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聽長輩講，母親這個家族的祖先，早年是湖北孝感人氏。先祖武舉出身，是一名武將，為朝廷立過功，得皇帝賞賜。計有寶物四件，視為傳家之寶，是為：金獅子，白玉帶，珍珠傘，象牙牌。先祖過世後，寶物分傳後代。母親所屬這一支，即是持有“金獅子”的後代。這一支於清朝初年，隨“湖廣填四川”的大潮，從湖北來到四川南部繁衍生息。兩百年後，到了外公這一代時，子孫已散及數縣，金獅子也不知流落到誰人手中。

       外公在家中排行最小，人稱“幺老爺”。我出生的時候，外公早已去世，所以從未見過他。從照片上看，他像是一個有些嚴厲的人，聽母親說，她和兄弟姐妹們也都敬畏他。外公年輕時是清末的秀才，民國後做過鄉長、參議員，屬於比較新派的鄉紳。在母親看來，他的新派主要在兩個方麵。一是對外婆不錯。外婆是外公前妻歿後的第二任妻子。他一生從未納妾或有其他蠅營狗苟之事。二是重視教育。他把自己所有的兒子與女兒都送出去讀書。在那個年代的四川偏僻鄉間，女孩出門念書並非容易之事。他還在鄉間辦起了小學和中學，為地方做了件善事。

       第一次到外公家是一九七九年的春天。那時我還是一名學生，頭次到千裏之外的老家農村去。從我家所在城市要先坐一天半的火車，然後坐一天的輪船，下船後再有十來裏路，才是老家。帶我去的是一位遠房親戚。鄉場上，冷清，凋敝，道路狹窄，行人稀少。到得一處院門前，親戚輕輕說，從前這裏就是你外公家。這是當地最有氣勢的建築，院門口掛著牌子：XX人民公社革命委員會。我帶著一架相機，想把這裏拍下來。親戚阻止了我。離開那裏後，親戚苦笑道，我是怕別人說你們地主子女想反攻倒算。他並非在說笑。他是當地區委的秘書，說話辦事謹慎得多。一九七九年初的中國農村，政治上的堅冰還未融化，家庭成分尚未取消，地富子女還未摘帽。外公的子女中留在本地的唯一一家，我的三舅家，還承受著巨大的政治壓力。誰都不想惹麻煩。我不知道三舅家尚在的表哥表姐們對於沒收充公的祖屋有什麽想法。對於我而言，這個現在本鄉鎮行政機構辦公的地方，曾是母親從小生活的地方。想拍照片僅僅隻是想給母親看看她的生長之地。既然還是敏感，就放棄了。
 
      幾年之後，一切都已完全改變，母親也回老家探訪。這時距她最後一次離開老家已經過去了三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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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分享真實的過去。 -安雅雲- ♀ (0 bytes) () 09/09/2015 postreply 12:5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