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夜半三更，突然驚醒，確實是被驚醒的，因為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一個人站立在我的麵前，正在凝視著我。這是什麽人？我這是在哪裏？當我確定這就是我自己的房間，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的時候，我想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誰？這不是夜半三更麽？我不是在睡夢中麽？我知道自己醉酒了，晚飯的時候我在哪裏？和什麽人在一起喝的酒？我是如何回到家裏來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頭疼欲裂的感覺。
你是誰？我問話的同時，伸手想打開床頭櫃上的台燈，但是好像動彈不得，口渴難耐。我的枕頭下麵放著一把短刀，我想到了這把短刀，但是我的手臂抬不起來，軟弱無力。你好，我是朱由檢！站在我麵前的人說話了。朱由檢？我在腦海裏搜索者關於朱由檢的詞條，極力想找到有關朱由檢的名詞解釋。我就是你們所謂的亡國之君崇禎皇帝！啊？這是怎麽回事兒？不要想著打開燈光，那樣你會看不見我了。那把短刀也對我無用，我不是一個活著的人。我隻想和你聊聊！可以麽？我點點頭。我說：我想坐起來。他點點頭。
我終於坐了起來，然而並沒有下床。開始打量眼前的這個朱由檢，也就是崇禎皇帝，我看到了他的本相。我說話了：崇禎皇帝。他說：嗯，是我。然後是一陣沉默，他看著我，我看著他。還是他先打破這沉默：你對明朝的曆史很了解麽？我回答：看過一些書而已，並沒有十分相信，所以不能說完全了解。崇禎說：我看了你寫的一些有關明朝曆史的文字，所以想和你聊聊，你想麽？我說：當然，這是我的幸運！崇禎望著我的眼睛：我是一個亡國之君！他的眼神是沉靜的，一絲痛苦之情稍縱即逝。我說：天下何曾有過不亡之國？你盡力了！
又是一陣沉默。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亡國之君自有敗亡之道，難道不是嗎？還是崇禎打破了沉默。我沉吟了一下，有安慰他的意味，我說：你所做的都是你想做的，這就足夠了。如果一個國必然要亡，誰又能阻止得了？崇禎聽罷我的說話，喃喃重複著我說過的話語：你所做的都是你想做的，這就足夠了。如果一個國必然要亡，誰又能阻止得了？在若有所思之後，他突然抬頭問道：有人說由於我的過錯，加速了明朝天下的傾覆，你也這樣認為嗎？我說：不，明朝的傾覆，隻是時間問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應該的做的，如果你什麽也不做，你會甘心嗎？後人的褒貶，何必掛在心上？
你以為我是一個怎樣的皇帝？我在你的文字裏沒有看到過明確的評價。崇禎對我說。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我問他。當然想聽真話了，否則我何必在你麵前？我說：那就好！然後，崇禎不再說話，他想聽我說。你是一個懷有雄心壯誌的人，初登大寶之後你勵精圖治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過都是為了重振朝綱讓大明的江山河清海晏，你不貪財不好色宵衣旰食夙興夜寐，史書上如此記載。我說著，他聽著。但是，你殺了很多人。聽到我最後這句話的時候，崇禎打斷了我：我是殺了很多人，我殺錯了嗎？我說：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當然沒有殺錯，這是權力的邏輯！
有一個疑問我一直想解開。我對崇禎說。什麽疑問？他在傾聽。在大明朝最後的時刻，聽說，你給魏忠賢舉行了國葬，你是否真的後悔殺了他？崇禎沉吟了片刻，然後他反問我：你認為我殺魏忠賢是一個錯誤嗎？我說：不是！魏忠賢必須得殺掉。一個權傾朝野的人，會讓他的君主如芒在背，所以，他必須得死！我想問的是，你是否真的後悔殺了他？崇禎抬起頭來，昂然說道：沒有後悔！我必須殺了他！我又問：最後你為他舉行了國葬，為什麽？崇禎冷冷地回答：為了羞辱那滿朝的豬狗不如的東西們！他的回答印證了我的印象和想法。望著他那張蒼白的臉，削尖的鼻梁，單薄的嘴唇，我想這張臉真的般配他的性格和命運。
袁崇煥呢？你是否後悔殺了他？我問道。我殺錯他了嗎？也許，讓曆史重頭再來一次，我仍然要殺了他！這是崇禎的回答。我說：是的，你一定會這樣做的。崇禎問道：你何以見得？我告訴他：袁崇煥有一個五年平遼東的承諾，他言過其實犯有欺君之罪，你已經惱羞成怒心懷怨恨，他不請旨擅自誅殺了邊將毛文龍讓你萌動殺機，皇太極兵臨北京城下之時，袁崇煥他必死無疑了！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擅自殺了毛文龍，他動了權力的奶酪。崇禎聽到這裏問我：這麽說，你也認為我殺袁崇煥沒錯了？我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你好像賜給了袁崇煥一把尚方寶劍，他應該有誅殺毛文龍的權力吧？崇禎一臉的茫然之色：尚方寶劍？我給過他麽？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對崇禎說。你講。崇禎說道。有後人編寫曆史故事，說李自成攻入北京之後，到了你的大內府庫，看到存有巨額銀兩，他說你如此吝嗇，焉有不敗之理？這是真的嗎？我說的是你那府庫裏麵存有巨額的銀兩。崇禎聽罷嗬嗬地笑了，笑聲有些淒涼，有些嘲諷。他說：如果我的大內府庫存有巨額銀兩，怎麽會發不出平遼東的軍餉？怎麽會發出不平反賊的賞銀？我又怎麽會逼迫袁崇煥洪承疇必須主動出戰？大明的府庫已經是空的了，我拿什麽跟皇太極打一場持久戰？滿朝的皇親國戚以及文武百官，個個金銀如山富可敵國，隻有我，一個皇帝，才是一個窮人！
你有過機會，延緩大明朝的傾覆，不過也隻是延緩而已。我說。什麽機會？與皇太極談判媾和嗎？崇禎問道。我說：是的。但是我知道你沒有這麽做，你放不下天朝上國的臉麵，再有就是滿朝文武大臣也不答應。尤其是那個黃道周，他為此大鬧朝堂，你雖為九五之尊，但是你鬥不過他，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滿朝儒棍林立，個個道貌岸然，卻沒有一個人懂得：貿易即和平！聽罷我的話語，崇禎說：我看了你寫的幾篇文章，談過這個話題。我問道：你能理解嗎？崇禎黯然神傷：不能理解。即使理解了，又有什麽用呢？曆史不會重現，它隻有延續。
大明朝究竟亡於誰手？你知道嗎？我問崇禎。大明朝究竟亡於誰手？崇禎重複著這句話，喃喃自語卻沒有答案。我說：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大明朝的每一個人，都是掘墓者，這其中也包括你。崇禎麵呈癡呆的神色，一臉的無辜與茫然：我始終在力挽狂瀾！我說：沒用的，你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加速了大明朝滅亡。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的初衷，大明朝不是亡於你之手，也不是因為李自成和張獻忠或吳三桂與洪承疇而亡，它是亡於一種政治與文化，也就是二千年以來始終不能改弦易轍的專製政治與儒家文化。這是一種災難性的政治與文化，在這種政治模式與文化思維之下，沒有一個王朝能夠長治久安和不被滅亡，也沒有一個人能夠獨善其身和幸免於難。大明朝最終會灰飛煙滅，有些人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假如，讓曆史倒轉回去，讓一切重頭再來一次，你說我應該怎麽做？崇禎問我。我想了想，問他道：你知道李自成和張獻忠們為什麽要造反嗎？崇禎說：知道，因為饑餓。我說：不，這隻是其中一個理由。千百萬個李自成和張獻忠們之所以造反，不光是由於饑餓更是由於不公。什麽不公？崇禎問道。我告訴他：司法不公。崇禎說：大明朝是有律法的天下！我冷笑一聲：在你的錦衣衛的詔獄大牢裏，連不可一世朝廷大佬都會冤屈而死，更何況天底下百姓草民？每一次司法不公的審判都是埋藏在人民心底裏的仇恨的種子，當民不聊生都聊造反的時候，這仇恨的種子就會發芽出來，彼時你已經無法化解了，除了血與火的魚死網破和你死我活！
崇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少頃，他抬頭問道：如何做到司法公正？我告訴他：讓權力受到製約和監督。如此，百官不能再腐敗，政治自然會清明。再者，把自由還給人民。自由的人民會迸發出勞動創造的巨大熱情，人民的生活會變得富足起來，你的國家也會變得強盛起來。讓人民過上富足且有尊嚴的生活，不需你有多大的雄心壯誌，你的夢想定會成真，你的初衷定能兌現！話說至此，我突然感覺好疲憊，一陣頭疼。
把自由還給人民？自由是什麽？這是我聽到的崇禎最後的聲音。睜開眼睛我看到天亮了，眼前卻什麽也沒有。我是在做夢麽？昨天晚上我在哪裏？和什麽人一起喝的酒？我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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