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庭賓:聯想巨虧VS華為稱王——中國兩條對外開放道路勝負已分
在2015年即將結束的時候,中國兩家標誌性的製造企業——華為與聯想高下已分,一家已經稱王世界,並正蒸蒸日上,另一家虧損嚴重,已近強弩之末。
11月中旬,聯想集團終於發布第二季度報告,巨虧7.14億美元,銷售收入為122億美元,聯想給出的解釋是重組費用5.99億美元及清除智能手機庫存費用3.24億美元。然而難以令投資者滿意,因為一季度聯想集團銷售收入107億美元,淨利潤僅1.05億美元,利潤率僅1%。即上半年聯想集團合計銷售收入229億美元,約合1419億人民幣,虧損約37億元人民幣。
而華為集團上半年財報在7月中旬即公布,上半年銷售收入1794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30%,營業利潤率18%,即323億元人民幣。在電信設備商中,愛立信的607億元人民幣銷售收入已經被甩的很遠,華為的電信設備業世界王者地位更加牢固。而在手機的移動終端上,華為更是突飛猛進,已經躋身世界第三,僅次於三星和蘋果。
如果說從銷售額上看,華為超過聯想有限;在利潤上,聯想如算有特殊原因,也尚可理解。但國內第三季度的手機銷售更令聯想無話可說,根據權威調查機構Trendforce統計,華為在國內手機銷售(出貨量)市場份額為18.7%,聯想則排在第三,為12.7%。鑒於華為33%的手機是2000元以上的中高檔手機,聯想手機絕大多數是2000元以下的中低檔機,聯想手機對華為的銷售額差距更大。
要知道,聯想進入手機行業已經超過十年,手機是聯想最重要的根據地市場之一,而華為進軍手機市場也就僅僅四、五年的時間。與聯想手機的並購重組之路不同,華為走了一條自主創新的道路,已經後來居上,特別是Mate7和Mate8手機已經初步奠定了全球男士商務手機第一品牌的地位。
平心而論,華為與聯想都是中國製造企業中的佼佼者,不僅年銷售收入都超過400億美元,而且都已成為跨國公司,海外銷售占比都超過60%。兩個經營團隊都可謂精英薈萃,也都十分拚搏努力,在戰術能力上並沒有天壤之別。但如今華為蒸蒸日上,越來越強大,而聯想明顯後勁不足,包袱日見沉重;一個向上再度騰飛,另一個盈利都相當艱難,更重要的差別是戰略道路的選擇不同。
“跟在IBM後麵吃土”VS自主創新
聯想選擇的是一條“跟在IBM後麵吃土”的戰略。聯想集團創始人柳傳誌曾說:這是一場賽跑。跑在前麵的人說:“你在後麵吃土吧。”他跑得快,我在後麵吃土,這沒錯。咱們現在必須狠下心來,踏踏實實在後麵“吃土”,但心裏的希望是做“領跑”。
聯想對這條道路執行的很堅決:從跟在IBM後麵組裝電腦,到12.5億美元收購IBM認為是負累的個人電腦部門;再到29億美元巨資收購摩托羅拉移動;23億美元收購IBMX86服務器業務。這三次跨國收購,聯想不僅付出了巨額現金流,而且後續重組費用也非常高昂,兩者合計當不下百億美元。而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僅是獲得了一流跨國公司的三流技術,比如IBM的個人電腦和低端服務器,是即將被淘汰的“雞肋”;或者是競爭失敗已經被淘汰的技術,如摩托羅拉移動。這些技術在日新月異的技術進步中已大勢已去,比如智能手機平板對傳統電腦的替代和擠出;雲端存儲技術對傳統低端服務器的替代。客觀而言,聯想花了巨資買下了外資跨國公司的落後和準淘汰技術,其技術的未來實用性較低。比如摩托羅拉手機買下後,其傳統手機已經被淘汰,聯想推出的還是基於安卓智能平台的手機。更何況收購摩托羅拉後,穀歌(google)將繼續持有摩托羅拉大部分專利組合,包括現有專利申請及發明披露,而聯想隻是獲得了相關專利組合的授權許可證。
2015年,國家領導人訪英視察華為英國研發中心
而華為則走了一條自主研發和創新的新路。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最新報告顯示:華為以3442件的申請數超越日本鬆下公司,成為2014年申請國際專利冠軍!其實華為此次取得世界第一也在情理之中,據不完全數據統計,在過去10年中,華為研發投入累計達到1880億元人民幣(約合200億美元),2014年研發投入約395-405億元人民幣,在銷售收入中占比高達14.2%;而聯想集團過去十年累計研發投入為44.05億美元,不及華為2014年一年的投入,其中僅2015財年研發占比收入達到2.6%,其餘年份均低於1.9%。同時,在華為17萬員工中,研發人員占到45%。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投入,必然會研發出更多創新性技術以及科技成果。特別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11月,華為推出了全球領先的麒麟950手機芯片。這不僅標誌著華為已經成為全球電信設備業的領導者,也站到了智能手機芯片的山頂。
強攻發達國家VS亞非拉“包圍”發達國家
與技術道路差異相匹配的是,華為與聯想也走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跨國經營之路。華為走的是一條“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即在技術和實力商不足以跟一流跨國公司在主流市場想抗衡的階段,主要開發亞非拉市場,特別是非洲市場。針對該市場尚處啟蒙極端,生活條件非常幸苦,競爭者少的特點,依靠較低價格和周到服務贏得市場,但同時也能獲得不菲的利潤,從而為科技創新和持續發展積累了寶貴財力。隨著實力的提升,華為再攻入歐洲和美國等發達國家市場。如今華為在歐洲已經獲得了重要市場份額。僅在美國市場份額較少,那還主要是因為美國千方百計設置政治壁壘。
聯想則走了一條在收購跨國公司或其部門後,則利用其國際品牌和銷售通道,延續歐美主流市場的銷售。在此模式中,聯想可以有效規避貿易和政策壁壘,較快建立銷售渠道。但是,其重組成本非常昂貴(在歐美國家裁員的成本比國內高幾十倍),在聯想收購IBM電腦之初,聯想中國區盈利較多,對IBM國際方麵輸出大量利潤以消化重組成本,但IBM美國部門的人均收入是中國區的十倍以上,引發了國內員工不滿。2008年第三季度,聯想淨虧損9700萬美元。為解決矛盾度過重組危機,柳傳誌重新擔任公司董事局主席,楊元慶重新擔任CEO接替威廉•阿梅裏奧的職位。
2004年聯想收購IBM個人電腦業務(左一為柳傳誌,右一為阿梅裏奧)
其後,聯想跨國並購重組的經驗較多之後,相對成本低了一些。但基本上還是靠製造業轉到中國以降低製造成本、中國區的利潤向歐美輸出支持重組和營銷通道的方法。換言之,聯想跨國並購的主要成果,是原品牌和其銷售渠道,但傳統的營銷渠道正在受到網絡銷售模式的衝擊。
上市公司股東主導製VS非上市股份合作製
在企業的基本製度方麵,華為與聯想也迥然有異。
聯想走了一條跨國公司常規的上市公司製度,作為上市公司,經營層雖然也有股份,但對投資人負責則是第一位的。在聯想集團中,聯想控股持股30.6%,楊元慶名下持股6.02%。其它為泛海及公眾股東,包括海外股東。而聯想控股中,聯想經營層合計持股約41.7%,主要是由兩個有限合夥公司——聯持誌遠20%、聯恒永信8.9%,其中柳傳誌個人名下為3.4%。以前聯想控股是非上市公司,最近明確要上市,上市後經營層持股比例將下降。
客觀而言,聯想集團和聯想控股的股權結構,相對於很多國有絕對控股和更多家族式企業而言,還是比較均衡和合理的,員工持股的人數也較多。但由於聯想並購重組巨額支出的拖累,其盈利情況不佳,員工分紅收入相當有限,無法對經營者實現真正的股權收益激勵。
華為則走了一條非常純粹的非上市股份合作製之路。華為對外堅決不上市,對內則實施了徹底的股份合作製,股權和期權激勵非常細致,將有貢獻有能力的員工最大程度地吸引到股東當中。2014年3月華為曝光了股權簿,15萬員工中8.4萬人持股,持股比例超過99%,而創辦人任正非僅持股1.4%。由於華為保持了較高利潤,股權分紅如今已經約占到華為員工總收入的1/3。任正非對此的解釋是:“(公眾)股東總是很貪婪,他們希望盡可能快地榨幹一家公司的每一滴利潤。華為的員工也是公司的所有者,因此他們往往會著眼長遠,不會急於套現。公司的擁有者並不貪婪我們之所以能超越同業競爭對手,原因之一就是沒有上市。”事實已經證明,華為的非上市股份合作製是當今世界最具競爭力的企業製度之一。
聯想向外輸出利潤VS華為向內輸入消費
如果說上述三個維度隻是聯想和華為的公司行為,僅以公司利益作為評判標準。而如果以社會價值為評判標準,其中兩個主要考慮項是:1. 對國內消費的貢獻;2. 對國家經濟安全的支持來看,聯想與華為的距離就更大了。
由於華為沒有上市,不對投資者進行分紅,海外投資者無法獲得利潤分配。且員工持有絕大部分股份,從海外市場獲得利潤,除了留存為發展所需外,基本都對員工分紅,這使得華為工資遠高於國內一般科技企業,且分紅成為收入重要構成。這實際上是從全球賺取利潤,進行國內分配,其必然主要轉化為國內消費。這可為國內消費增加了一個額外的增量,其對中國內需的貢獻遠高於一般的企業。如果從國際收支的角度看,華為是貿易項(產品出口)和資本項目(利潤回國)的雙順差,特別是利潤回歸,是真正跨國公司的核心屬性。
聯想恰恰相反,它以國內利潤積累進行海外收購重組,以國內製造的廉價勞動力紅利去支持海外昂貴的銷售通道。特別是三次重大收購,總金額高達64.5億美元(幸好其中有一部分股權置換),這構成了巨大的資本項目逆差;而由於聯想集團是上市公司,其紅利必然要分配給海外投資者,國內分紅收益也打了折扣。此外,雖然聯想電腦等產品出口獲得了貿易順差,但是由於利潤菲薄,對國內消費增量貢獻也很有限。綜合而言,聯想對於國內消費的額外貢獻有可能是負的(隻有資本項目股權分紅超過資本輸出、員工工資超過行業一般平均工資部分,才能視為對國內消費的額外貢獻)。如果說得更冷峻些,聯想模式存在對跨國公司利益輸送的嫌疑。也可以說是過去一二十年中國主流對外經濟模式的一個縮影。
華為對國家信息安全貢獻巨大VS聯想PHC較大貢獻
從對國家安全的角度看,華為的貢獻可謂居功至偉。對此,美國政府對華為的高度警惕就頗說明問題。而在國內,由於華為和中興通訊等共同努力,中國民族通訊企業已經掌控了國內電信業的主導權,包括通訊標準和通訊設備等等,為國家信息安全立下汗馬功勞。而信息安全是一切國家安全的前提,如果國家的通訊標準和設備由外國企業控製,就像蘋果手機那樣留有後門,則國家在大國博弈中,企業在跨國競爭中都可能無密可保,失敗便是難免。不僅如此,華為最新的MATE8手機,更實施了華為手機的個人商務保密措施,從芯片上對手機進行了最高級別的保密鎖定,使得手機遺失後,刷機者竊取信息難度極大。華為手機之間的通話也可以加密。這對商務人士的個人保密也具備裏程碑價值。
聯想在其主要產品領域,如電腦、手機和低端服務器上,基本沒有對國家安全起到支柱性的作用。有著較大貢獻的是聯想的PHC,即超級計算機業務。聯想的PHC2014年登頂中國超算TOP100之後,在IDC公布的2015年Q1全球HPC報告中,聯想HPC也斬獲佳績:營收接近3.8億美元,占比15%,排名全球第三。
與其它主要產品不同,聯想的PHC恰恰走的是一條自主創新的道路,聯想集團較早參加了這個國家863項目,在得到國家財力智力支持下,通過幾度努力,在國內成為領先者,為國家超級計算領域做出了較大貢獻。
華為和聯想道路是中國兩條對外開放道路的企業代表
筆者進行華為和聯想的比較分析,並不是為了捧華為貶聯想,這也並不意味著聯想將無可避免地衰落。而是要探究這兩者代表的不同對外開放道路的利弊得失,為今後中國改革開放的道路選擇,對中國企業如何更好地走出去,提供參考借鑒。
本人想強調的是,華為和聯想的不同道路,都是“存在就是合理的”,它們分別是各自領域國家政策條件下的理性選擇,也可以說是中國改革開放兩種道路在企業的投射。
華為走上了股份合作製自主創新的道路,除了是任正非和華為人對中國人創造力和艱苦奮鬥能力的自信,他們更願意立誌於中國價值立場之外。還與中國對外開放中電信業的特殊保護政策有關,1999-2001年的中外各種力量圍繞中國加入WTO超級博弈時,當時的信息產業部部長吳基傳頂住了主流意見,堅決反對電信業過度開放,強調如果喪失信息安全則國家安全毫無保障,堅持認為不能允許外資絕對控股(超過50%)國內電信設備商、國內電信設備采購必須給民族電信設備企業留下一定份額,不允許外資壟斷。由此,華為、中興通訊等才能在起步之初不被跨國公司一口吞並,民族電信設備業的萌芽才不至於被連根拔起。其後,華為在發展中匱乏資金,早期階段還得到了電信企業的融資支持。這才使華為積累了第一桶金;有了這個基礎,才能進入亞非拉,積累了挑戰跨國巨頭的實力。如今,華為一家的利潤已經遠超愛立信、阿朗和諾基亞之和!這個天翻地覆的變化才經曆了短短十幾年的時間,怎麽能不讓人唏噓感歎。
聯想則沒有這麽好的外部環境。電腦領域,無論是市場還是投資,從一開始就徹底放開,由於芯片、主板、硬盤和操作係統都已經被跨國公司壟斷,外資公司也可在國內設立全資組裝廠,聯想能做的就是依靠熟悉國內市場渠道,以大規模采購組裝降低單台成本,積累菲薄的利潤。其間,楊元慶也試圖在IT信息化管理等方麵創新,但是由於相關領域開放太快,產業成熟速度太快,聯想的努力很快被IBM、SAP、甲骨文、惠普等公司截斷了出路,根本沒有時間進行技術和財力積累,很快就宣告了失敗。
因此,在中國對電腦、手機等領域民族資本毫無保護,聯想試圖進行技術升級和產業創新的空間被極大擠壓,常常被截斷去路的情況下。聯想在某種程度上認了命——跟在IBM後麵吃土。客觀上成為IBM等跨國公司在技術升級後,對於落後技術尾部風險的承受者。在這種交易中,IBM和GOOGLE將嚴重虧損的部門賣出巨額的現金,可謂最大的贏家。說的再通透點,這對IBM等代表的跨國公司是完美的收官——在一大桌美味佳肴吃成殘羹冷炙後,還能打包賣給聯想。不僅“雞肋”賣成了金條,而且連打掃衛生的費用都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