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首個工人新村的榮光與尷尬 上觀

位於普陀區的曹楊一村,一幢幢白瓦紅牆的三層房子,沿著蜿蜒的小徑整齊排列,猶如國外的小洋房社區。走近看,每戶人家的門外,都用臨時鐵架晾曬著顏色鮮豔的衣服和被單,白牆上,橫七豎八爬著蜘蛛網般的黑色電線。

房子與房子之間留有充足的日照間距,但在層層疊疊的綠樹和各家私自搭建的鐵硼掩蓋下,隻露出狹長的一抹藍天。路上沒什麽人,偶爾見一位老人顫顫巍巍地走過。遠處的房屋樓上,不時傳來兩戶人家在為誰家又占了誰家的“地盤”而爭吵的聲響。

三層樓房外,私拉電線密布。

半個世紀前的超前


時間撥回到半個世紀以前。“當年隻有勞動模範、先進工作者和三八紅旗手才能住在這裏。”老曹楊人周佩春所說的年代,是在1952年,1002位勞動模範攜家帶口搬進曹楊新村一村。

在那個上海居民還在用煤球和馬桶的年代,曹楊新村的第一批居民已經用上了煤氣和抽水馬桶。

走進一村,小區狹窄的路上停放著車子和居民晾曬的被子,昔日的鄰裏歡笑聲不再。

沿著曹楊一村外圍的街道行走,記者發現所有街道都是圓弧形走向的。周佩春告訴記者,因為這裏的房屋都並非對稱的整齊排列,而是呈扇形分布,以留出充足的日照距離。上世紀20年代,美國人拉倫斯·佩裏提出了“鄰裏單元”的理念,曹楊新村的總設計師汪定曾采用了這一理念來設計曹楊一村。

曹楊新村一村,過去曾是勞模和先進個人居住地,如今已成一個外來租戶占70%的小區。

“社區中心是公共辦事場所和衛生站,學校、菜場等日常生活服務設施分布在居民區的周邊,整個社區就是一個15分鍾的服務圈。”周佩春告訴記者,“這種融合了歐式花園洋房和上海傳統裏弄的設計和規劃,在當時的上海是非常超前的。”

“那時候每家也就三四口人,人均居住麵積達到4平方米。廚房和衛生間合用,但當時工人大多使用工廠的浴室,因此也沒有覺得不便。房屋間的棟距,是上海現行日照間距1.8倍……”周佩春一一列舉這些配置。

曹楊一村是新中國第一個工人新村,中國“新村”的概念也是源於此。後來又陸續建成曹楊二村到九村,以及甘泉、宜川、同泰、順義、石泉、金沙等一批工人新村。

 

半個世紀後的尷尬


如今半個世紀過去,裏弄中的風鈴聲、樹影下的街坊笑語已成記憶。“時代變了,曹楊新村卻沒有變。”周佩春是曹楊新村村史館的退休幹部,見證了曹楊新村幾十年來的變化,“就煤衛合用這一點,現代人哪裏受得了?當初的勞模夫妻帶孩子,演變成了一家兩代人甚至三代人,擠在一間20平方米的小屋裏居住。”

三層樓房外,私拉電線密布。

走進曹楊一村一間老房子,房屋采用的是磚木結構,在杉木條外包裹上石灰建成,紅色的木樓梯吱吱呀呀地響著,樓上人走路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聞,牆上的石灰脫落,留下斑駁的痕跡。

一層樓麵三個單元,一個門洞九個單元,廚房都是合用,而曾經也是合用的衛生設施經過改裝基本實現了每戶獨立,但也隻容得下一台抽水馬桶。因為室內空間太小,居民家裏堆不下的東西都往外放,狹窄的過道裏堆滿了雜七雜八的生活物品,臉盆、自行車、舊書報、紙皮箱……

在居委會,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袁書記又被叫去居民家裏處理糾紛了。等了半晌,終於見到居民區書記袁民強——氣喘籲籲走上樓,滿頭大汗……

2012年年底,袁民強來到曹楊一村,然而來了第三個月,他就萌生了離開的想法。“合用戶矛盾太多,這家往過道裏放點東西,那家就投訴占了他的地盤,誰也不願吃虧,一言不合就跑到居委會來鬧。”袁民強剛處理完一個糾紛,“一家人說自己放在廚房間的東西被隔壁偷了,隔壁又不承認……”

環境問題、社會問題源源不斷困擾著這個老社區。

自從第一批勞模家庭入住新村以後,後來新村變成了單位分房,而進入新世紀後,商品房也陸續建起來,從曹楊一村到九村,各種年代的房子都有。

袁民強翻出一張名單。“當年的勞模家庭,如今隻剩下9戶。有的搬走了,有的去世了。”看著這張名單上的備注欄,“身體不好”、“住院”、“殘疾腳不方便”、“不能自己生活”……“身體尚好”的隻有4個人。

夏延令今年88歲了,當年作為上海的第一批勞模住進曹楊一村。如今,一雙兒女已在成年後搬到了外麵,隻剩老兩口在此。“當時是‘一人住新村,全廠都光榮’……”老人回想當年仍不免感慨。這種強大精神暗示伴隨和影響了幾代曹楊人,但如今這種“榮譽感”或許僅尚存於這些當年的勞模身上。對於大多數住在這裏的人而言,都隻有一個願望:盡早動遷。

能否通過微改造成為宜居社區


2004年,曹楊新村一村被評為“上海第四批優秀曆史保護建築”。曆史保護建築不能拆不能改,這就相當於把老新村定格在過去的模樣。

環浜經過治理,河水變得清澈了。

“外部結構不能動,隻能在不改變大格局的情況下做一些小修小補。”袁民強說。2013年5月到2014年3月,曹楊一村進行了改造工程,把合用廚房相對分隔開一些,做成統一規格的灶台,如蜘蛛網般的私拉電線也重新盤繞整齊。

曹楊新村一村,過去曾作為全國首批外事接待單位,60年來先後接待了世界155個國家和地區7200餘批、10萬餘人次外賓。“當時人們是衝著第一個工人新村的頭銜來的,但其實從20年前開始,曹楊新村有了新公房以後,就不再把外國人帶到一村來看了。”袁民強介紹說,現在的“當一天上海人”項目都是把老外帶到新建起的商品房。

2010年到2015年,同濟大學王偉強教授和他的團隊對曹楊新村進行了廣泛的社會調查和研究,為社區更新工作提供了一些技術支持。談到曹楊一村的保護與發展問題時,他說,“事實上,曹楊一村今日的破敗成因是多方麵的,核心還是缺乏有效的保護和改造機製,住房老化要改造,僅靠政府財力有限,居民沒有產權,也就無法調動社會力量。”

據王偉強介紹,目前曹楊一村有些居住建築中70%的住戶是外來務工者,因為一村的房型很小,位置好,租金低,很受他們的青睞,如今依然是三、五戶人家合用煤衛設施。“調查中原住民很認同‘如果能夠做到獨門獨戶使用煤衛設備,居住環境就能大大改善’,可是如何‘獨門獨戶’一直沒有找到有效對策。”

60多年前曾具有超前性規劃特點並享譽海內外的工人新村,如今能否通過微改造既延續宜居社區的理念,又留住曆史記憶?找到這樣一個平衡點,是新老曹楊人的共同期盼。

題圖說明:曹楊新村的道路環房屋而建,沒有一條是直的,路麵經過治理環境變得整潔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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