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黑幫】三, 擱我也剁了丫那髒手指

來源: 一葦如舟 2014-10-24 08:10:43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6153 bytes)
本文內容已被 [ 一葦如舟 ] 在 2014-10-26 09:41:50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第二天天剛朦朦亮,在外麵凍了一宿的高一虎和汪海濤哆哆嗦嗦返回簡陋的八達嶺火車站。

    八達嶺火車站處於群山環繞之中,黑黝黝的大山在黎明時分顯得格外高大巍峨,擁擠在一起,似乎要把這個燈光昏暗的站台擠扁。據說,當年留洋學生詹天佑設計八達嶺鐵路的時候,遇到兩個難題。一是山道險竣,火車動力不足,無法爬越如此陡峭的山嶺,二是火車車廂鏈接起來很麻煩,不利於山區運行。聰明絕頂的詹天佑設計出一條人字形的鐵路線,避免了險峻的陡坡,加上整個列車采用兩頭火車頭,掛在兩頭,一個拉,一個推。動力大大增加了,克服了爬坡動力不足的弱點。另外一個發明是火車掛鉤,詹天佑采取活鉤的方法,使得火車連接非常便利了。三十年後,在歐洲生活的高一虎曾經考察過瑞士的舊鐵路,發現這種之字形設計早已被瑞士人采用。至於火車掛鉤,全世界的火車都是這種掛鉤,似乎並非詹天佑發明。但無論如何,詹天佑設計的八達嶺鐵路克服重重困難,終於順利通車。這是中國第一條自己設計自己建造的鐵路,為此,車站附近還專門矗立了一座詹天佑銅像。這個殊榮,確實非詹天佑莫屬。

    汪海濤嘴裏嘀嘀咕咕還在抱怨高一虎昨晚非要占點兒嘴上的便宜,害得倆人溜得遠遠的挨一宿凍不說,今天進站還象做賊一樣。

   去去去,你有完沒完,高一虎低聲吼,老子白被鍋爐烤那一氣兒啦?跟他媽的北京烤鴨似的。頂煩你這麽膽小怕事的。

   得,你反倒得理了。汪海濤不敢大聲吵架,你甭以為這還是68年頑主橫行的日子?我可告訴你,聽說北京近來特平靜,那些沒有去插隊的頑主們不是被逮住送新疆勞改農場,就是逃出北京不見蹤影了。

   還是咱哥們兒聰明,溜到農村插隊,算是躲過一劫,對吧?

   這倒沒錯,象咱們這樣躲過一劫的頑主,還真不老少。

    高一虎得意起來,那個時候的幹部子弟特別講究虛榮。即使家裏成黑幫了,心裏再怎麽痛苦,表麵也要裝出滿不在乎。靠山倒了,自己可不能倒架子,否則還有什麽指望啊。他點燃一隻煙,悠然吸了一口,把煙霧吐向高高的站台頂,甭以為爺們兒到了農村就天下太平,這不,爺們兒又回來了。

    汪海濤嘻嘻笑了,早就聽哥們兒來信說,現在北京有一說法。

   什麽說法?高一虎注意起來,我還沒回家,說法就傳出去了?保密工作沒做好。

   去你的吧,甭以為什麽都跟你有關,你在村子裏呆得腦袋都木了,北京早不知道你是誰了。

    高一虎嘿嘿地笑了,別呀,咱不惦記北京,北京也不能忘記咱呀。快說說,人家怎麽說咱?

   咱們插隊知青雖然散布得全國各地哪裏都是,但主要的還都集中在內蒙,山西和陝北。

   對呀,我們大院歐陽北上和莊偉民他們都去了山西,還有幾個哥們兒在內蒙。

   最近到了知青回家探親的日子了,現在北京,新頑主開始在街麵兒上混,刀子板兒帶,磚頭滿天飛。北京人根據知青折騰的程度,給分了下類,叫做:山西土,內蒙洋,陝北回來一群狼。

   好啊,一群狼,今天,咱陝北真正的狼要到家了。

   算啦,你遲到啦,人家說的那可不是你。

   缺了我怎麽行?哈哈,我的新綽號就是陝北一隻狼。

    高一虎的笑聲在車站站台回蕩,寒冷的空氣在周圍彌漫,噴出的煙霧夾雜著濃重的煤煙味道。臨近候車室,汪海濤再一次提醒高一虎,哥們兒,進售票室,你可規矩點兒,沒你事,就少吭聲。

   別介,我還要親自去買票呢,看看這幫丫挺的能不能認出我來。

   得得,就你牛,回不了北京看你急不急。

    售票處設在候車室裏,這是一間簡陋破舊的大屋子,中央豎著一隻又粗又高的金屬火爐,火爐兩側擺著幾排長條椅。門窗關閉不嚴,颼颼的寒氣不停鑽進室內。高一虎用手拍拍金屬火爐的側壁,還真燙手,隻是火爐的熱度分散到撒氣漏風的房間裏,整個房間依然冷如冰窖,比外麵天寒地凍也好不了多少。

    高一虎使勁跺腳,這叫什麽候車室啊,能直接生產冰棍。

   哥們兒,湊合吧,半個小時車就來了。

    候車室的長條椅上橫七豎八地橫躺著幾個裹著厚大衣的人,這麽嚴寒的屋子,他們居然能睡著。其中一個被高一虎高聲大氣的說話聲吵醒了,他翻個身,嘀咕一句,大清早的,誰他媽的瞎吵吵呢。

   “ ,你丫罵誰呢?高一虎一聽這話就上火,還沒到北京呢,就有人敢擠兌他,這還了得?他想過去踢那家夥,被汪海濤攔住。

    裹大衣的人坐起來,也挑釁地瞪高一虎。忽然,他一蹦而起,衝高一虎衝過來,掉在地上的大衣差點兒把他絆一跤。汪海濤警惕地彎腰,從爐子旁邊揀起一塊磚頭,高一虎反而大笑著迎過去,兩個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一虎!

   北上!

    高一虎回頭給汪海濤介紹,海濤,這是我們一個大院的哥們兒,歐陽北上。

    汪海濤把磚頭丟了,罵一聲,操,再晚招呼一秒鍾,哥們兒這一板磚就把老兄腦袋開瓢了。

   我跟一虎一個學校的。汪海濤邊說邊跟歐陽北上握手,高一虎親熱地抱住歐陽北上的肩膀問,哥們兒,咱們有多久沒見了?

   我到山西晉西北這個破地方插隊九個月啦,現如今,窮得隻剩下一身虱子了,你呢?

   跟你差不多,不過,我這一身可是狼虱子。

    三個人開心大笑,高一虎掏出煙,三個人點上,屋子裏登時煙氣彌漫。這時,長椅上又一個人揭開大衣坐起來,叫道:

   這天兒一凍嘿,尿就倍兒多,北上,跟誰聊呢?嘴裏喊著,卻懶得睜眼看,嘀咕一句,我先悶根兒煙兒。

   莊偉民,操,你丫還活著那!高一虎興奮地大叫,衝過去跟他擁抱,兩個人就象狗熊掰棒子。

    一下子見到兩個同一大院的哥們兒,高一虎有點兒做夢的感覺。

   你們哥倆怎麽碰一塊兒了?也都是回家?高一虎問。

   操,不回家,咱在這兒挨他媽的哪門子凍啊。人高馬大的莊偉民回答,我跟北上中學是一個學校,現在是一個公社,這不,一塊兒搭夥回家。

   都是蹭車?

   不蹭,你給我們出車票錢?

   聽說山西插隊知青回家,都在八達嶺溜下車,然後買短途票回家?

   如果不這樣,咱們哪兒有機會他鄉遇故知?歐陽北上亂用典故,但說得理直氣壯。

   還他鄉呢,都到家門口了。

    幾個人哈哈大笑。這時,售票室的小窗戶砰地一聲打開了,睡眼惺忪的售票員喊一聲,有買票的沒有?

    高一虎忙回答,報告,俺們幾個要買北京的車票,能賣給俺們不?他滿嘴陝北話學得唯妙唯肖,閉上眼睛,還真無法分辨他到底是哪裏人。但售票員見多識廣,她嘴角一撇,要幾張票?

   咱錢不多,能給便宜些不?

   買不買,不買我關窗戶了。

    歐陽北上連忙用手扒住窗戶,同誌,您別計較他,他婆子剛把他蹬了,正苦惱呢,您賣我票吧。

    高一虎一把抓起北上的帽子,使勁兒扔到候車室另一角,讓你丫胡說,你婆子才把你蹬了呢。

    歐陽北上跑過去揀帽子,高一虎已經把自己的票買好了。歐陽北上撲上去想繼續跟他打鬥,高一虎忙說,哥們兒,快買票,火車快到啦。

    幾個人打打鬧鬧買好票,去冷清的站台上等火車,候車室的木門就隨便大敞著。莊偉民站在站台邊往鐵軌上撒尿,歐陽北上逗他,你快點兒尿,萬一火車過來,一家夥把你那玩意兒碾癟。

    莊偉民說,那可沒準,說不定我這泡尿足,能把火車給滋著退回山上去。說得大夥兒哈哈大笑。

    火車快進站了,車站響起清脆的鈴聲。

    候車室裏最遠處的長條椅上一個棉衣團蠕動了幾下,歐陽北上忽然一拍腦袋,操,瞧我這記性兒,咱們哥們兒見麵,這一高興,把吉他乖給忘了!

   忘了也沒事兒,我自己能醒。一個男低音在破爛的棉衣下悶悶發出來,雖然痞裏痞氣一聽就是流氓腔,但是蠻宏亮的。接著,人們看到一頂肮髒透頂的舊氈帽搖晃著伸出來,氈帽底下,一個睡眼惺忪麵色蒼白的臉孔無精打彩地揚起來。高一虎印象,就象是一隻蝸牛軟軟地鑽出了盤踞的硬殼。

    這小子頭上那頂氈帽在當時的北京胡同頑主主裏算是時髦,圓通通一個氈筒子,一頭封口一頭敞開,直接往頭上一套,氈筒子上部靠近眼睛部位開一個月牙兒形的口子,露出一雙眼睛,這樣,在北方天寒地凍的時候,簡單一套,就可以把鼻子嘴巴包裹好。這種氈帽,其實與現代社會搶銀行的或者警方特戰部隊的麵罩一模一樣,隻是北京天氣不那麽寒冷,平時頑主們都把圓筒卷起來,戴在頭頂,說是保暖,其實隻是體現一種頑主的範兒。

    小乖子,快起來吧,火車該進站了。歐陽北上又跑回候車室,一把掀起棉大衣,抓著這人的肩膀向高一虎直著嗓子喊,這是小乖子,吉他彈得一級棒,號稱吉他乖,跟我一個生產隊的。

    高一虎和汪海濤隻一眼就看出這不是自己同類的人,他們透過候車室敞開的棉門簾斜眼打量這個裝束拉遢樣子痞裏痞氣絕對頑主的家夥,一臉的不屑,不開口,也不打招呼。這小子流氓也就算了,還整個一楊白勞再版,高一虎心裏暗忖,歐陽北上平日挺清高的啊,他怎麽能跟這種一看就是胡同串子的傻B搭夥?

    高一虎心中幹部子弟和平民子弟的區別始終界限分明。1968年插隊前,紅衛兵從踢翻地富反壞到蔑視出身低下的工農子弟,加上機關宿舍大院與周圍胡同裏的平民子弟沒少碴架。社會等級的差異,出身階級的高下,是文革的重要產物。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平民兒笨蛋,革命幹部的子女是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是國家未來的主人。而平民子女則難成大器,永遠是平庸低俗的小市民。這個區別,到了什麽時候都不能混淆。

    吉他乖對兩個人的白眼習以為常,自顧自打了一個哈欠,噴出大團的霧氣。兄弟,我得先悶口煙兒。

    歐陽北上看出高一虎明顯的輕蔑眼神兒,大聲喊了一句,你別小看他,這爺們兒可是個人物兒呢。

   你什麽時候跟胡同串子攪一塊兒了?等歐陽北上走到跟兒前,高一虎低聲問。

   操,一個鍋裏攪勺子,吃了九個月大鍋飯,這才看出點兒人家的優點來。

    說著話,火車進站了,巨大的蒸汽團把遠處險峻的山坡籠罩了。高一虎和歐陽北上捏著車票上車,歐陽北上回頭大老遠地催促磨磨蹭蹭買票的吉他乖,高一虎狠狠推了北上一把,你啥時候學會照顧人了。

    登上火車車廂,高一虎才發現跟在最後的吉他乖竟然拖著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吉他。這隻吉他顯然被當作寶貝兒一樣被小心翼翼地保護著。

    歐陽北上看出高一虎滿眼的輕蔑,不由微微一笑,嘿,不讓你開開眼,你真的沒法服氣。小乖子,給我哥們兒露一手。

    吉他乖一靠上座位就蜷起身體打算睡覺,懶洋洋地說,不行,我得先眯會兒。

   得得,那我們就耐心等你,不過,別怪我先揭你的惡心啊。

    吉他乖擺擺手,意思是無所謂,然後用棉大衣領子裹住腮幫子,倒頭便睡。歐陽北上用腳使勁蹬他一下,吉他乖翻身一滾,坐起來,無奈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得,咱說好,就來一段。

    高一虎懶散地看著吉他乖從包裏取出一把擦得諍亮的吉他。這是一把舊吉他,但良好的保養使得琴麵象塗了一層油,鮮亮的木紋清晰可見,弧形的音箱部位彈擊有聲。吉他乖隨手撥弄一下琴弦,登時,車廂傳遍清脆的共鳴。

    好琴啊。高一虎雖然嫌棄吉他乖,但麵對如此精致的吉他,仍然忍不住稱讚了一句。吉他乖點頭致謝,擺出一副很隨意的姿態。他用手撥弦,清澈的琴音奏響起來,音箱的共鳴使得高一虎仿佛進入了一座音樂的殿堂。隨著流水般的琴聲,吉他乖身子躬得象是一隻大蝦,他很快進入沉迷的情緒,隨著琴聲烘托的前奏曲,他唱起一首抒情的歌。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你的吻,象烈火燃燒著我的心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這歡樂牢牢地記在心裏。。。。。。

 

    一陣潮熱的淚花湧向高一虎的眼簾,他坐直,強忍住發自內心的震撼。歐陽北上雖然已多次傾聽這首歌了,但仍然沉浸在歌曲營造的熱烈氣氛之中,就連手中的煙卷快燒到指頭了,也毫無察覺。甚至連他們座位周圍的其他顧客,本來都小心謹慎盡量躲開這群頑主,現在也都停下手頭的事情,專心傾聽動人的吉他彈奏和感染力極強的演唱氣氛中了。

    拉美歌曲,吉他乖對於這種感動早就習以為常,歌聲一停,就順口介紹一句。他的右手依然在琴弦上撫摸,隻是不再發出聲音,這首歌,你可以在<<外國民歌二百首>>上找到。

    高一虎依然沉浸在剛才那首曲子的氛圍之中,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女孩子的可愛形像。清甜可人的瓜子臉,一雙秀氣的眼睛略微上翹,兩隻齊肩的小刷子辮,上身是穿舊了的人字紋舊軍裝,嘴角笑矜矜的。

    咦,怎麽一聽到愛情歌曲就想起她了?難道,我喜歡上她了?

    高一虎解嘲地笑,試圖擺脫火車上邂逅的可愛女孩的形像。當時,他沒有聽清她的名字,隻聽到住在空軍大院。從住址看,她肯定是個軍隊幹部子弟。操,當時慌什麽,完全有時間問一下她的名字啊。高一虎從來沒在女孩麵前慌過,這次失神落魄,看來真的一見鍾情了。就這樣想著心事,覺查出自己的微笑裏帶著一股子甘甜味兒,馨人心脾。

    也許僅僅是音樂太美妙了,萬沒想到眼前的吉他手,雖然流裏流氣,雖然破爛呆傻,但歌喉一展,竟是嗓音渾厚清亮,加上抑揚頓挫,把歌曲中的感情演繹到位,表麵是隨意的扯出歌詞,卻偏偏產生一種動人心魄的演唱魅力。半年多了,兩耳不聞絲竹聲,哪裏去欣賞如此妙曼動人的旋律啊!何況被吉他乖用令人難以置信的高超技巧演繹出來的音樂,是如此地令人心旌搖動,震撼感動。隻一瞬間,高一虎對吉他乖已另眼相看。他的眼睛無意落在吉他乖按弦的左手上,發現左手隻剩下四個指頭,他的小指齊跟斷掉了。

        剛才,吉他乖令人眼花繚亂地在琴弦上飛舞的手指,竟然比凡人少一根手指,而殘留的三根手指,竟然仍能彈奏出令人沉迷的曲調,這太令人驚奇了。

    你就用這三個手指按弦?高一虎實在忍不住好奇,聲音裏充滿驚訝地問。

    吉他乖伸出左手,仔細端詳,輕描淡寫說道,紅衛兵抄家的時候,砸了我的琴,問我還彈不彈奏資產階級流氓歌曲了。我說,隻要活著,還彈,他們當場用刀把我的手指跺下來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怎麽表態,高一虎和歐陽北上等都是大院子弟,都是當年的紅衛兵,吉他乖好像對此毫不在意,那意思即使是哥們兒幾個當年下手割了他的手指,他現在也會如此輕鬆議論一般。

    在這隻驚心動魄的殘指麵前,吉他乖的語氣顯得輕鬆,但每個人心都在強烈震撼。

    虧得這些紅衛兵外行,他們切斷的,是我左手的半截小指,吉他乖端詳著自己的殘手,麵無表情地說,他們不知道,拇指才是吉他手的命根子。當時,如果切斷我的拇指,我就算是徹底完蛋了。沒有拇指,左手就沒法抓住吉他琴杆,沒法按弦,還彈什麽吉他?要是不能彈奏吉他,我還真就不樂意在這世界上喘氣兒了?

        吉他乖平靜的語言,無疑在平靜的車廂裏扔出了一個炸彈。60年代末,離紅衛兵揮舞皮鞭橫行在北京街頭的日子沒過多久,年輕人的腦袋裏還充滿老子革命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思維模式之中,被紅衛兵割斷手指的人,絕對沒有一個好東西,不是資產階級的吸血鬼,就是肮髒罪惡的狗崽子。吉他乖竟然不顧身邊都是幹部子弟的老紅衛兵,毫不在意地描述紅衛兵的殘暴,簡直是在找死。但奇怪的是,高一虎和身邊的幾個人似乎都沒有當年那種階級鬥爭的衝動,好像吉他乖講述的並不是能夠點燃導火索的敏感話題,而是在講述一個遙遠而迷離與眾人無關的故事一樣。

    就連高一虎一時之間都覺得無言以對,想當初,在紅衛兵隊伍裏,他可是個狠角色。為了革命的利益和共和國的前途,為了老一輩革命家用鮮血和生命打下的紅色江山,他們曾經心狠手辣地摧殘一切,毀滅一切,痛下殺手,毫不留情。高一虎迅速設想了一下,在那個奉旨造反的歲月裏,如果吉他乖犯到他的手上,他會不會毫不猶豫地用刀跺掉那隻資產階級肮髒的手指?

    會的,他肯定毫不猶豫地這樣做。即使,那時他聆聽了如此感人肺腑的吉他彈奏,聆聽吉他乖動情而深沉的演唱。但是,在瘋狂的年代裏,人的心智是扭曲的,超常的。對於紅衛兵時期的瘋狂,高一虎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任何一個身曆其境的紅衛兵都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但高一虎相信,他肯定也會象折磨吉他乖的紅衛兵一樣,殘忍地割斷他的小指。因為,他根本不懂拇指對於吉它手的重要性。再說,他也根本不能理解切斷一根手指怎麽會斷送一個青年吉他手的生命?

    你很早就學彈吉他了?現在的高一虎已經在農村磨煉了八個月,這八個月在中國最廣大農村生活的曆程,似乎真的改變了他。在農村渾渾噩噩的日子裏他沒有任何感覺,現在,接近北京,接近已經漂遠的熟悉的日子之時,他忽然發現自己變得平靜了,淡漠了,對過去熱衷的一切都不那麽所謂了。高一虎點燃一根香煙,也順手扔給吉他乖一根,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剛才吉他乖的回答,隻是錯開眼睛,竭力不去看那隻斷指,信口轉換了話題。

    “ 小時候,先是我姨媽教會我手風琴和音樂基礎,初中一年級,我的街坊,一個大哥從勞改農場回來了,教會我彈吉他,還教會了我好多配合吉他曲演唱的拉美歌曲。

    吉他乖平靜的回答,又觸及了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一下子噎得高一虎啞口無言。

    文革運動,掃除一切資產階級的汙泥濁水,他從來覺得隻有無產階級才是最高尚最純潔最偉大的。但是,就在他的麵前,剛才親耳聆聽了象征著資產階級的美妙音樂,他被音樂中的美好感覺所觸動,就象他從留聲機裏聽到的美妙音樂一樣。但是,這個天籟般的歌聲,卻是由一個被紅衛兵虐待過的土流氓嘴裏演唱出來。看著麵前歪坐著土得掉渣的吉他乖,以及這頂肮髒土氣的破氈帽和氈帽下桀傲不馴流裏流氣的臉孔,高一虎無論如何也難以麵對這個殘酷而矛盾的現實。

    奇怪,想到這裏高一虎肚子裏嘀咕一句,很奇怪自己原來滿肚子的革命原則都遛到哪裏去了。“  也許,音樂是音樂,我隻是喜歡吉他演奏。要不然,再怎麽落難,我也不會理睬這號土流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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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真好!是原創嗎?原來還真有階級,毛一直在努力消除它。現在他們掌權了。階級永存 -每天都是好晴天- 給 每天都是好晴天 發送悄悄話 每天都是好晴天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25/2014 postreply 08: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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