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淩晨,當全副武裝的廣東警察暴力闖進廣東惠州一間出租屋,將還在睡夢中的50餘位佳士聲援團成員悉數架走,前後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深圳佳士工潮,也就此經曆了一場悲壯的清場行動。這些年輕人絕大多數都是來自北大、人大、南大等名校的學生,也有一些工人和其他的維權人士。當天晚上,新華社發布報道,將佳士工潮定性為工人受“境外勢力”組織和煽動後“尋釁滋事”的結果。截至目前,塵埃依舊尚未落定,根據聲援團上周發布的名單,嶽昕等學生以及幾位工人,有的失聯,有的被監視居住,有的遭到刑拘。
又見“境外勢力”,又見“尋釁滋事”——仿佛在中國官媒的眼裏,中國工人不可能自己感知到工廠剝削和警方暴力帶來的切膚之痛,更不可能自己組織起來加以反抗。所以,在新華社的報道中,我們看不到佳士科技公司嚴重違反勞動法律法規在先的惡劣行徑,看不到工人按照上級工會指示依法籌建工會的自發行動,看不到來自全國各地的左翼學生和群眾親赴現場的正義聲援。
筆者研究中國勞工問題多年,親曆了中國新的工人階級形成的過程,我認為:以工人自主籌建工會為核心訴求的佳士工潮,並非個別激進工人一時頭腦發熱的非理性行為,而是中國工人對數十年來經濟發展對他們的不公平對待的理性反抗。在這次佳士工潮中,學生和工人相結合的左翼力量已經登上曆史舞台,這股力量也將開啟中國社會變革的全新篇章。
改革開放40年締造了炫目的“中國奇跡”,同時也締造了世界上最大規模的工人階級。中國工人胼手胝足,親手將“世界工廠”送上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寶座。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老板們的不簽合同、拖欠工資、不繳五險一金,是遭遇工傷和裁員後的求助無門,是工會的缺位,是公檢法部門的資方立場。所以,從早年的追討欠薪、工傷和搬廠安置賠償,要求漲薪、補繳五險一金、改善福利待遇,到近年來爭取落實自己和家庭在打工城市的就醫、住房和子女入學等權利,再到本次佳士工人要求的自主籌建工會,中國工人已不隻提出經濟和社會訴求,而是更自覺地提出了政治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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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鬥爭,也從被動地要求企業遵守法律底線、要求企業和地方政府承擔勞動力再生產的成本,再到今天主動地要求成立自己的組織,以團結工人階級、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加之當下中國基層工會缺位、勞工NGO弱勢的現實,佳士工人自主籌建工會的訴求,是中國社會發展到今天的曆史必然 。
高速的經濟發展,同時也帶來日益嚴重的社會不公、貧富分化和階級流動固化等問題。中國的年輕人,本應是中國社會未來的希望,但當下的他們卻深陷就業難、薪資低、極度過勞、生活成本居高不下、階級向上流動越來越難等無解困局。因此,不管是大學生,或者農民工,都麵臨著一個階級固化的社會和財富分配極端不公的狀況,來自工農家庭的大學生更加感同身受,進而激發出他們改造社會的動力。麵對如斯現狀,必然會激發中國青年思考:問題到底出在哪裏?真的隻是因為個體不夠努力嗎?有什麽辦法可以擺脫這樣的集體困境?
所以,強調勞動價值、剖析資本主義內在矛盾、探索社會主義實踐的馬克思經典理論,尤其是《資本論》深深吸引了有誌追求中國社會變革的年輕人,成為他們思考中國社會現實問題、探索出路何在的重要理論資源。吊詭的是,官方的意識形態,為新生的左翼思潮在挑戰它的同時又提供了一定的合法性,也讓反抗精神添上了一層外界摸不透的色彩。
另外,中國曾經曆過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革命。這段曆史雖然短暫,物質遺產也大多已被市場經濟雨打風吹去,但它留下的精神遺產,卻在改革開放40年後的今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中國的年輕一代身上重新煥發活力。在這次工潮中,高調支持工友正義鬥爭的佳士聲援團,由全國各地具有左翼信仰的大學生和年輕工友組成。他們高抬毛澤東畫像,高唱國際歌,公開自己的左翼信仰並說明原因。在他們看來,毛主義強調對社會不公的反抗,對平等的追求,強調人民群眾才是曆史和社會進步的動力。這些曆史資源,推動了他們關注、參與並支持此次佳士工潮。
所以,在這次佳士工潮中,學生和工人結合的左翼力量出現,是一股不容小覷的社會變革積極力量。事實上,這也是早期中國共產黨激進左翼運動傳統在當代的真正複活:毛澤東、鄧中夏、李立山等激進左翼知識分子,也曾主動走向長辛店、走向安源,走進千千萬萬個普通中國工人;他們搞工人夜校,組織工人罷工,推動工人運動。這一股新生的力量從早期的革命史中吸取養分,已破土而出,未來必然會對資本和權力發動強勁的挑戰。
火種正在傳遞,曆史也終將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