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容忍了人類的無知丨劉軍寧

2017-01-12 劉軍寧 寧天下
 

 

自由容忍了人類的無知

文/劉軍寧

 

 
 

“自由是人類的天性”這句話時常被人們掛在嘴邊,然而極少有人去深究其原因——為什麽說人類必須是自由的?除了人類自身情欲、理性和自由意誌的需求,是否還有認識論上的依據?特推薦劉軍寧老師的一篇文章供您參考。

 

 

在對待知識和真理的態度上,有兩種針鋒相對的立場。一種是全知論,一種是無知論。

 

絕對的全知論斷定:所有的知識構成一個完整的整體,而且其總和是固定的;所有的知識盡管是分散的,但卻是可以集中的,並且最終連同“終極真理”一道被少數(政治)天才所掌握,這意味著一些人憑借著自己的理性稟賦有能力克服無知,最終變成全知全能。知識可以通過人為的手段被合理地配置到社會的各個角落。它有這樣一種妄想:確有某(些)人能夠掌握所有的相關知識;而且,根據這種巨細無遺的知識,可以通過設計建構一個理想的社會秩序,就像柏拉圖設計的理想國那樣——這便是極權政治和計劃經濟所依據的認識論。

 

源自於柏克、形成於哈耶克的相對無知論則認為:所有的知識並不構成一個整體,事實和信息是不斷變化的,所以,知識並沒有一個固定的總和。對人類來說,未知的領域永遠存在;每個人的知識都是有限的,知識可以交流,可以擴展,但卻不可能完全被集中於個別人或個別機構手中,更不可能連同“終極真理”被(個別)人所完全掌握;知識是社會中最稀缺的資源,隻有通過市場才能得到相對有效的分配,才能使創造知識的人得到最為合理的報酬,否則,勢必會造成知識閑置和人才浪費,從而侵蝕和壓製知識創造者的積極性——這正是自由民主和市場經濟所依據的認識論。

 

知識何以充分運用?

自由還能帶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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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軍寧簽名版

《保守主義》

 
 

 

保守主義的真理觀建立在相對的無知論的基礎之上,與全知論是針鋒相對的。保守主義注意到,現代人已經變得十分不願意承認他們在知識上的總體局限性,知識的局限似乎隨著科學進步在不斷地消失。這種盲目的自信來自對科學的任務和能力的錯誤看法,即認為科學是確定具體事實的方法,而且科學技術的進步將使我們能夠確定和把握我們所需要的全部事實。但是知識的局限不是科學和理性所能克服的,它們的作用恰恰在於使我們能夠認清這種局限。科學和理性都不能幫助我們破解這樣一種困境:沒有人能夠、而且也沒有必要去了解和掌握全部的知識,人所能掌握的隻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人的真正智慧,不僅在於意識到自己已經知道多少,更在於意識到自己的認識能力和知識範圍的局限性。

 

無知究竟是什麽?人們可能會說,是缺乏知識的狀態。但是,人們在事實上處於無知狀態時,卻自認為自己無所不知。巫師與算命先生就特別擅長“知道”他們所根本不知道的東西。有時,出於(尤其是政治)利害的考慮,權貴絕不願意、也不敢承認自己無知,如安徒生童話中的穿著“新衣”的皇帝。可是承認無知的不可避免性是個人自由的基礎。如果有全知的人,如果我們能洞察過去、現在並預見未來的一切,我們也就沒有多少自由了。自由之所以必不可少是因為它為不可全知、不可預見的事物留下了空間,為我們實現自己的目的提供選擇的機會。全知的假定之所以剝奪自由,是因為它沒有為可錯性留下空間,它要求人們始終走少數人所發現的“唯一正確”的道路。隻有那些追求真正自由的人才把自己歸入無知者的行列,而那些自封的智者卻強製世人放棄自由,追隨他們所發現的“終極真理”。

 

 

保守主義在哲學上具有濃厚的懷疑主義色彩。保守主義者通常對人性本善的說法、對進步的可能、對領袖的理性能力、以及任何旨在把人們引入“天堂”的烏托邦藍圖都充滿疑慮。而這些疑慮,都深深地紮根在保守主義的哲學思想之中。

 

保守主義看待世界的出發點之一,是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客觀的、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客觀真理。但是,真理不會自動地向人們和盤托出,而是需要人類去探索、發現、整理、積累、反思。同時,理解真理離不開傳統,離不開不可言說的默會的真理。有些真理被我們掌握了,但我們卻說不出來。有些認識被我們以真理的名義說出來了,但卻不是真理。有些真理雖然未得到係統的、科學的證明,也被民間接受為真理,尤其是借助傳統,如我國中醫中的許多驗方。

 

比如說,有一位學究,第一次見到一台極為複雜的機器,發現所有的零件都運轉良好,他仍然可能會十分狐疑地指出:“我的確看到這台機器一切運轉正常,但它在理論上能正常運轉嗎?”保守主義認為,隻要一台機器在實際中運轉正常,它在理論上就一定能運轉,隻是人們可能一時沒有發現它的運轉原理罷了。真理是人們通過傳統與經驗的途徑逐步認識到的。傳統是獨立思考的向導,從而使得思考能夠更接近真理。真理並不總是若探囊取物,唾手可得,有時候看得見、摸不著,有時候要隔山取火。

 


發明大王愛迪生

 

從認識論的角度看,自由的前提是生活環境允許人們做出自由選擇,個人可以自由地運用其知識服務於正當的目的。隻有在個人能夠根據其有限的知識決定自己的行動時,才有可能有限地利用分散在千百萬個人手中的知識。同時隻有他自己才能決定這知識用於何種目的,這時,他才是自由的。相反,若是由政府來決定每個人對知識的運用,乃至要求個人放棄自己的見解、知識、機會和追求,必然會造成對知識的輕視,助長對政治權威的盲從,造成自由(也包括財富)的失落,最終導致秩序的崩解。

 

所以,保守主義主張,基於無知的不可避免性,沒有任何權力中樞能夠充分掌握分散在個人手中的全部知識。若是剝奪個人使用這種知識的機會,就會因此限製這種知識所可能帶來的好處,從而不僅給個人、而且也會給公眾造成損失。

 

所以,隻有在沒有統一目標的秩序中的人才是自由的。若是某一秩序把公共目標強加給個人,並強迫大家去追求這一目標,就隻有把個人變成秩序機器上被指定部位的零部件,這樣也就根本談不上個人的自由了,也就妨礙到個人創造財富的積極性。而市場經濟除了其經濟職能外,還最佳利用了人類最稀缺的資源——知識,並通過賦予人們以選擇和創造的自由,寶貴的知識才得以成為寶貴的財富。

 

 
 

 劉軍寧,思想學者,1961年生,北京大學政治學博士,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現居北京。曾策劃《公共論叢》《民主譯叢》《公共譯叢》《政治思潮叢書》等,著有《保守主義》《投資哲學》《天堂茶話》等,識別下圖二維碼可獨家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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