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玲回憶愛情的代價

來源: 多做主工於 2015-02-11 18:02:24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11626 bytes)

ZT: chailing.net. 柴玲回憶：一心一意向自由

愛情的代價

在北大周六的晚上，周日的嚴肅認真很快被年輕的充沛愉快所替代。在80年代中期，校園中流行的新花樣便是每周
一次的在學生餐廳的舞會。當所有的桌椅都被推到房間的四角
後，學生們形成了一個令人激動的圓圈，在明亮的燈光下旋轉
著、搖擺著或者踩著對方的腳。我愛舞蹈的舞動。每當音樂
響起，我就會閉上雙眼，讓我的身體融化進如心跳般的節奏裏，
然後拋開所有的擔憂和負擔，讓自己順著音樂漂流。
對我而言，這是一種新的形式上的自由。一個周六，當我和從武漢來的那個朋友去跳舞的時候，
我發現我學生會裏的一個同事也在。這是一個叫做青的高大、
英俊的青年，他是物理係的優秀學生，依稀讓我看到父親年輕時候的影子。
青不是花前月下，寫詩弄文的人，他是一個實際、嚴謹、堅定地年輕人。
和我的父親一樣，他強壯善良，寡言少語。
一起在學生會工作的經曆讓我們有一個自然而然的環境去認識對方，在他麵前我沒有了那些其他男孩子麵前的害羞
和難堪。
有一天，青從教室裏陪我走回宿舍，然後他用平常的、直接的口吻說：「你看到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就是什麽樣的人。
如果你喜歡我的話，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在那個年代，同意做別人的女朋友類似於現在在美國接受訂婚。
這是一個有關承諾的大事。那時都不行先約會一段時間，再決定是否要穩定關係。
做男女朋友意味著我們可以在課間一起吃午飯和晚飯，然後在晚間一起去圖書館學習。
這同樣意味著當我們都畢業後，我們會結婚。青的直接了當讓人振
聾發聵，但是他穩重的性格讓我覺得有一種安全感。我同意了做他的女友。
青不是第一個表達對我有好感的男生。對許多人而言，找到一個女朋友似乎是大學課程的一部分。
在我參加校園活動的時候，我結識了許多優秀的男青年，但是我禮貌性地、小心翼翼地將他們擋在一個安全範圍以外，也盡量不傷害他們的感
情或者損害我們的友誼。害羞又內斂，我小心翼翼地為我最重要的那個人保護著我的心，那個人會給我帶來真愛和永恒之愛，
就像我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亂世佳人》和《齊瓦格醫生》這樣的故事裏讀到的一樣。
心目中，對未來的愛情，我曾有一個浪漫的構想。他，應該陽光、帥氣、強壯、英武、善良和溫柔
那種無論情況多麽艱難我都會不離不棄的男人。我們在一起會突破任何艱難險阻，什麽都無法將我們分開。
青不是完全符合我理想中愛情觀的類型，但是從世俗的角度看，他是一個好男人: 陽光、穩定，並且有一個很好
的前程。
我心裏有一部分告訴自己我應該拒絕他的要求，繼續等待我的白馬王子；心裏另一部分告訴我，也許我不值得完美的愛情，我應該滿足於這個現實的世界能給我的最好的人。

我大二那一年的一個秋天的傍晚，在學生會的辦公室裏，在所有人都離開了以後，我們的擁抱和接吻之後又有了下文。
我們兩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當我們分開之後，我跑回寢室，感到我的臉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如火燒一般。

我記得一對年輕的情侶因為談戀愛被抓到被雙雙開除。那時男生女生還是分開寢室居住，老太太負責嚴格地在固定的鍾點鎖上女生寢室的
大門。

後來，不許談戀愛的規定在北大變得鬆一些，但是任何親密的舉動都如同玩火。
我下定決心再也不讓這種事發生了。學期將近的一個夜晚，青從一個宴會裏回來，他多喝了幾杯。
不知道是因為他喝了酒還是隻是找一個借口，我也不知道，但是他開始對我要很親密，這和他往常的行為判若兩人。

現在回想起來，知道我當時應該更堅強、更強勢地拒絕他，但是我傳統的教育告訴我應該接受，而不應該拒絕他或者傷害他。在寒假的時候，當我回家探望的時候，我母親觀察出我非常疲憊，就帶我去做了一個血檢。
當她回來帶回了我懷孕的消息時，我的父親震怒了。他的怒火就如天將塌下來一樣，雷霆萬鈞。
我隻記得他再一次把我鎖在了我的臥室裏，就像在我高中時我們那次大吵一架時他做的一樣。但是這一次我沒有反抗。
我感到畏懼，也感到羞恥。這一次我給柴家丟人了，全家人如此辛辛苦苦努力賺來的聲望和榮譽被我毀了。我從小到大一直地要希望爸爸為我自豪的努力終於徹底的失敗了。
我也為自己完成學業前就要有個孩子感到恥辱。一大堆糟糕的想法讓我的大腦一陣暈眩。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進入一個自己無法掙脫的困局。
我害怕極了。第二天早晨，親戚（為了尊重家人的要求，我不把跟這件事有關的人放在網上）具體人早早地把我喊起來，帶我乘巴士去了一個離家兩
個小時開外的城裏的一個診所去墮胎。盡管在我們家門外二十步就有一家診所，家裏人感到丟不起那個人，非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當親戚給我填表了以後，我被帶進一個手術室，在裏麵有一個中年婦女在等候著我。她並不刻薄，隻是公事公辦的樣子，似乎早已習慣了這類的手術。
房間很冷。在沒有麻醉藥的情況下，她把一隻很長的管子紮進了我的身體裏，我在針紮進去的時候非常疼痛，然後聽到了空管吸氣的聲音。
我很痛苦，但是我沒有動，也不敢哭出來。在我身旁，一個空瓶子裏開始注進粉紅色的白沫。
我感到臉上蒼白，肯定血色全無；我疼極了，幾乎要休克過去，心跳得很快。頭越來越輕飄飄，很快就要暈過去的時候，我聽到這個女人尖銳的聲音：「你行嗎？如果你做不了，我就離開，待會兒再回來。」
「哦，請不要離開。」我哀求道：「還是做完吧。」我無法想像，再經曆一次這一係列的過程了。這個婦女很顯然對我的回答不滿意，她仔細地看著我的臉，然後繼續下去，當抽空氣的聲音終於結束了的時候，我感覺似乎一個世紀都過去了。當她離開房間的時候，我看了看身旁的瓶子。它滿滿的，都是粉紅色的。半個小時以後這個婦女回來，告訴我說我可以走了。我掙紮著走出房間，看到親戚在廳裏。當這個婦女告訴我的親戚手術結束了以後，他開始朝外走。我在他後麵跟著。痛苦和
羞恥把我吞噬。我們走回公交車站，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回家，一言不發。那天晚上，疼痛讓人更加難以忍受。我躺在床上，聽著父親憤怒地迸發，眼淚無止盡地在我的臉上流著，流著。我憤怒為什麽自己不堅決拒絕。我憤怒青不該對我有要求。在我付出了代價，我的家族蒙受恥辱。盡管北大學子在全中國的其他人眼裏非常聰明，我們對如何保護自己免受傷害卻一無所知。將自己醒著的所有時光都用在了學習和準備考試上，我們在家裏、在高中、在大學都沒有受過性教育。當我們在高中生物課上學習生殖器官的時候，女孩子們都羞紅了臉，眼睛望著地板，男孩子們則停止淘氣，全神貫注。教室裏靜得能聽到一根針掉到地板上。我因為太不好意思，我們應該學會的知識我一點也沒有記住。盡管我已經知道了生殖器官如何運作，我卻根本沒有辦法自我保護。在中國，性伴侶如果沒有結婚是不能夠購買避孕物品的。性是大家都不談論的話題，然而年輕的男女離家萬裏，被扔進了大學裏麵。災難注定發生，也確實發生了。盡管中國社會在對人的期望值方麵如清教
徒一般拘謹，但是在如何準備並應對年輕人的情感方麵陷入了真空。青直到我回到校園才聽說了我懷孕和墮胎的事。他感到非常抱歉，因而對我格外溫柔。我們把這件事好好談了，希望我們能夠把痛苦拋諸身後。我接著開始為從地理係轉到心理係忙起來了。時光飛逝。一年以後，當對痛苦的記憶和震驚消退之後，從一次無心的擁抱和接吻，導致再次不期而遇，我第二次懷孕了。這一次我更加不安。我埋怨青，但是內心深處我對自己更生氣，因為是我怪罪自己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我給青的家人寫信，把事情告訴了他們。他的父親來到了北京。我們都非常尷尬和不安。
我們沒有討論其他的選擇，因為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在一胎化政策下，未婚夫婦不能養育孩子。同時，懷孕的一對情人們，會雙雙被大學開除，遣送回家，他們在家鄉會受到社會輿論的羞辱並被發配去做低賤的工作。那就是他們的未來。
這麽多年的學習、準備、希望、夢想都會落空。青的父親對後果非常清楚。他帶我去了附近的醫院，這一次我在墮胎前打了麻醉藥。我從來沒有把這次發生的事情告訴我的父親。第二次的懷孕和墮胎讓我和青之間的感情裂痕不那麽容易愈合。
他越來越忙於黨組織的活動，我則埋頭學習心理學。當青更加堅定於共產主義信仰時，我對我們的未來產生了懷疑。
在大三快結束的時候，我們的感情也在懸崖邊上了。
對任何外人而言，我們都是金童玉女，年輕、聰明、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共產黨內有的前途。中國最好的未來就屬於我們這樣的年輕的專業人士。但是我對未來的前景卻沒有這麽樂觀。我想像過和青的日子會是什麽樣子
嫁人並有了固定的職業路線，成為中國的科學家和教育人員中的佼佼者。一旦我們有了孩子，衣著整齊的一家會一起走在大街上，孩子們個個開心漂亮，女孩的頭發上戴著大大的蝴蝶結，男孩的手裏
拿著玩具槍。（因為我自己家有三個孩子，我忘了中國新立的法律隻允許人們
生一個孩子。）這就是人人向往的安穩生活。隻要我老老實實去做我該做的事，我就會擁有這樣的生活。但
是想到一個傳統的中國家庭生活就讓我像得了幽閉恐懼症一般。我在其中無法呼吸。
我期待得到更多，我期待一個和我父母不同的生活，一個更有價值的生活。在我日常生活之下，我心中的一部分自己渴望一個神秘的、未知的世界，那個能夠讓我興奮的、激勵我的世界。我還在等待那個聲明中的他去給我引路。我的父親繼續迫切要求我加入中國共產黨，但是我已經遠離了他保護的範圍，所以我忽視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