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熱衷於打聽你每個月賺多少錢的人,到底在打聽什麽?

1

對於很多漂泊異鄉的遊子而言,每一個春節都像是一場戰爭。與其說參戰的雙方是兩代人,不如說這場戰爭實質上是兩種價值觀的搏殺。

我們能看到,每一年臨近春節,網絡上都是一片征戰討伐之聲:

一群拚搏在北上廣深的遊子,用段子、文章、圖片、漫畫以及合唱團的形式,喧囂地在鍵盤和屏幕間建言獻策,字裏行間透著的都是過往春節回家,被中國式親戚和中國式舊友言語中傷的血和淚。

催婚催孕催二胎,評車品房論收入……這些都是我曾經乃至依然在經曆的“春節戰書”,正所謂抬頭看蒼天,故鄉饒過誰?

相信許多遊子和我一樣,都領略過這其中毫無人道主義的淩厲,許多內心依然柔軟敏感的年輕人,被這些在現代社會中被認為毫無禮貌的問題搞的焦頭爛額,心中那句媽賣批在口中數度盤桓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而無論你走過了人生的那個階段,也無論你民族如何、信仰如何、膚色如何,隻要你是一名在他鄉飲了一年雞血的遊子,隻要你在春節期間返回老家,總有一個問題在故鄉等著你:

“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了啊?”

這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一問一答,尤其是在不太富裕的地區,尤其是麵對著一群普遍不太富裕,又同處於一個水平線上的親戚。

我從來都覺得,回答這個問題實在是需要高超的博弈技巧,不然很容易讓和諧的鄰裏親朋關係變得充滿懷疑的氣氛和緊張的焦慮。

愈是在貧窮的地界,人們對金錢就愈是敏感。

前兩天就在朋友圈看到一個做自媒體的朋友,發了這樣一個令人略顯尷尬的笑話:她的親戚問她,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了啊?

她回答說,要是順利的話,一個月能賺個七八萬吧。她的親戚大驚失色,望著這個90後的小姑娘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

孩子,咱們正經人家,可別學人家去做那些違法的,有損人格的事兒啊!

感情把她當成德藝雙馨的床上藝術家了。

“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了啊?”

麵對這個問題,我已經連續好幾年選擇說謊了——不是我小人之心故意欺騙,實在是為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母親就經常勸誡我:

“把收入說的低一些,免得遭人嫉恨,免得人家在背後罵你油嘴滑舌,滿嘴跑火車。”

今年春節,一個遠的“我們都是中國人”的遠房親戚,和我剛一照麵就問了我這樣的問題,毫不婉轉,毫無鋪墊,滿臉都是略顯緊張的急迫和略顯焦慮的擔憂。我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慧超在北京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啦?”

“一萬多塊錢吧。”

“這話說的,到底是一萬幾啊?那一萬出頭和一萬八九差的可不少呢!”

“一萬八。”

“哎,你說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缺錢又不跟你借,你把話說清楚了嘛!在外麵闖蕩這麽多年,怎麽說話還說不清楚呢,這說話模棱兩可的怎麽在單位裏麵混啊。”

“嗬嗬。主要是每個月到手都不太固定。”

“噢,不固定啊,這一萬八是光景好的時候吧?”

“平均吧,好的時候比這多的多。”

“哎呦,真不少,現在打工的都能掙這麽多錢了。在北京買幾套房啦?”

“一套也沒買,沒錢。”

“艾瑪,掙這麽多錢一套房都沒買,我看你那車也不咋地啊,你掙的錢都跑哪兒去了,難不成都給領導送禮了?”

“我們公司不用給領導送禮,我也從來沒給領導送過禮。

“哈哈哈,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出去幾年嘴裏的話就不能聽了,也不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你不送禮,領導還能給你開這麽多工資?你們那領導是菩薩還是聖人啊?”

顯然,談話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這個親戚和我年齡相當,當初他大學畢業時,家裏四處托人找關係,據說送了十幾萬的禮,終於給他找了個鐵飯碗端著,在我們縣裏一個事業單位做科員,月薪大概是四千元左右。

所以,我不能將一個月的實際收入如實告訴他,那會瞬間讓局麵變得很難堪(雖然最終的局麵也不咋地吧,我還是圖樣啊)。但我也不想將收入說的太低,因為我知道那樣的話接下來他會讓我變得很難堪,大過節的,我幹嘛要屈著心讓自己難堪呢?

所以我自以為巧妙地取了一個不低不高的數字,但顯然,我能感覺到,我們談話的最後,他在自己的內心裏,早已經將我所有的回答全部否定了,就像肯定了我是一個滿嘴跑火車的吹牛逼高手一樣。

在他的世界裏,在他的價值體係裏,他根本不可能相信,我熬個通宵寫個方案或者寫篇稿子,就能趕得上他一個月的工資;他更不可能相信,我有時一個月的收入要比他一年的工資還要多

——那是他不能相信和不可容忍的,就像他不能相信和不可容忍,這世界上竟然有人可以年節不給領導送禮,還能在一個單位裏正常領到薪水,甚至混的比他還好。

愈是在貧窮僵化的地界,人們對金錢就愈是敏感。愈是在不自由的市場和經濟體製內,人們對自由的市場和經濟模式就愈是缺乏容忍。

2

這個春節回老家,我發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走進一個商場,好家夥,就像一下子走進了一個毛皮動物屠宰場,一下子能迎麵而來60多件貂,恍恍惚惚的皮草掛在她們一模一樣的半永久眉毛上麵,畫麵特別的祥瑞。

一個已婚女性如果逛商場沒有一件貂,那丈夫簡直可以說不是人了,那簡直可以說是嫁給了一個渣男了,那簡直可以說必須要夜半割丈夫雞雞然後明早立刻離婚了。

她們和朋友圈裏轉發那種“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的人,其實是同一群人;她們自己也知道,很多人的氣質實質上駕馭不了皮草,因此穿上很難看;但是她們心裏更清楚的是:

別人有的,我也一定要有。

虛榮有時候無可厚非,但有些人卻將此固化成了自己的價值觀,一生追逐於此,換更大的房子開更好的車是人一輩子的價值追求,所有有悖於此目標的人,都是神經病,心智都不正常。

這樣的價值坐標下,人們對金錢顯得十分敏感,民眾互相之間的攀比和炫耀心態,也呈現的更為嚴重。

我曾經在NGO裏工作過一段時間,那時認識一個名牌大學畢業後在某公益組織全職工作的朋友,他跟我說他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回老家。

因為不以營利為目的,所以NGO組織的薪水自然不比商業化機構給出的報酬豐厚,長久以來,NGO的員工的工資都是略低於市場化水平的。

他每次回家,談到工資都會遭遇一輪白眼。他四舅開個小吃攤,聽到他那可憐巴巴的工資時,這樣說道:

我看你這一本是白上了,掙那麽點錢,別說買房子了,養活自己都是問題吧,要不回來也開小吃店來吧,能掙錢。

他們打骨子裏就覺得,上名牌大學,就是為了要賺更多的錢;一個人能賺到更多的錢,才能說明這個人有社會價值。

所以,這些人年底聚在一起,問你“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這樣的問題,是在定位你的“價值”,是在定位自己的價值。

看到你也過的並不好,看到你996的工作時間收入也並不十分優越,看到你上那麽牛逼的大學又是博士又是科研的,一年到頭賺的和他們做小買賣也沒什麽差別,他們就安心了,覺得你也不過如此,“就值那麽點錢吧”。

3

“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了啊?”

這實在是一個需要用智慧來應對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背後有著令人惆悵的心理現象:

如果你賺的比他多很多,而你又好死不死地如實回答的話,他就會因為你賺的比他多很多的客觀事實,而感到嚴重受傷。

傷情之重,足以讓他開始懷疑人生和這虛妄的世界,因為受傷,他會本能地選擇不相信,懷疑你在吹牛逼,在欺騙他,而這種被欺騙感會讓他覺得你是故意要刺激他,是故意在傷害他。於是,他選擇反抗,可以瞬間開啟攻擊連連問和嘲諷對對碰。

如果你恰巧比他賺的少,那你會感受到一股如沐春風,簡直令人愴然而涕下的親友情誼。不過,他忍不了多久就會因為虛榮心作祟而開始對你的傷害行為,足以把你傷的開始懷疑人生和這虛妄的世界。

他會用各種技巧讓你明白他最終要表達的意思:

“怎麽樣,你又是北京又是上海的折騰,到頭來還是不如我混得好啊”,如果你做個總結,這就是一種“抱歉,你們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雞”的炫耀模式。

其實,熱衷於向你打聽每個月賺多少錢的人,他們問題實質的指向,並不是你回答的那個數字。他們的期望在於,在你答案的數字裏,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同時定位自己所在財富階層的坐標。

那些熱衷於打聽你每個月賺多少錢的人,他們是慌張的,焦慮的,價值感缺失且內心充斥著巨大的不安的人,所以他們往往呈現一種急迫、緊張,充滿懷疑又時刻都不忘炫耀的狀態。

他們固守在自己的小圈子裏,固守在自己幾年都不變的收入水位上,警惕地觀察著每一個外來者的歸來,他們期望在“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了啊”這樣的問題中,清晰地勾勒出在這個快速變化的社會中,自己所處的位置。

這類人往往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無論什麽事情,他們都喜歡用金錢去衡量,他們將金錢看得極重,因為那就是他們所憧憬的全部價值。

這是一種非常沒有意義的自我定位法,顯然容易將人引致視野的窄域和趣味的低穀,看問題開始呈現簡單、粗暴和渾身銅臭味兒的淺顯邏輯——所以大家越來越感歎道:

這世界上,有趣的人越來越少了,因為大家都在問,有趣值多少錢?或者,有了多少錢之後才能變得有趣?

不去打聽別人的工資,可以說是一名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的基本教養了。

我覺得這句話沒毛病。

*作者:慧超,來源:麥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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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是在小地方待得見識有限。 -不開竅- 給 不開竅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2/11/2017 postreply 13:26:14

笑人無,恨人有,是國內人的通病 -Twinlight- 給 Twinlight 發送悄悄話 Twinligh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2/2017 postreply 03: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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