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幾件小事

北京的幾件小事

程寶林

這幾天北京有大事。大老虎被抓了。一個江蘇的農家子，不知靠什麽，攀上了中國最高權力金字塔的頂尖部位，風光和榮耀過後，一下子跌進了深淵。 我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回國路過北京時，目睹的、親身經曆的幾件小事。

頭兩件小事發生在2001年5月，舉家移民美國後第一次全家回國。大學同學老蔣熱情接待，並安排了旅館。第2天大清早，我出門買早點，由於時差和興奮，我幾乎一夜未眠。在一家包子鋪前麵，我看到了附近樓房的地下，躺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有若幹人在圍觀。在她的上方，一棵大樹的樹枝折斷了幾根。 聽圍觀者說，女子25歲，是七樓一個團級幹部的女兒，不知何故跳了樓。

他們說這話時，樓上死者的父母還不知情。 我不知為什麽，眼淚湧出來，濕潤了眼眶。我隻是一個出門買包子的遠遊者或者遠歸者。這是我回到自己祖國，祖國首都的第一個清晨。一個二十五歲的生命就在我麵前如此輕易地被棄置。

一會兒，120急救車來了。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拿著擔架下車，蹲在屍體旁檢查了一下。其中一個白大褂對圍觀的幾十個看客說：“沒救了。”他們將擔架放回車上，開車離開。

我提著一袋包子回到旅館，老婆和兒子還在酣眠。不一會，老蔣來看望我們。 我倆吃了幾個包子，閑聊了幾句。我絕口未 提目睹女孩跳樓現場之事。

下午，一家三口在北京的大街上閑逛時，我又目睹了一起車禍：一輛白色的麵包車，將一個騎自行車的農民摸樣的中年人撞出了十多米，將自行車壓在了車輪下。自行車被壓得變了形。 被撞的男子還躺在地上，正在費力地想爬起來。開車的男子拉開車門，跳下車，向那個倒地的男子跑過去。 我站在那裏，看著這一幕。我想，那開車的男子一定是跑過去把倒地的男子扶起來，看他受傷了沒有。

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他跑過去，嘴裏罵罵咧咧的，原來是要揮拳打那個被撞的人。被撞的人掙紮著 欠起身來，好像在對他說好話，賠不是。開車的人終於沒有打，仍然怒氣騰騰地走回車邊，彎腰從車輪下，將變形的自行車一把扯出來，扔在了我站立的人行道上，開車走了。 被撞的男子也走向自己的自行車，無怨無艾地推著已經不能騎的車，消失在人群裏。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10年後，2011年10月3日，我帶著父母，路過北京。兩位老農民到美國住了3個月，完成“受洋罪”任務，由我護送回國。 老同學安排我們住在地點適中有價格合理的某賓館。我帶父母坐公共汽車去頤和園。本來，我出門都是打車，但父母卻覺得浪費錢。 公共汽車上人並不很多。除了我們一家三口，並沒有幾個乘客是站著的。走了幾站，靠車頭的地方空出兩個座位，於是，我讓父母坐下了。 我靠在父母身邊。即使旁邊空出了座位，我也沒有走過去坐下。在這輛巴士上，我父母已經占據了兩個座位。

路很長，大約要50分鍾。 在一個站，上來了一位約莫60多歲的老頭。售票員衝著車頭方向我父母坐的座位，喊了這麽一句：“ 你們坐了這麽久了，讓這位大爺坐一坐！” 售票員是一位年約40多歲的婦女。 我以為聽錯了。我老爸用湖北土話問售票員：“你說的是我？” “不是你是誰啊？”售 票員沒好氣地回答。

老爸抬起屁股，準備讓座，被我按住他的肩頭，一把按回了座位。 車裏人並不多，許多座位上都坐著年輕人，售 票員偏偏要這兩位過了七旬的老人給一位看上去隻有60多歲的老人讓座。

那位剛上車的老人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別人也是老人家。哪能老人家給老人家讓座？”老人一邊說，一邊走向車尾。一位年青人將座位讓給了他，他連聲道謝。

我沒有說什麽。我甚至沒有太過憤怒。我隻是在思索這樣一個問題：這位售票員為什麽偏偏挑出我父母，要他們讓座？


在頤和園遊玩了一圈後，我們從一道側門出來。一位中年婦女在門口賣烤白薯。在我們那裏，這種土氣的食物叫“紅苕”。我想，這個名稱送給那些可愛的毛左分子倒是很恰如其分。 多年沒有吃過拷得焦黃噴香的白薯了。我走過去問價：“您這白薯多少錢一斤？”在北京居住過幾年，我知道如何稱呼它。 “三塊錢一斤。”聽口音，好像是河北農民。

老媽一聽要三塊錢一斤，嫌貴，拉起我就走。在我們老家，這真是喂豬的東西。 可我偏偏想吃烤白薯。 我撿了一大一小兩塊白薯，放進秤裏。賣白薯的農婦稱了一下，報出了價錢：“10元。” 我問她多重。她說：“兩斤半。” 我感覺她算錯了：一斤3元，兩斤6元，半斤1元5，應該是7元5啊，怎麽會是10元？ 我說：“應該是7元5吧？” 農婦急眼了：“4塊錢一斤，兩斤半，不是10元是什麽！”她對我好一番搶白。

僅僅一分鍾前，她紅口白牙告訴我，是3元錢一斤。難道我聽錯了？ 老爸老媽都說：“你是說的3塊錢一斤！”——來自湖北的兩個老農民，和這個首都的農婦站在了對立的立場上。在他們中間的是我——海外媒體所稱的“講英語的農民作家”。

老媽不讓我買，但我最終還是掏出10元錢來，拿走了那兩個烤白薯。

這幾個北京發生的小故事，互不關聯。但除了跳樓自殺的那個北京女孩外，其他幾個都與“農民”二字有關。但這幾個故事，與文章開頭的，前天剛剛倒台的農民兒子周永康有關嗎？ 我說不出來，但我隱隱覺得，應該有某種關聯吧？

2014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