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牲口背字典,看看字典,才發現自己簡直是文盲。
試舉一字:偷,苟且也,就是暫時的意思,也就是短期利益。
偷東西就是把別人的東西暫且據為己有,因為是別人的東西,所以偷東西隻能得到一時的利益。長遠上隻不過是寅支卯糧,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所以,偷東西必須明白的就是這時暫時的事情,不是長久之計。若想為百年計甚至為萬世基業,光靠偷肯定不行。必須早日轉正,將暫時變成長治久安。
盜版作為國策也是如此。從規則之外的拿來主義,要想方設法把它轉化為規則之內的拿來主義。要麽遷就規則,要麽改變規則,除此以外就是小偷被抓的下場。
偷情作為感情也是如此。不是自己的感情,隻能暫寄相思,暫寄情欲,想要長相思永相依,還是要轉化為一種能夠持久的形式。
見光死的情偷來之後不妨放在朝雲暮雨中先嚐試一下,等適應了再接受正午的陽光。
閑情和烈火之情大約也會讓位於顛簸和滄桑之情。
想起有個朋友教洋人中文,洋人問他某個字為什麽是那個意思,他說沒有為什麽,記住就好。這明顯就是不明白一個字的前世今生。每一個字都有一個曆史,而對於漢字,傳承日久,字的曆史被遺忘的可能性很小,倘若教的人能夠將字形和字義的曆史淵源的邏輯關係娓娓道來,學的人才會對漢字更感興趣,更覺得漢字的博大精深。原因就在於漢字的造字,是邏輯思維聯想的產物。
洋人學漢字,給情人初相見一樣,估計會看第一印象。倘若前三次都能讓洋人心服口服地認識幾個漢字,三人成虎,三次形成慣性,那麽之後,即使漢字沒那麽符合現代人的邏輯,或者教的人不知道其中的邏輯,學的人因為慣性也能忍受。這就是所謂的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一個好的老師,能把人的興趣激發起來,給他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思想方法),讓他在之後遇到困難的時候,也能衝過去。
我見到的中國人,覺得中國文化落後的不少,這樣的人,在網上還可以照準漢庭很爽地來一腳,在網下就不敢造次或者懶得費那種閑功夫了,萬一碰上個神經病,打我一頓可不太妙,即使是打牌也是打啊。
有一位學日語,學到最後覺得日語比漢語更有氣勢,這樣的笑話我見多了,就請教他詳細道來。他舉一個例子就是太陽升起的一個詞,叫(吹き上む)。現在已經記不清了,那個吹,可能是騰或揚或其他什麽漢字,假名也是模模糊糊找的。總之這個在日語裏是一個詞。直接看對我來說確實有美感,漢字和假名錯落有致,等於是一邊吃幹糧一邊灌水,對普通人似乎很合適。
但這樣學日語之後覺得漢語不能表達這種壯觀,我就不敢苟同了。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或者破雲而出,這樣的句子好像也含義更多而氣勢類似。他之所以覺得漢語沒有日語好,不過是因為他漢語沒有學到家而已。他連漢語的語感都沒有建立起來,文言文估計比我還不如,大多看不懂,讓他這樣的基礎,不崇洋媚外才是笑話。拿自己的半吊子漢語和吊了過半的日文比,自然吊不過了。
前不久又看到一個聲稱西方文化智慧而中國文化落後的人。因為是文學城上看到的,所以隻是大略掃了一眼。她的意思不過是西方現在的做法是多麽符合她腦子裏的邏輯,然後因為和她腦子產生共鳴,結果她就顫抖上了,開始認為西方自古以來都智慧,而中國則自古以來都愚昧。人能產生這樣的邏輯好像也是常事。從文明的發展來看,現代科學確實突飛猛進,在西方率先打開了突破口,但因為一個還不知道把人類帶到什麽地方去的洞口,就一下子把中國文化全盤否定,除了讚歎她的勇氣以至於興起抬腳去踢那天真得象雪一樣的凸起的欲望,實在找不出來別的什麽了。
錢鍾書正好也有一段論述:“黑格爾嘗鄙薄吾國語文,以爲不宜思辯;又自誇德語能冥契道妙,舉‚奧伏赫變?(Aufheben)爲例,以相反兩意融會於一字(ein und dassel- be Wort für zwei entgegengesetzte Bestimmungen),拉丁文中亦無義藴深富爾許者。其不知漢語,不必責也;無知而掉以輕心,發爲高論,又老師巨子之常態慣技,無足怪也;然而遂使東西海之名理同者如南北海之馬牛風,則不得不爲承學之士惜之”(《管錐編》)
這位老先生的書猶如寶藏,凡人如我是買櫝還珠,隻看見了拿磚頭砸人的這段話,大意就是:黑格爾覺得德語比中文強,一字多義就覺得很了不起,他不知道中文的易字,錢少也能給你講老長。中國人不懂中文,雖不足怪,未免可惜。因無知把東西方割裂,更可惜。
不過這倒也論述了本題。因為人皆有好奇之心,挖井也多喜歡取巧挖淺井,見獵心喜,物以稀為貴,所以看見外文的一點兒好,就覺得新奇有趣,恨不得把它當成寶,這是剛出國又充滿好奇心時候的常態吧。正因為這樣,對外語用心研讀,對母語反倒鄙薄,也是常態,中外皆然。就是所謂的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中國推崇洋人,日本人推崇西洋人,有此心態。而西洋人對東洋人的看法,未免也先天帶有偏見而反生奇異的想法。但功利心作祟,西方因為暫時處在潮頭,輕視東方的普通人也許也不少。隨著中國和世界的溝通日益精深,西方的研究大約不會光停留在達賴喇嘛和日本文化上,對中文的研究也許會更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