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看這個時代最流行的標題:“致賤人”、“致Low逼”、“致道德婊”…… 我們還能不能正常說話? | 羽戈 ZT

來源: 霍比特人 2016-01-30 05:39:0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058 bytes)
  2016年1月23日

 

 

官腔的最大特點是“空”,新詞的最大特點是“鄙”

前者架空了漢語,後者貶低了漢語

 

 

文|羽戈(青年學者)


 

鄢烈山先生是我尊敬的文壇前輩。有一天他發來消息:剛才見你滿口“逼格”,覺得很不好,以後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這一天是2015年1月26日。當晚,我在朋友圈寫道:“今天被鄢烈山老師批評,此後不再使用‘逼格’一詞(包括這類詞)。立此存照,切記切記。”

 

一約既定,萬山無阻。這不僅出於對前輩的承諾,抵製語言的低俗化,我更想挑戰一下自己。此前持戒,最成功的是戒四國軍棋,餘者如戒酒、戒晚睡,往往半途而廢,立誌戒一個月,隻能苦撐大半個月。所以我要試試,此次戒“逼格”,能堅持多長時間。

 

這可歸入“髒話戒”。如你所知,所有戒中,髒話是最難戒的一種,因其在多數時刻,都是無意識的產物,不比戒煙、戒酒等,大抵可由意識控製。猶記當年,髒話連篇的蛋總常常發誓:“我操,我他媽再也不說髒話了!”這於是成為了我們寢室的經典笑話之一。

 

持戒至今,一年將近。這期間,有好幾次,“逼格”已經起於心底,奔至喉嚨,直欲噴薄而出,好在最後關頭,意識占據了上風,未將這個詞宣之於口,而換作“格調”等。就結果而言,我把持住了;然而若論持戒在心,終歸還是犯戒。最理想的境界,則在於心中壓根不起“逼格”一念,就像這個詞誕生之前那樣。

 

這實在太難了。你自己可以不用“逼格”,卻無法禁止他人使用。作為這個時代的流行語和關鍵詞,“逼格”已經成功取代“格調”,飛入尋常人口,對此,沒有人能夠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但有所見,必入內心,化作雜念,破壞持戒。

 

2014年秋季蘋果新品發布會上,一句廣告語引起輿論狂歡。有中國網友將這句話翻譯為“比逼格更有逼格”

 

詞語,尤其是新詞(舊詞生出新義,亦屬此列),正可視為時代的投影。不妨說,有什麽樣的時代,便有什麽樣的詞語,時代的性質塑造了詞語的麵目,反過來,詞語的流行將改寫時代的風貌,甚至會支配時代史的書寫。從“格調”到“逼格”的轉型,當作如是觀。遙想當年,“格調”一詞隨保羅·福塞爾《格調》一書而風靡,正呈現了那個時代的格調;彼一時此一時,當“逼格”及“*****”“撕逼”等盤旋於今人嘴邊,則呈現了現時代的格調,不,逼格。這兩者之間,相隔還不到二十年。

 

以“逼格”為基點,我們將會發現,這個時代的新詞,特色之一,即不脫“逼”“屌”“婊”等字眼,尤其是“婊”字,簡直百搭,可與許多名詞配對,如“綠茶婊”“心機婊”“聖母婊”“道德婊”等。再加上傳統的“賤人”“賤貨”等,共同構成了時代話語的低俗氣質。也許有人不喜“低俗”這個詞的政治意味,那麽我們可以換一個說法:粗鄙。

 

我不認為,說髒話就是粗鄙。這得看髒話的性質、言者的意識,以及對他人的傷害。蛋總平時滿口髒話,曾被我譏為“生殖器長在嘴上”,與之對談者大都不以為忤,因為他說“我操”“我日”等,隻是為了強化語氣,並無辱罵對方之意。現在這些言必稱“屌絲”“窮逼”“綠茶婊”的人呢,幾乎每一個詞語、詞語的每一筆畫,都充滿暴力屬性,以淩辱、攻擊為目的;而且話語暴力的運行軌跡,往往不是弱者反擊強者,而是弱者內部自殘,或者說,弱者折辱更弱者。這正應了魯迅在九十年前的批判:“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

 

2013年4月,西安女青年街頭呼籲停止“綠茶婊”等語言暴力

 

試看這個時代最流行的標題:“致賤人”、“致Low逼”、“致道德婊”……當它們像蒼蠅一樣爬滿日漸華美的手機屏幕,我則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我們的漢語貧瘠到這等地步,若不用“逼”“婊”,便不足以精確表意,甚至不會正常說話?難道我們的心理疲乏到這等地步,隻能在“賤人”“Low逼”的粗鄙之中尋覓施虐與受虐的快感?難道我們的思想冷酷到這等地步,必須以諷刺、羞辱的方式表達憤怒和憐憫?

 

這背後,還是那個老話題:相比說出了什麽道理,說理的方式,即怎麽說理,其實更為關鍵。這也正是為什麽我一直強調,閱讀胡適、王小波等,相比說理,更應該關注他們怎麽說理。

 

話說回來,“逼”“屌”“婊”等新詞的流行,不能單單歸罪於“致賤人”、“致Low逼”的作者,對一些作者而言,不是他想寫什麽就寫什麽,而是讀者和市場需要什麽,他才寫什麽。如果“賤人”不能吸引眼球,他可能會改寫“致聖人”,如果“Low逼”不能激起波瀾,他可能會改寫“致土豪”。所以說,漢語的粗鄙化,乃是這個社會的共同罪行,大概隻有像鄢烈山先生這樣“有心挽狂瀾於既倒的悲壯之士”,能夠免責。

 

這一百年來,漢語所承受的苦難,累加起來,可能要重於此前千年。粗鄙化是一端,黨化官腔所帶來的戕害則有過之而無不及。盡管偉大領袖慧眼如炬,未雨綢繆,早於1942年便撰文《反對黨八股》,然而我們的政治語言,依然深陷八股的泥沼。陳雲《官腔》一文總結道:“新式官腔以合成複詞為主,舍具體而用抽象(preferring the abstract to the concrete),將天然言語變為工業程序,意圖削弱民眾的詞匯,令其思想與感情貧乏,易於擺布。”邱科夫斯卡婭對蘇聯官腔的批判可為參照:“試讀他們的通知、決議、報告、評論,不帶前綴‘不’、‘非’或‘反’、不帶後綴‘論’、‘主義’或‘者’、‘分子’的詞,在他們簡直是沒有的。”

 

試舉一例。譬如“提高改革決策的科學性,增強改革措施的協調性,找準深化改革開放的突破口,明確深化改革開放的重點”這樣的官員講話與社論語言,不僅囉嗦,而且空洞無物,完全可以簡化為“改革要科學決策,協調措施,找準突破,明確重點”,雖然依舊空泛,至少讀來會順口一些。

 

 

《中國周刊》曾將這個時代定義為“粗鄙時代”,並斷言,最糟糕的粗鄙,是“強者愈粗,弱者愈鄙”。就語言而論,官腔的最大特點可謂“空”,新詞的最大特點的確是“鄙”。前者架空了漢語,後者貶低了漢語。前者使漢語淪為稻草人,後者使漢語淪為侏儒。二者合力,則使社會斷裂:上半身空虛,下半身腫脹。

 

當漢語江山花果飄零,支離破碎,陷入重度汙染,我們能做什麽呢?我的批判,最大意義隻能是反躬自省,反求諸己。基於此,我願繼續守護與鄢烈山先生的約定,並試圖證明,不用由“逼”“屌”“婊”等所構成的新詞,正如不用那些官腔,我們依然能正常說話。也許我們所缺乏的不是正常說話的能力,而是正常說話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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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圖看中國:《今日頭條》! -霍比特人- 給 霍比特人 發送悄悄話 (156 bytes) () 01/30/2016 postreply 06:30:43

中國文化患上語言癌。 -頤和園- 給 頤和園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0/2016 postreply 08: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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