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時光》--一個關於“忘不了”的故事

一部拍攝老年癡呆症患者的紀錄片,讓觀眾時而淚流滿麵,時而帶著淚痕哈哈大笑。正如台灣導演楊力洲所說:“給我107分鍾讓你看見老人的可愛。”這部紀錄片引起了社會上對老年癡呆症群體的關注,一項新的提案被台灣相關部門提上日程。對此,楊力洲認為:拍紀錄片,就是要推進社會。

熒幕暗下,觀眾臉上的淚水還沒抹幹,驟然亮起的燈光已經把人們的視線引到了舞台上,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斯文男子笑眯眯地站在台中央在第三屆國際紀錄片論壇(iDOCS)上,台灣著名紀錄片導演楊力洲帶著即將在香港上映的作品《被遺忘的時光》出現了。電影放映完畢後,拿著話筒的他甚至好一陣沒法說上句完整的話,觀眾的掌聲把什麽都蓋過了。

他們最怕的,是父母轉過頭來問他們你是誰的那一刻

楊力洲的出現帶來了論壇的一個小高潮。12月13日,《被遺忘的時光》在北京電影學院播放的那天,能容納800人的大放映廳裏,連台階上、走道裏都擠滿了密密麻麻的觀眾,大多數還都是年輕人。

“紀錄片都很好睡嘛!”楊力洲這樣調侃紀錄片帶來的沉悶感。但他的這部關於老年癡呆症患者的紀錄片影片卻令觀眾時而淚流滿麵,一會又帶著淚痕哈哈大笑。片尾字幕出來時,掌聲不斷。同在現場的加拿大電影製片人安雪楓往觀眾席一看,發現大家“都跟我一樣,哭得滿臉都是”。她後來在微博上把這部電影稱為“目前在iDOCS看到最動人的影片”。

這部影片講述了一個關於“記憶”的故事,罹患老年癡呆症的病人會逐漸失去記憶與自理生活的能力。在台北一間療養院裏,說著一口東北話的景珍奶奶常常在為自己丟了女兒而著急,但逐漸忘了自己的丈夫,忘了朋友,也遺忘了女兒;95歲的王老師,一直以為自己住在療養院裏是為了教外語,當鏡頭對準她,她叮嚀道“你要記得給我一張照片,我要寄給60歲在太原的爸爸”;尹伯伯搞不清自己在哪裏,他以為台北是歸老家河南省管的;50多歲的“水妹”總試圖向人描述老家西林村的美麗,但她卻說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句子,隻能搖著頭痛苦地說“我不會說話了,真的不會說話了”……與此同時,他們的子女也在試圖找到與父母相處的方式,過往曾有的齟齬與被隱藏的愛,都在這一場漫長的人生告別中觸發。

“那些子女,他們最怕的不是老人過世的一刻,而是有一天,父母轉過頭來問他們"你是誰"的那一刻。那一刻就意味著他們之間幾十年的聯係都清零了。但老年癡呆症這種病,這一天是一定會到來的,所以他們都努力在趁著這一天到來前留住多一點。”楊力洲解釋說。

這是一部台灣民間慈善團體委托拍攝的紀錄片,但楊力洲想達到的效果並不隻是讓大眾認識老年癡呆症。現在看起來,他成功了。《被遺忘的時光》所能打動的甚至不止是對紀錄片感興趣的人群。2010年在台灣上映時,在沒有任何宣傳預算的情況下,它的票房進入了台灣年度前十名。很多台灣觀眾看過電影之後,還會掏錢買上一把電影票,委托工作人員去散發,希望這部電影給更多人看到;以至於到最後,工作人員都在“忙著數電影票”類似的觀眾一共貢獻了5000多張免費電影票。

最後他才發現,這是一個關於忘不了的故事

往前數3年,可能楊力洲也沒想到自己會被“老年癡呆症”這個題材吸引,並且一部紀錄片一拍就是兩年。

接到影片中那家養老院的社工主任的電話的時候,他才剛從北極回台灣。一陣寒暄之後,社工主任問他:“有機會來我們養老院看看嗎?”若在以前,楊力洲或許會拒絕這樣的邀請,但在那一刻,他想起自己在天寒地凍的北極拍片時得到的新想法:可不可以去拍像已過世的外婆那樣的平凡人的故事?

於是,他出現在了養護中心裏,並且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護工們說著“裏麵有很多老朋友要見你”之類的話把一位新來的老人往房間裏拉,雖然罹患癡呆症,老者卻很快發現情況不對,大吼大叫起來。他的兒子,一位看上去也有六七十歲的老人,被父親的掙紮嚇得連連後退;終於,看起來顫顫巍巍的父親使出全身的力氣轉過身,狠狠地瞪著兒子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迅速地,兒子流下了兩行眼淚,他走向工作人員,攙著老父親回家了。

那對父子離開了,楊力洲對這個題材的興趣卻被激發了。台灣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他意識到,這個群體為數不少,卻往往被人們所忽視。這部紀錄片會是有意義的。

於是他投入了《被遺忘的時光》的拍攝。景珍奶奶,水妹,尹伯伯,王老師……一個個人物進入了他的視野。這是他第一次嚐試拍攝一部沒有故事的紀錄片,這些老人僅能維持片刻的記憶無關事件的推展,楊力洲選擇了盡可能細膩地去刻畫人物的性格。

他曾花一年的時間執著於拍攝“遺忘”,覺得不順,又轉而去關注“記得”,但直到後期製作的時候,這影片的麵貌才慢慢浮現了出來:景珍奶奶忘不了年輕時在眷村走來走去串門子的日子,尹伯伯忘不了年輕時的逃亡生涯,王老師忘不了自己的父親,水妹忘不了故鄉西林村的美麗……

這時他才發現,其實這是一個關於“忘不了”的故事。


痛苦與快樂往往一線之隔,每次都是這種人,讓你覺得你還要拍下去

電影在台灣上映,有人對楊力洲說“你這個電影不會有人看啦”,並曆數缺點:“主角都是老人,還是紀錄片,同期上映的還有哈利·波特”。上映第一天,楊力洲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放映廳的門,發現居然有七八成上座率;到了晚上,放映廳裏的觀眾幾乎是滿的。

這部電影讓很多人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曾有學生“臭著臉”被學校組織來看這部紀錄片,一坐下就擺出要大睡一場的架勢,“但是睡著睡著他們會醒過來”,楊力洲樂嗬嗬地說,醒過來了之後,很多人就被影片吸引,跟著看下去了,到放映結束,這些年輕人紛紛與導演分享起自己與父母的故事。

還在學校裏讀書的時候,楊力洲對老師的教導深信不疑:拍紀錄片,就是要推動社會改變。可從學校畢業多年,楊力洲拍了許多片子,卻也並沒感到社會美好了多少,直到這部《被遺忘的時光》。影片引起了社會上對老年癡呆症群體的關注,在影片中出鏡的女藝人陳嘉樺(Ella)也使得電影在校園中引起了討論;影片的所有收益都捐給了那家養護中心楊力洲找到了用紀錄片改變社會的一種實實在在的方式:為民間慈善機構所用。

而且,因為這部影片,一項新的提案被台灣相關部門提上日程:對於長期需要照顧的病患,以後醫保也許會負擔這部分費用,而不至於讓家屬在照顧病人的時候被逐漸耗光家底。

楊力洲形容拍攝紀錄片給他帶來過許多痛苦,過程也讓他覺得孤獨;事實上,就在拍攝《被遺忘的時光》之際,他還在想,拍完這部就不拍了。

這部影片上映之後,有觀眾在他的臉譜(Facebook)頁麵上留言,說自己與母親已經20多年沒有說過話了,在電影院看了這部影片,散場後,他哭得走不出影院,一直想起母親。就因為《被遺忘的時光》,他試著開始約母親一起吃飯。

“痛苦與快樂往往一線之隔,”楊力洲用嗔怪的語氣說,“每次都是這種人,讓你覺得你還要拍下去”。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