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紀念馬克思誕生200周年



李毅:紀念馬克思誕生200周年


 


 


本文提要:唯物史觀,決不是簡單的經濟決定論。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政治法律上層建築、意識形態、曆史創造者,這五者之間的矛盾運動關係,是非常錯綜複雜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生產關係對生產力有反作用。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上層建築對經濟基礎有反作用。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對政治法律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有決定作用。政治法律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對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不僅有反作用,正如毛澤東所指出,在曆史緊要關頭還有決定作用。而更為複雜的,是前四者與曆史創造者之間的關係。特別要指出的是,就每一個具體的文明、國家、民族而言,這五者矛盾運動的結果,並不總是發展的、前進的、進步的。相反,世界曆史上,古今中外,大多數文明、國家、民族,不僅沒有進步,反而衰落了、衰亡了、滅絕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五者之間的矛盾運動,是必然的。誰是適者,誰能生存,不是必然的,是發揮主觀能動性幹出來的,是偶然的。


 


 


今天馬克思誕生200周年。近三十年前,我作為課題負責人,承擔中國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990年第489號,主編出版了高等學校研究生教材《馬克思社會思想史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http://www.worldcat.org/oclc/30825697
那時年輕,想法簡單。中國社會學恢複不久。社會學可以分為社會學理論、社會研究方法、分科社會學三大部分。要建立中國自己的社會學,就要建立中國自己的社會學理論。要建立中國自己的社會學理論,就必須厘清馬克思的社會思想。


 


買了三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一大堆馬克思研究的名著,日夜讀了兩、三年。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受用終生。對自己,有好處,有壞處。好處是,認真讀了馬克思全集,站在了巨人的肩上,敢下科學的地獄,敢攀科學的高峰,看問題時,縱觀人類社會的過去、現在、未來,高屋建瓴、大氣磅礴。壞處是,膽太大了,無所畏懼,容易得罪人。
 


 


到美國留學讀博士,才知道,馬克思,在美國,在西方,有很高的學術地位。當時蘇聯已經解體,東歐早已變色,德國已經統一。但馬克思的曆史地位、思想地位、學術地位,並未受到多大的影響。歐洲、日本,都有左翼政黨、左翼組織,馬克思研究在歐洲、日本,不僅是學術的,而且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在芝加哥UIC,博士班上有個德國同學,當然是西德的,說西德從初中開始,就讀馬克思的著作。


 


美國,《共產黨宣言》,是很多高中的推薦課外讀物。美國大學,本科淘汰率大約30%,碩士淘汰率大約一半,博士淘汰率大約70%。在美國大學,讀本科、碩士,可能讀馬克思著作,也可能不讀。但讀博士,讀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哲學、史學等等學科的博士,馬克思著作是必讀的,而且馬克思著作閱讀量很大。你不讀,就不可能通過qualifying exam,博士生綜合考試,連開始寫博士論文的資格都沒有。在美國的大學裏麵,研究、講授馬克思的教授,學術地位一般都很高。道理很簡單,能讀懂、能講授馬克思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可能有些教授不喜歡馬克思,但一般都不敢說,因為馬克思是公認的大師、高人、名人。我隻見過一個教授,總是公開攻擊馬克思的理論,多數學生都很討厭這個教授。一個美國文科教授的家裏或辦公室裏麵,不可能沒有馬克思的著作。後麵我要談到,中國很不同。


 


美國與歐洲、日本很不同。美國是個右翼國家,基本上沒有左翼政黨、左翼組織。共和黨、民主黨,都是右翼政黨。但美國社會上層,美國統治階級內部,對馬克思的態度,明顯不同。有思想文化修養的一部分,尊重馬克思,或不攻擊馬克思。沒文化、沒修養的,就公開攻擊馬克思,比如裏根總統,比如小布什總統。但這些攻擊馬克思的人,包括裏根、小布什,與美國文化精英,與美國常青藤大學為代表的美國思想界,關係都不好。特朗普對此什麽態度,還不知道。


 


回國之後,發現,中國大學,與美國大學有大不同。很多文科學生,很多文科教授,從來沒有讀過任何馬克思的著作。很多文科教授,家裏、辦公室裏,沒有一本馬克思的著作,連一本小冊子都沒有。我講社會學概論,布置學生讀《共產黨宣言》,寫個讀書報告。結果學生說,圖書館沒有《共產黨宣言》。我去圖書館看了,真的,沒有馬克思全集,很少有馬克思選集,沒有《共產黨宣言》。沒辦法,我自己花錢買了一堆《共產黨宣言》,一半贈送給學生,一半送到學校圖書館采編室,編目放入流通。今天,中共有9000萬黨員,我假設,其中大部分都沒有讀過《共產黨宣言》。我建議,可否給副司局(副地市)以上黨員領導幹部,每人送一本《共產黨宣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連初心是什麽,根本都不知道,不忘又從何談起。


 


我在《社會學概論》(暨南大學出版社,2011)http://product.dangdang.com/21053138.html,
https://item.jd.com/10621272.html,
第二章“社會學理論”,第二節“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第14至21頁,再次總結了馬克思的生平、著作、思想。全文如下。紀念馬克思誕生20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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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馬克思的唯物史觀


 


一、卡爾·馬克思


 


馬克思(1818-1883)是迄今為止人類最偉大的社會思想家。弗裏德裏希·恩格斯(1820-1895)是馬克思最親密的戰友,是馬克思學說的傑出繼承者。卡爾·馬克思生於普魯士萊茵省的特利爾城,父親是律師,猶太人。在波恩大學和柏林大學的法律係上大學,但主要精力放在曆史和哲學上。1841年畢業並獲博士學位,之後畢生從事革命活動。曾被法國、比利時、普魯士政府逮捕、審判、驅逐出境,並被開除普魯士國籍。他一生顛沛流離。1849年到倫敦,直至逝世,死於貧病交加。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是對馬克思一生的最佳總結:


 


。。。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個方麵,都有獨到的發現。他研究的範圍很廣,而且沒有一種研究是膚淺的。馬克思一生主要有兩大發現。他發現了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創立了剩餘價值學說。

  正像達爾文發現有機界的發展規律一樣,馬克思發現了人類曆史的發展規律,即曆來為繁茂蕪雜的意識形態所掩蓋著的一個簡單事實:人們首先必須吃、喝、住、穿,然後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質的生活資料的生產,因而一個民族或一個時代的一定的經濟發展階段,便構成為基礎;人們的國家製度,法的觀點,藝術以至宗教觀念,就是從這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因而,也必須由這個基礎來解釋,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做得相反。

不僅如此,馬克思還發現了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它所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律。由於剩餘價值的發現,而先前無論資產階級經濟學家或社會主義批評家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在黑暗中摸索。

一生中能有這樣兩個發現,該是很夠了,甚至隻要能作出一個這樣的發現,也已經是幸福的了。但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個領域(甚至在數學領域)都有獨到的發現,這樣的領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個領域他都不是膚淺地研究的。。。。

因為馬克思首先是一個革命家。他畢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參加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及其所建立的國家設施的事業,參加現代無產階級的解放事業,正是他第一次使現代無產階級意識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識到自身解放的條件,---這實際上就是他畢生的使命。鬥爭是他的生命要素。很少有人像他那樣滿腔熱情、堅韌不拔和卓有成效地進行鬥爭。。。。最後是創立偉大的國際工人協會,做為這一切工作的完成--老實說,協會的這位創始人即使別的什麽也沒有做,也可以拿這一結果引以自豪。

正因為這樣,所以馬克思是當代最遭忌恨和最受誣蔑的人。各國政府---無論專製或共和政府---都驅逐他;資產者--無論保守派或極端民主派---都紛紛爭先恐後地誹謗他、詛咒他。他對這一切毫不在意,把它們當作蛛絲一樣輕輕抹去,隻是在萬分必要時才給予答複。現在他逝世了,在整個歐洲和美洲,從西伯利亞礦井到加利福尼亞,千百萬革命戰友無不對他表示尊敬、愛戴和悼念。而我敢大膽地說,他可能有過許多敵人,但未必有一個私敵。 

他的英名和事業將永垂不朽!



二.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綜述


        


馬克思本人,擁護和反對唯物史觀的人,都一致認為,《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第四自然段,是對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最係統、最完整地闡述。馬克思說:


 


我所得到的,並且一經得到就用於指導我的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可以簡要地表述如下: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意誌為轉移的關係,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係。這些生產關係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築豎立其上並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態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製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活動的現存生產關係或財產關係(這隻是生產關係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於是這些關係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築也就或慢或快地發生變革。在考察這些變革時,必須時刻把下麵兩者區別開來:一種是生產的經濟條件方麵所發生的物質的、可以用自然科學的精確性指明的變革。一種是人們借以意識到這個衝突並力求把它克服的哪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或哲學的,簡言之,意識形態的形式。我們判斷一個人不能以他對自己看法為根據,同樣,我們判斷這樣一個變革時代也不能以它的意識為根據;相反,這個意識必須從物質生活的矛盾中,從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係之間的現存衝突中去解釋,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們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係,在它存在的物質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裏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所以人類始終隻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因為隻要仔細考察就可以發現,任務本身,隻有在解決它的物質條件已經存在或至少是在形成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的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做是社會經濟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資產階級的生產關係是社會生產過程的最後一個對抗形式,這裏所說的對抗,不是指個人的對抗,而是指個人的社會生活條件中生長出來的對抗;但是,在資產階級社會的胎胞裏發展的生產力,同時又創造著解決這種對抗的物質條件。因此,人類社會的史前時期就以這種社會形態而告終。[1]


 


這段話是馬克思自己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經典表述。以這些基本原理為指導,馬克思寫了《共產黨宣言》、《資本論》、《法蘭西內戰》、《人類筆記學》等重要著作,這些著作中個別論斷,現在已進過時了。但是,這個第四自然段話所包含的基本原理,今天看來,仍然是顛撲不滅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對照當今人類社會、當今中國社會的實際,下麵十分簡要地解說一下這個著名的第四自然段。


首先,在中國的工業化進程中的農業社會生產力之上,建築著龐大的生產關係。這些生產關係的總和構成今日中國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築豎立其上,並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態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工業化進程中的農業社會的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製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中國領導人的意識決定中國的存在,而是中國的存在決定中國領導人的意識。


第二,有兩種社會革命。一種是科學技術的革命。一種是政治法律上層建築的革命,意識形態的革命。在中國農業社會轉變為工業社會的過程中,工業生產力同農業社會的生產關係和上層建築發生矛盾。這些農業社會的生產關係和上層建築由於中外反動勢力的保護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發展的桎梏,於是爆發了1949年之前的中國革命。現在的改革將持續調整生產關係和上層建築中不適合生產力的部分。在農業生產力向工業生產力的轉變過程中,全部龐大的農業社會的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必將或慢或快地變革成為工業社會和後工業社會的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


第三,資本主義社會短時間內不會滅亡,因為資本主義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還沒有發揮出來。共產主義社會今天還不會出現,因為共產主義存在的物質條件還沒有成熟。人類不要提出自己不能解決的任務。第四,人類社會發展演變劃分為哪幾個階段。這個問題,下麵專節論述。


 


三、恩格斯對唯物史觀的重要補釋


 


在馬克思1883年去世後,甚至在他生前,出現了不少對唯物史觀的誤解、曲解、攻擊、誹謗。麵對這些,恩格斯在1895年去世前對唯物史觀作了力所能及的補釋。直到今天,這仍然是對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最全麵、最深刻的補釋。


 


根據唯物史觀,曆史進程中的決定因素歸根到底是現實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無論馬克思或我都從來沒有肯定過比這更多的東西。如果有人在這裏加以歪曲,說經濟因素是唯一決定性的因素,那麽他就是把這個命題變成毫無內容的、抽象的、荒誕無稽的空話。經濟狀況是基礎,但對曆史鬥爭的進程發生影響並且在許多情況下主要是決定著這一鬥爭形式的,還有上層建築的各種因素:階級鬥爭的各種政治形式和這個鬥爭的成果——由勝利了的階級在獲勝以後建立的憲法等等,各種法權形式以及所有這些實際鬥爭在參加者頭腦中的反映,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學的理論,宗教的觀點以及它們向教義體係的進一步發展。這裏表現出的這一切因素間的交互作用,而在這種交互作用中歸根結底是經濟運動作為必然的東西通過無窮無盡的偶然事件(即這樣一些事務,它們的內部聯係是如此疏遠或是如此難以確定,以致我們可以忘掉這種聯係,認為這種聯係並不存在)向前發展。否則把理論應用於任何曆史時期,就會比解一個最簡單的一次方程式更容易了。


我們自己創造著我們的曆史,但是第一,我們是在十分確定的前提和條件下進行創造的。其中經濟的前提和條件歸根到底是決定性的。但是政治等等的前提和條件,甚至那些存在於人們頭腦中的傳統,也起著一定的作用,雖然不是決定性的作用。


但是第二,曆史是這樣創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誌的相互衝突中產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誌,又是由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為的那樣。這樣就有無數互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而由此就產生一個總的結果,即曆史事變,這個結果又可以看作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地和不由自主地起著作用的力量的產物。因為任何一個人的願望都會受到另一個人的妨礙,而最後的結果就是誰都沒有希望過的事物,所以以往的曆史總是像一種自然過程一樣地進行,而且實質上也是服從於同一運動規律的。但是每一個人的意誌——其中每一個都希望得到他的體質和外部的,終歸是經濟的情況(或是他個人的、或是一般社會性的)使他向往的東西—雖然都達不到自己的願望,而是融合為一個總的平均數,一個總的合力,然而從這一事實中決不應做出結論說,這些意誌等於零,相反地,每個意誌都對合力有所貢獻,因而是包括在這個合力裏麵的。[2]


曆史進程是受內在的一般規律支配的,即使在這一領域內,盡管每個人都有自覺期望的目的,在表麵上說,總的說來好像也是偶然性在支配著。人們所期望的東西很少如願以償,許多預期的目的在大多數場合都彼此衝突,互相矛盾,或者是這些目的本身已開始就是實現不了的,或者是缺乏實現的手段的。這樣,無數的個別願望和個別行動的衝突,在曆史領域內造成了一種同沒有意識的自然界中占統治地位的狀況完全相似的狀況。行動的目的是預期的,但是行動實際產生的結果並不是預期的,或者這種結果起初似乎還和預期的目的相符合,而到了最後卻完全不是預期的結果。這樣,曆史事件似乎總的說來同樣是由偶然性支配著的。但是,在表麵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這種偶然性始終是受內部的隱蔽著的規律支配的,而問題隻是在於發現這些規律。


人們通過每一個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覺期望的目的而創造自己的曆史,卻不管這種曆史的結局如何,而這許多按不同方向活動的願望及其對外部世界和各種各樣的影響所產生的結果,就是曆史[3]


人們自己創造著自己的曆史,但是到現在為止,他們並不是按照共同的意誌,根據一個共同的計劃,甚至不是在某個特定的局限的社會內來創造這個曆史。他們的意向是相互交錯著的,因此在所有這樣的社會裏,都是那種以偶然性為其補充和表現形式的必然性占統治地位。在這裏透過各種偶然性來為自己開辟道路的必然性,歸根到底仍然是經濟的必然性。[4]


   


唯物史觀,決不是簡單的經濟決定論。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政治法律上層建築、意識形態、曆史創造者,這五者之間的矛盾運動關係,是非常錯綜複雜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生產關係對生產力有反作用。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上層建築對經濟基礎有反作用。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對政治法律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有決定作用。政治法律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對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不僅有反作用,正如毛澤東所指出,在曆史緊要關頭還有決定作用。而更為複雜的,是前四者與曆史創造者之間的關係。特別要指出的是,就每一個具體的文明、國家、民族而言,這五者矛盾運動的結果,並不總是發展的、前進的、進步的。相反,世界曆史上,古今中外,大多數文明、國家、民族,不僅沒有進步,反而衰落了、衰亡了、滅絕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五者之間的矛盾運動,是必然的。誰是適者,誰能生存,不是必然的,是發揮主觀能動性幹出來的,是偶然的。


 


四、社會發展階段理論


 


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從來沒有說過人類社會要經曆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這樣五個階段。這個五階段論,是1930年代幾個蘇聯理論家的說法。現在看來,這個說法欠妥當。目前在世界上找不到一個國家或地區經曆了這五個階段,全人類更沒有經曆這五個階段。


什麽是原始社會,還要研究。有沒有奴隸社會,哪個社會是奴隸社會,還要研究。如果說有奴隸的社會就叫奴隸社會,中國1949年之前一直有賣身為奴的現象。如果說多數勞動者是奴隸的社會才叫奴隸社會,目前在世界史上,還很難找到奴隸社會;按照這個定義,隻有美國內戰之前的美國南方社會是真正的奴隸社會。中國先秦有過封建社會,歐洲中世紀有過封建社會,但世界上好多地方沒有經曆過封建社會。


如前所述,馬克思在第四自然段中說:“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的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做是社會經濟形態演進的幾個階段。”馬克思是個非常嚴謹的科學家。第四自然段在論述其它問題的時候,表述是肯定的,唯獨在這裏,馬克思用了“大體說來”。馬克思首先提到了“亞細亞的”或“亞洲的”(Asian)模式。這裏是指中國和印度。馬克思當時對中國研究有限,但馬克思根據有限的研究發現中國的社會形態與歐洲明顯不同,歐洲的概念不適合中國,所以馬克思用“亞洲的”(Asian)來指稱中國等亞洲國家的社會形態。對於歐洲的社會發展形態,馬克思用了“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的資產階級的”三個階段來劃分。古代的,指希臘羅馬時代。封建的,指歐洲中世紀。馬克思的這種說法,今天看來,也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馬克思關於社會發展形態還有幾段論述。


 


他一定要把我關於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曆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展道路的曆史哲學理論,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曆史環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以便最後都達到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展的同時又保證人類最全麵地發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但是我們要請他諒解。他這樣做,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5]


第一種所有製形式是部落所有製……。第二種所有製形式是古代公社所有製和國家所有製……。第三種形式是封建的或等級的所有製。[6]


人的依賴關係(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態,在這種形態下,人的生產能力隻是在狹窄的範圍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態。在這種形態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麵的關係,多方麵的需求以及全麵的能力體係。建立在個人全麵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階段。第二階段為第三階段創造條件。因此,家長製的、古代的以及封建的狀態隨著商業、奢侈、貨幣、交換價值的發展而沒落下去,現代社會則隨著這些東西一道發展起來。


社會經濟發展是一種自然曆史過程,不管人們在主觀上怎樣超脫各種關係,他在社會意義上總是這些關係的產物。[7]


 


正如馬克思所說,如果有人把五階段論說成是一切國家民族都注定要走的道路,並說這是馬克思的理論,這不是讚揚馬克思,而是侮辱馬克思。古今中外,世界各國走什麽道路,由各國人民和各國領導人自己選擇。可能走對,可能走錯。實際情況是,多數都走錯了,所以世界史上古今中外多數國家和民族,包括一些強盛一時的國家和民族,衰落了,衰亡了,甚至滅絕了。


 


五.從秦至清中國社會的性質


 


    用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分析中國社會形態的工作,現在還遠遠沒有完成。夏商周之前的社會,是不是可以算作原始社會,可以研究。中國有沒有奴隸社會,還要研究,首先是如何定義奴隸社會。如果說,有奴隸的社會就算奴隸社會,中國直到1949年之前都有賣身為奴的現象,能說中國1949年前是奴隸社會嗎?如果說,奴隸勞動力超過勞動力總數一半的社會才算奴隸社會,中國曆史上出現過這種社會嗎?這些都還有待於研究。


夏商社會已經很發達,肯定不能算作原始社會。可以和美國社會相比較。殖民地時期的美國,是非常落後的。沒有像樣子的道路,沒有像樣子的水利設施,沒有像樣子的建築。今天在費城可以看到殖民地時期美國最大的房子。從考古資料和文獻資料看,這樣的房子,在周朝算小房子,在商朝也不算大房子。大體說來,殖民地時期美國社會經濟的規模和發達程度,應該和夏朝不相上下。夏商社會是不是奴隸社會,還要研究。


西周是封建社會,春秋戰國五百多年封建社會解體了,秦統一消滅了封建社會,對此,國內學術界,讚同的不少,反對的不多,基本上達成了的共識,隻是還沒有來得及寫進中小學教材。但對從秦到清兩千多年中國社會的性質,研究遠遠不夠。八十年來,圍繞這個問題,中國學術界有過幾次大的討論。令人遺憾的是,近二十年來,中國學術界有關討論基本上沉寂了。現在能夠看到的,有韓德強的一篇長文,題為“重新認識中國曆史”,在互聯網上廣為流傳。該文認為,中國從漢朝開始就有強大的資產階級,中國從漢朝開始就可以算作資本主義社會。不管這種觀點正確與否,這種認真研究重大學術問題的態度值得提倡。


    對兩千多年來中國社會的性質是什麽,中國自己都沒有一個說法,實在說不過去。西方社會學界,對人類社會形態的演變,目前大多采用狩獵與采集社會、園藝與畜牧社會、農業社會、工業社會、後工業信息社會的說法。是否可以使用這種說法界定中國社會發展形態,也可以研究。


 


六.馬克思論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


 


毫無疑問,馬克思認為,人類社會要從資本主義社會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然後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但作為一個嚴謹的科學家,終其一生,馬克思都避免討論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的具體狀況。因為馬克思知道,馬克思自己不可能知道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的具體狀況。隻有一次,出於上下文的需要,馬克思對什麽是社會主義、什麽是共產主義,作了一個十分簡潔的設想:   


 


我們這裏所說的是這樣的共產主義社會,它不是在它自身基礎上已經發展了的,恰恰相反,是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中產生出來的,因此它在各方麵,在經濟、道德和精神方麵都還帶著它脫胎出來的那個舊社會的痕跡。所以,每一個生產者
,在作了各項扣除之後,從社會方麵剛好領回他所給予社會的一切。他所給予社會的,就是他個人的勞動量。[8]


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上,在迫使人們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隨之消失後;在勞動已經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是本身成了生活得第一需要之後;在隨著個人的發展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湧流之後,——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其能,按需分配![9]


 


簡言之,社會主義,就是各盡所能、按勞分配,共產主義,就是各盡所能、按需分配。顯然,馬克思這個概括,比前述《禮記》關於大同、小康的概括,更抽象,更精煉,更深刻,更科學。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第8~9頁。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460~462頁。


 




[3]同上,第21卷,341~342頁。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199~200頁。


 




[5]同上,第19卷,190頁。


 




[6]同上,第3卷,25~27頁。


 




[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12頁。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21頁。


 




[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22-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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