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作文，賺回一本嶄新的練習本

我小學四五年級的班主任老師是巢老師，教我們語文。他是我們鎮上的。學生們傳說，巢老師的嶽父當過新四軍，上世紀六十年代，在北海艦隊當很大的官。是我們當地人引以為豪的兩位大官之一（另一位是我家鄰村的遠親，潘伯伯。聽說他抗美援朝時是團長，因傷早早從總參離休。我到北京讀大學時，潘伯伯對我關懷備至）。

也許是看在我父親的麵子上，也許是對自己的語文水平不太自信，巢老師對我極其的放任自流。我也得寸進尺，漸漸養成些嬌氣傲氣。

我們班的班長也姓潘，和潘伯伯是同村。他學習刻苦認真，又寫得一手好字。我偏不服氣，說字寫得好有啥用，成績好才牛皮。所以我的字是越寫越糟，鬼畫符一般。有時，連我自己也認不出。記得一年的冬天，父親的小娘舅（舅舅）來我家嘮嗑，讓我讀讀我自己的作文。我磕磕巴巴，讀不下來。父親拿過作文本，看了一眼，隻是笑笑，說“像天書嘛”。等我上了大學，對自己的字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開始找些舊報紙，每天中午化半小時練字。

我的字，巢老師更是認不出了。但這不並妨礙巢老師每次給我的作文90 或95分。所以，小學時我最喜歡的是做作文。

那時都是命題作文。老師把題目往黑板上一寫，說兩句要領，就讓大家開寫。老師剛寫完題目，我就像獵狗聞到了獵物一樣，興奮不已。腦子飛轉，把謀篇布局，開頭結尾的句子想好，也不打草稿，就嘩嘩嘩地在作文本上劃拉起來。其他同學還在吭哧吭哧地抄寫時，我就驕傲地把作文本交給老師，走出教室。

評判作文時，碰到看不明白的地方，巢老師就用紅筆畫個圈。有時他就直接來問我。包括一些成語的意思。

那時的農村，書是十分稀罕的東西。我家裏除了課本之外就是幾本毛選。我對毛選不感興趣，因為裏麵沒有故事，雖然我在三年級時，就因為能背誦五篇毛選而被學校評為“學毛選積極分子”。

有一次，父親去縣城開會，帶回一本“成語小字典”。父親把它珍藏在衣櫃裏（我父親也是個書癡），卻被我偶爾翻了出來。我如獲至寶。一有空，就去讀裏麵的小故事。自然，寫作文時，我也少不了賣弄。作文裏常常堆砌了不少成語，害得巢老師有時也來輕聲地請教我。

我想，這也可能是巢老師對我的“天書”不管不教的原因之一。

這天，我們的作文題目，好像是“魯迅的“要嚴於解剖自己”讀後感”。

我開頭寫道：“今天，我又重讀了魯迅的。。。”。其實，我以前從來沒讀過那篇文章。隻是覺得，用了“又”和“重”，開頭就有了氣勢。

第二段開頭，我寫道：“人們常常說，自己最了解自己。其實不然。有些人，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說起自己的優點和成績，如黃河之水，滾滾而來。。。。。。”。結尾無非是些“高舉”“前進”之類的老調。

我呼啦呼啦地寫著，作文本到了最後一頁，隻好把結尾寫在了封底上。

幾天後，作文本發回來了，巢老師照例給了95分。但巢老師說，五乙班要把你的作文作為範文，去給學生讀。問我願意不。我說好吧，就把作業本給了巢老師。

但這作文本竟然一去不複返。無論我怎麽催要，答案是找不到了。我有些不滿，覺得是有人故意把我的作文本藏了起來。那時，學生之間已經有些競爭意識。除非是好朋友，好書好文章大家不是很願意分享。

五乙班的老師覺著過意不去，就拿自己的錢，給我買了一本全新的作文本！我別提多高興了。一本作文本，7分錢哪！我在生產隊幹一天活，有時也隻有7分錢（小孩幹活，一般按成人的60%記工分）。

但俗話說，樂極生悲。就在我為我的免費作文本興奮不已時，我卻不知道，我已經站在我寫作水平的頂峰了。從那以後，我的作文是一路的downhill了。

進入初中後，我的班主任老師也是教語文的。他是個退伍軍人，就叫軍老師吧。軍老師常年穿著褪了色的舊軍服，拖拉著鼻涕，隔幾分鍾就吸啦一下。學生們背地裏叫他“拖爛鼻涕佬”（罪過，對老師不敬了）。他的字寫得方方正正。乒乓球也打得很好，尤其善長放小球和回旋球。我們個太矮，夠不著，對付不了他。

到了作文課，軍老師把題目寫在黑板上就離開教室。開始，我還像在小學一樣，呼啦呼啦地就寫。三十分鍾後，軍老師回到教室，說，現在開始聽寫。我愣住了。媽呀，我寫的那些，全作廢 了？沒辦法，隻好老老實實地，老師說一句，我們寫一句。每次作文的成績，大家都是70 或75 分。我的字寫不好。有時心有不甘，試著在作文裏夾上幾句自己的句子，老師就用紅筆給畫出來。我總是拿70分。

一學期下來，我對做作文一點也不感興趣了。

教我們數學的陳老師，以嚴厲聞名。在一次學校拔火麻的集體勞動中，我個小但幹活很有勁頭和速度。陳老師很讚賞。於是，我開始把興趣轉移到數學和物理等科目上麵。

等我到了大學，想試著寫些文章。寫來寫去，就是找不到感覺。如今出國已經30多年，長期不用中文寫東西，對中文的遣詞造句已經很不敏感。對著打出來的字，常常疑神疑鬼，不知錯對。

所以，現在寫下的這些短文，可能連小學水平也到不了。諸位湊合著看吧，畢竟我也不收你錢。如果耽誤了你寶貴的時間，那我也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