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聞目睹的文革(下)
鄧小平的專列58年到四平停留,主要是把劉鄧的人馬、時任省委副秘書長董玉坤親自帶到四平的“地頭兒”,任命為四平地委第一書記,順便搓一頓兒四平特產“李連貴熏肉大餅”。
文革前,鄧小平等吃“李連貴熏肉大餅”照片是李連貴大餅店的“金字招牌”,文革時又變成了“吃貨罪狀”,當然,改開後又被“貢”出來。
董玉坤當四平地委第一書記3年左右,人前冠冕堂皇,私下強霸有夫之婦,被舉報到中央,結果被撤職降級、開除黨籍。
地委第二書記王靜堅借勢上下活動,被任命為四平地委第一書記,上任當天便到鄧小平視察過的六馬路小學校辦工廠召開大會,以表衷心。
事實表明,董玉坤和王靜堅都是劉鄧的人馬,從一個小四平反映了文革前劉鄧對中共幹部隊伍的掌控力度。
我小時候沒上幼兒園,4、5歲時總隨著父或母到他們單位玩,所以對四平的社會日常變化很有“即時感”。一天, 仁興街上出現了“紅衛兵”“破四舊”,圍觀的人群中很多人還不明就裏,非常好奇。
很快,“大字報”和高音大喇叭的廣播就變成“新常態”了。
1966年10月1日早上7時左右,地委第一書記王靜堅在辦公室自縊身亡。夏天他跟隨劉鄧向四平師專派工作組,引致學生揪鬥學生,試圖扭轉文革“打到走資派”的鬥爭大方向,是他“畏罪自殺”的原因之一。
“大串聯”時,鄰居一個大我3歲的姐姐領我去了人山人海的火車站,結果,不到10歲的她擠進月台,上了票車,去了北京,見到了毛主席。我雖然沒去成,但去北京“朝聖”從此成為我的一個夢想。
很快,文革便由“文鬥”向兩派“武鬥”轉化了。 鐵西成了“人民公社”的地盤,“紅色造反兵團”控製著我們家居住的鐵西大部,除了“人民公社”的3個“據點”:市人委、火車站、電業局大樓。
我們家住五馬路,離電業大樓和市人委就300多米遠,離火車站也隻幾條街的距離,所以有機會近距離感受“戰況”的激烈。
一天半夜,槍聲大作,火車站方向火光映天。“紅色造反兵團”火燒車站,拔除了“公社”的一個據點。
“公社”主動放棄了市人委,人員撤守電業大樓,並做出了“固守”電業大樓的準備:1、加固了大門口的碉堡;2、在街上布置了地雷和炸藥包等,防備“紅色”從部隊搶來的坦克進攻。
守電業大樓的“紅色”裏有一個原國民黨軍的神射手,打得“紅色”傷兵不斷,從我們家對麵街的牆根兒往207醫院運送傷員。
電業大樓的補給都是“人民公社”從鐵東用大解放冒著槍林彈雨“闖運”過來的。我曾經趴在胡同口的牆角親眼瞧到“大解放”來去如風的“雄姿”。
一個外地來的老頭兒不知深淺,被打死在仁興上,生了一身的蛆,也沒人敢上前收屍。
一個大早兒,“紅色”的高音大喇叭伴隨猛烈的槍炮聲開始廣播:我“紅色造反兵團”開始攻打電業大樓!
隔一會兒就播攻打二樓、三樓、四樓、平台,直到占領電業大樓。
鐵西成了“紅色”的“解放區”,鄰裏聽了廣播立即向電業大樓跑去看熱鬧,當然也少不了“近水樓台”的我。
近前一看,“紅色”的坦克沒有強攻正麵,而是把電業大樓側麵的高牆給撞毀了,敢死隊從牆豁口攻進大樓的。
據說,那個綽號“白毛”的神槍手被抓後很快被“紅色”的人用手榴彈活活給敲死了。
我唯一的親叔叔是磚瓦廠開礦山車的,被人叫去開大解放運“戰友”,半路撞死了一個老農民,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押往北大荒的鎮賚勞改。期間,我父母讓我隨前去探監的兩個婦女給我叔叔捎去炒麵等。我們一行坐完火車,換山區小火車,再換長途公共汽車,直到找到我叔勞改的監獄。見麵那天剛好是八月十五,我叔身穿囚服,剃著禿頭,瘦得已經脫像,可憐巴巴地央求我幫他買一塊月餅。我一個小孩子真的是愛莫能助。叔叔刑滿釋放回來,把他的舊自行車收拾好,送給我,算是對我去鎮賚看他的“表示”。
我唯一的親舅舅,是公社助理員,在“大聯合”的前一天被“紅色”的人騙到公社中,亂棒打死,留下一個精神恍惚的舅母和5個表兄弟妹,時常需要我母親的幫扶和接濟。
1969年底,我父親響應毛主席“幹部走五七道路”的最高指示,帶領我們全家下放到東豐縣的一個小山溝兒,我有機會在廣闊天地裏度過了2年10個月。
1972年,我們一家回到四平,我就近入讀了一個工農子弟學校,開始了兩年越來越無法無天的荒唐歲月。
因為學校很亂,都是能打架的當班長,所以班風個個奇差無比,男生上完兩節課都得集體逃學,經常跟著“流氓班長”去鐵路上扒火車,偷東西,學鐵道遊擊隊,進山裏“長征”什麽的,直到有一天夜裏警察找上門來。
警察夜裏把門拍得山響,我父親出去一看,是熟人。
警察意外地問:朱立平是你兒子啊?
我爸道:是啊,他咋的啦?
警察道:他們班長“挑杆兒”被抓了,把同學都供出來了,所以要你兒子到所裏做個證。
到了派出所,我們幾個同學見麵了,狼狽不堪地分別寫證詞,然後加按手印,出了派出所分別被各自的家長“胖揍”一頓,一片鬼哭狼嚎。
“流氓班長”進了少管所,期間押回學校批鬥,我和另一個“文筆”較好地同學被老師強令寫批判稿到大會上揭批。45天後,“流氓班長”拿三角刮刀“殺”回來報仇,我和另個同學趕緊落荒而逃,不敢再上學了,央求爸媽幫忙轉學。
新學校是地直機關和軍分區子弟學校,條件當然不能同日而語。
第一天上班主任的語文課,挨個“接力”朗誦課文“春天永遠在我的窗前”,我坐最後,念最後一段,結尾就是“春天,永遠在我的窗前”。我的聲音一落,教室裏鴉雀無聲,新同學們顯然被新同學給“鎮住”了片刻。下課後,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擔任年級詩朗誦的男領誦。領誦的任務圓滿完成,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老師馬上把我調到文藝宣傳隊。
唐山大地震後,我們文藝隊到207醫院觀摩慰問演出,突然有軍隊幹部跑進禮堂,大喊:“不要演了!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逝世了!”片刻之後,大禮堂一片世界末日景象,人們哭聲震天,我們文藝隊一個女隊員哭暈了兩次。回校之後,排練室安排成為吊唁的靈堂。我們一個月不能演唱,都去醫院照顧唐山地震傷病員了。
不久,人們說要“高考”上大學了。
再不久,我們文藝隊便解散了,真開始準備考大學的事情了。
78年高考,我考理科,得了295分,比大學錄取線低5分,被四平師院中文係大專班錄取。
當時,我最不願意當中小學老師,因為中小學老師除了一天天變老,學生變來變去,就沒有什麽其它變化了。
報到的日子到了,老爸見我不去報到,一邊數落師範生的好處,一邊胖揍了我一頓。我生氣之餘,動了去北京“朝聖”的念頭兒,便偷了家裏10塊錢和10斤全國糧票,扒車去北京了。
年底,7天7夜,曆經千辛萬苦,我完成了北京“朝聖之旅”。
當我真的站在寬闊的天安門廣場和雄偉的天安門城樓前,我醉了,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謅了一首長詩。
在落日的金色餘暉裏,我站在景山公園的山上,定下了來年改文科,考北京來的誌願,然後下山,直奔北京站,踏上曲折不已的回程。
回到四平時,我已經兩天兩夜沒吃飯,也沒有餓的感覺,跳下車,一口氣跑回家裏。
家裏人剛吃完飯,桌子上還剩一碗燒豆腐,我二話不說,惡狼般把家裏的所有剩飯菜一掃而光。
我爸傻傻地看著我,早把要把我腿打折的恨意,變成了重逢的欣喜。
79年,因為報誌願沒經驗,我考上了吉大,開始離家鄉越來越遠了。
文革,我過得是窮歡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