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恐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內心的恐懼
難為老兄還記得這句話:我們要學會向前看,而非向後看。當時在群裏這麽說,針對的是文革重來論。論者的憂患意識,令人欽敬,其褊狹的視野與脆弱的心理,則叫人有些不以為然。文革發動,需要足夠的軟件與硬件,軟件不難理解,所謂硬件,如冷戰的語境、封閉的國度、計劃的政治(計劃經濟的本質是計劃政治)、絕對的領袖、愚昧的民眾等,試觀當下,還剩幾個?說白了,文革不是你想發動,就能發動,正如不是你想獨裁,就能獨裁,獨裁從來不是膽量的問題——老話說獨裁無膽——而是能力的問題,缺乏能力而強行發動,隻可能適得其反,作繭自縛,玩火自焚,獨裁如此,文革亦然。
一個國家,從封閉走向開放難,從開放走向封閉更難。倘若從不知自由為何物,籠中之鳥也許會安於囚禁,一旦嚐到自由的滋味,那麽它再也不願回到鳥籠。今日中國,全球化、網絡化、市場經濟等,雖不完善,卻已匯成潮流,足以主導未來的方向。基於此,文革斷無重來的可能。當然我不會否認,文革的陰魂和遺毒依然在禁錮、腐蝕這個民族,受文革知識、思維與心理主宰的一代人依然在敗壞這個社會,但是,開倒車意味著一場博弈,隻要我們敢於向前看,他們便不可能向後看,隻要時代勇於向前走,他們便不可能向後走。
由此再來說樂觀與悲觀。老兄久在圈中,自然知道我對現實的判斷冷酷到何等地步。然而我幾時發過一聲悲歎呢,因為悲觀與悲情非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會加劇時代的荒寒氣質。富蘭克林·羅斯福有一句名言:“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是恐懼本身。”我的理解是,現實的恐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內心的恐懼,以致被現實同化。有時,我們內心的恐懼,不是出於現實的壓迫,而是自我的怯懦與驚惶。悲觀論者,亦複如是。拋開心理,悲觀論者的視野與誌氣同樣大成問題:當他們的目光依然聚焦於宮廷之變與權力之爭,而忽略了人心、觀念與社會結構的劇變,當他們的心思依然計較於一城一池的得失,而不知何謂天下大勢,何謂世界潮流,那麽難免悲觀。
《世說新語》雲:
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我們要學王導,不要學周顗。
2017年1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