醒了我,我把剛進門時的疑問拋了出來,“大嬸,為啥我今早一開門就到了,還那麽長隊呢?”
話音未落,周圍人都笑了,“小姑娘,你第一次來吧。這裏的排隊從淩晨就開始啦。警察局九點開門,這排隊的,一般淩晨四五點就在鐵柵欄那塊兒排了。”
晚上回家,我拿著手機設了N個鬧鍾,怕不靠譜,拿過男朋友的手機又設了兩個。到了淩晨三點,鬧鍾響了一聲我就跳起來。趁著夜色一路騎車到了警察局的鐵柵欄外。
好家夥,居然已經有了兩個人!比我還拚!
我迅速停好車,占據了第三席。夜風吹得詭異,像發春的貓叫,三長一短。四下死寂。我打了個寒戰,要不是在警察局門口,還真不敢就這麽站在兩個陌生男人背後!
我洋洋灑灑地在地上先鋪了塊防潮墊,又變出一塊坐墊,一條披風,兩瓶紅牛,一包巧克力,最後掏出碩大的筆記本電腦和耳機。打開下載好的電影,《辛德勒的名單》,三個半小時,夠長夠應景。
待我從電影的喜怒哀樂中回歸時,一回頭,身後已然黑壓壓換了人間。我迅速把客廳卷回包裏,開始找第一第二席的哥哥們聊。
第一席的哥哥最慘,摩洛哥人,來小城打工餐飲業。合同是每月一更,所以他每個月都要來排隊續一次臨時居留。他居然安慰我道,“姑娘,你今天肯定能速戰速決,憑我的經驗,窗口早上能開三個,咱們仨領了號,都能第一個被服務。”我被他說得心花怒放,“真的嗎,這麽好待遇。”渾然忘了這可是咱們在夜裏凍了五小時換來的。
待到八點,鐵柵欄一開,我們便撒丫子狂奔,直衝正門口。那裏早已打點停當,他們用鐵架子嚴密地圍起了排隊的區域。我腦子裏不由得冒出了辛德勒名單裏的畫麵,人們老老實實排著隊,突然門開了,他們毫無目的,四散狂奔,身後突突突衝鋒槍響,奔跑的人紛紛中彈倒地。
我忍不住回頭。又想,哪怕是受死受虐,我們還是有方向的,方向就是警察局正門。
就在我這胡思亂想的當兒,腳下一慢,身前莫名多出了好多甲乙丙丁。突然前麵伸出一隻手,一把將我拽回了第三席,是哥哥們!他們惡狠狠地看著後麵的人,“她是第三個,你們知道的!”
這種革命般的溫暖,在那一刻完全打敗了所有陰霾。
哥哥們叮囑我,“等下正門一開,那些個婊~子一定會讓你別跑,你別管她們,衝就是了。要快準狠。”
我用力地點點頭,時刻準備著。
到了九點,正門才拉開一條縫,我們仨便如洪水猛獸,向前衝!向前衝!向前衝!隱約聽到身後有人在吼,“不許跑!不許跑!”還有拉扯的聲音。
可是我們夠快,夠高,夠強。我們已經跑在了最需要的正前方!
拿號,辦證,一條龍。我辦完走出大門的時候,才九點零五。
人說台上一分鍾,台下一年功。我們是門後五分鍾,門前五個鍾。那也值!因為那五個鍾,決定了之後的五分鍾。若沒了那五個鍾,接下來的等待就再算不盡了。
過了這一年,我結束了學生生涯,留在了法國工作。為了辦工作簽證,又華麗麗地接受了一次警察局的洗禮。
雖然從後來學弟學妹的口中,聽說警察局還是原來的樣子,蠻橫霸道,無章可循。但好像自從“五個鍾”的經曆後,警察局對於我,不再是吃掉我尊嚴和人格的地方,也不再是要將我驅逐出境趕盡殺絕的“偽權威”。
應該是我變了。從昨天受害人的心態,變成了今天遊戲人生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