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顯峰: 回歸漢字

有一檔電視節目,叫《漢字聽寫大會》,收視率相當可觀,差不多每期我都看,感覺頗有樂趣。中國人寫漢字本來是天經地義的事,從我們上學的第一天起,就是一門必修課,但什麽時候寫漢字也變得這麽隆重了,甚至還引來各種輿論點評和收視圍觀?

    生活中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每天用電腦打字,很迅捷也很熟練,可拿起筆的時候,卻時有模棱兩可的感覺,書寫困難已成為這個時代不爭的事實。因此不少人都說,《漢字聽寫大會》的熱播,其實正是對鍵盤時代“提筆忘字”的補救與矯正。“尋找鍵盤裏失落的漢字”、“再憶筆尖書寫的美麗”成為當下人們重拾漢字記憶的共同寄托。

    一個民族關注和回歸自己的文字,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也是民族文化得以傳承最根本的內在動因。可國人今天這種主動自發的漢語關注,卻不僅僅是關乎漢字本身。一檔普通的漢字節目,卻有那麽高的收視率,贏得那麽多的社會關注,僅僅是因為“提筆忘字”嗎?這其中固然有應對漢字書寫的危機在裏麵,但細想來,卻絕非如此簡單。想想百年前那個屈辱的時代,國人是多麽自卑,多麽壓抑,全盤西化在當時的知識界有著相當的市場,甚至連漢字都想要拉丁化,幾千年的漢字傳承其實比今天的鍵盤時代麵臨著更嚴重的文化危機。改革開放後,國人又開始膜拜英語,從菁菁校園到街頭巷尾,全民英語熱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文化注解。當時除了一些憂國憂民的學者精英,又有多少國人能深切體悟到漢語和漢字的文化衰敗。但是今天,我們能在各種考試中開始逐步弱化英語,我們的漢字節目能夠熱播,我們能夠理直氣壯地回歸漢語和漢字,從根本上講,還是源於國人對漢字的文化情感以及伴隨著中國崛起而重新樹立起來的文化自信。

    中國人其實從骨子裏就對漢字有著無比的關切和珍愛。相傳在黃帝時代,倉頡造字後,“天雨粟,鬼夜哭,龍為潛藏”。這就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由來。在我們的文化當中,得多大的事情才能用驚天地、泣鬼神來形容?我們的祖先把文字擺到如此的高度,甚至把文字的書寫也搞出了書法這門偉大的學問,可見華夏民族對於漢字那種難以割舍的眷戀與推崇。我們曾經屈辱了百年,對漢字的情感和自豪也壓抑了百年。今天,我們重新邁向了世界之巔,我們的文化也再一次獲得大國實力的支撐,於是深藏於我們血脈深處的文化榮光又開始衝破民族悲情的百年霧靄,在華夏複興的曆史大勢下重新覺醒和綻放。

    漢字是什麽?它源於自然,源於社會,源於生活,它是華夏之靈魂,它是我們最久遠、最堅實的民族之根。有多少個漢字就有多少個故事,每一個漢字都牽動著華夏深處的一段文化脈絡。它穿越時空不斷延伸到子孫後輩的生命裏,觸動著我們的血脈和記憶。正因為有漢字,我們才能認識華夏的祖先,才能翻閱五千年的瑰麗長卷,才能叩望久遠,在萬古長天的瀟瀟背影中去品讀無數偉大先哲的生命和思想之重。它把相同的人凝聚在一起,把不同的人團結在一起。中華文明從不曾斷裂,就因為有共同的文字在,人心就不會分。印度人驕傲地說,英語是他們的優勢。是的,他們選擇英語的確有短暫的局部優勢,但他們卻放棄了繼承幾千年文明的最後機遇,而不能真正成為文明古國。唯有華夏的漢字,從甲骨文、金文到小篆、楷書,從繁體字到簡體字,幾千年長傳不衰,一脈相承,至今仍然保持著旺盛的生命活力。

    兩千多年前,秦始皇推行了“書同文”政策,全國統一小篆,讓其後的華夏無論如何分裂,總是有一種對於相同文字的認同感。漢代是漢字發展的黃金時期,這也是漢字得名的原因。隸、楷、行、草或發軔於斯或勃興於斯。東漢許慎編寫了一部字典,叫《說文解字》,曆史上第一次對漢字進行了整理和修訂,漢字由此走上係統而穩定的發展軌道。公元5世紀,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以鮮卑族的身份,大力推行漢字,甚至以一碗毒酒賜死了不願學漢話寫漢字的兒子……可以說中華民族的發展史一定程度上就是漢字的演進史。

    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有一個守衛北京的官員叫王懿榮,就是他發現的甲骨文。他在八國聯軍進城的那一天自殺了,死的時候桌上還放著甲骨文的殘片,而甲骨文告訴我們,在四千多年前,我們的祖先建立了一個偉大的王朝叫商朝。還是在那兩天,敦煌發現了藏經洞,又告訴我們,盛世唐朝曾經是多麽輝煌……似乎冥冥之中總有天意,在華夏奄奄一息的時候,上天總會為我們打開一道曆史之門,以久遠而蒼涼的漢字來告訴世人,我們的祖先曾站在世界之巔。

    曆史的煙雲已經散去。今天的每個民族都在強調自身文化的獨特性。當我們回過頭來看當下的漢字熱,總是不由得感歎其雋永靈動的精神氣象和恒久堅韌的生命活力。今天我們看漢字節目,我們去關注它,去思考它,並不是也要像那些選手一樣去做什麽漢字英雄,非要去記住每一個字的書寫,而是要在這個鍵盤時代,盡力去保留和傳承漢字書寫的能力,能夠在筆劃的流動中深情感知漢字的氣度與神韻,能夠在漢字的溫情觸摸中,真正與先哲相遇,與曆史共鳴,與華夏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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