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印象:鄧小平——熟悉的陌生人
“老鄧”,這曾經被一代人最廣泛使用的中式昵稱離開人們的記憶17年了。斯人已去,日月更新。多年以後,當鄧小平再一次被他的國人回顧的時候,另一個世界的他會發現自己必須接受“80後”、“90後”新一代的重新評價。一個被認為開啟中國變型大時代的偉人,在今天的一些年輕人心裏,其名頭甚至還不如拜金主義電影《小時代》導演郭敬明、《變形金剛》的配角“大黃蜂”響亮。
中國今天的新一代有著遠不同於鄧小平那個時代人們的想法,不會像他們的父輩那樣一味地稱讚改革開放和“老鄧”的豐功偉績。“鄧小平”對他們如同高掛在天邊的雲,望到卻感受不到。當有人告訴他們,你們今天的一切都是來自於鄧小平這個偉大的改革設計師時,他們甚至會困惑地反問:我們今天享受的一切難道不是“正常”的社會狀態嗎?我們生活中的艱辛和失落 ,“鄧爺爺”你又能否知道?
一個一手創造了改革開放的偉人,在給中國帶來極大物質成就之後,卻要開始接受新一代的“責難”。而這一代正是體現了改革開放所帶來的鮮明印記——更加獨立,更加實際,更少曆史記憶。如果說在過去,鄧小平無疑是人們心中備受崇敬的史詩般人物,那麽現在不同了,新一代人更多的是以“現代”的政治家標準衡量他的曆史功績,至少,質疑甚至斥責的聲音不再成為禁忌。
在新一代的眼中,鄧小平的名字依舊如雷貫耳,但是卻有些遙遠;他的形象依舊熟悉,但卻多了一份陌生。熟悉,在於他仍然被廣為人知,不斷被官方、教科書、父輩提起;陌生,在於曾經熟悉的評價變得模糊,曾經的“紅利”經受著時間的稀釋。但是,所有熟悉鄧小平的人都不會為此替他擔憂。這個生前不斷被折騰的小個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怕過什麽,他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寄托在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身上,其身後的一切毀譽比起推開改革開放之門都是“浮雲”。鄧小平留給中國的不是“金山銀山”,而恰恰是一條由“陌生”走到“熟悉”,又要從“熟悉”走向“陌生”的永續改革路。
一首沒有名字的歌
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神話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跡般聚起座座金山,春雷啊喚醒了長城內外,春暉啊暖透了大江兩岸……作為《春天的故事》的主角,老人的名字一直未被公開提起,但是放眼全國,幾乎無人不知他是誰。三十多年前那場改革開放的前夜,中國正值一窮二白,麥當勞、肯德基等西式快餐還聞所未聞,對於許多人來說,吃飽穿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時,“文革”雖已結束,但是毛澤東那已經安息的身軀依然在深刻影響著中國,這位偉大領袖享有眾多的讚曲,幾乎每個中國人都要唱。同樣是深刻改變中國的人,鄧小平卻與毛澤東不同,在他生前,他的名字從未在歌曲裏麵出現,直到在他誕辰110周年、去世17年之後,才有了一部以他為主角的電視連續劇。
鄧小平為人雖低調,但不代表他的影響力不大。作為曾經的中國實際上的最高領導人,他有著非同一般的權威,可以號令群雄,擎起改革開放的定海神針。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附在他身上的光環和爭議都不少,以至於真實的他似乎越來越模糊。不管是他的同僚和親友,還是中共乃至民間,抑或海外人士,他們眼中的鄧小平互不相同甚至對立。中共將鄧小平稱為“改革開放總設計師”,把他引領中國改革開放抬到不容置疑的地位,而某些批評人士卻將鄧小平斥之為“屠夫”或者“獨裁者”。事實上,這兩種截然對立的評價均有欠妥之處,不利於人們客觀看待鄧小平的功過是非,更不是新一代看待鄧小平所認可的角度。那麽,褪去光環的鄧小平在今天的後人眼裏,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鄧小平是一個有膽識的人。如何蓋棺論定鄧小平或許在某些角落存在爭議,但是如果拋開所有意識形態,隻看具體的個人,相信很多人都不得不承認鄧小平是一個有膽識的人。更進一步說,鄧小平的膽識絕不是匹夫之勇,而是有勇有謀,是一種真正的膽識。暫且不論他16歲遠赴法國勤工儉學,年紀輕輕便參加可能會丟掉性命的革命,也不論他在“文革”後期整頓過程中拒不認錯的固執,單是看他以年邁的瘦小身軀打開中國改革開放的大門,便足以看出他是一個有膽識的人。或許會有批評者認為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是“有限”的,未觸及更深層次的政治領域。不論這樣的批評是否存在偏見,但是放在全民高呼“毛主席萬歲”、不敢越“兩個凡是”雷池半步的時代背景下,鄧小平能夠挺身而出,果斷將中國轉向一條充滿爭議的新路,已經非常不易。
鄧小平是一個堅硬的人。不管是他的支持者,還是他的反對者,都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堅硬的人。他堅守紀律,領軍作戰時冷靜到近似冷血,乃至“文革”期間所麵對的鋪天蓋地的攻擊,他總是給人一種雷打不動的感覺。“六四”事件時的鄧小平,冒著一生聲譽被毀掉的危險,為了堅持這個民族必須穩定推進經濟建設,不能夠再次陷入意識形態的鬥爭中,他硬是作出一個後來被不少人定義為他一生最大“汙點”的決定。這樣的人,若不用堅硬來形容,還能用什麽形容呢?
鄧小平是一個相對清醒的人。縱觀鄧小平一生,獨立思考貫穿始終,大事麵前總是讓大腦保持清醒。清醒的人得出的觀點未必是對的,做的事情未必是合理的,但是卻因為是清醒的,所以可以對自己作出的決定負責。“文革”期間,鄧小平一度被下放江西,一夜之間從國家領導人變成受批判的普通工人。帶著滿身“汙點”,站在整個國家的“對立麵”,鄧小平卻開始重新思考中國的未來,而這恰恰奠定了日後他改革開放思想的雛形。在江西的日子裏,幾乎每天黃昏落日前,鄧小平都會在院子裏麵散步,來回地兜圈,一天會繞四十多圈。中國的改革藍圖和複興之路,正是在不斷“兜圈”中成型,後來改變中國的係列動作,正是循著兜圈時的“清醒”布局在按圖索驥。
鄧小平是一個有信仰的人。從19歲參加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旅歐支部的工作開始,鄧小平便正式成為職業革命家。隨後不久,年僅22歲的他又遠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取經。歸國之後,更是將自己一生獻給他所認同的共產主義事業,穿梭於槍林彈雨之中。雖然至今不少人對共產主義本身存在懷疑,但是鄧小平依然故我,付出一生代價。打開中美關係大門的美國前總統尼克鬆(Richard Milhous Nixon)曾評價,“鄧小平一直都是忠誠的共產主義者”。鄧小平自己也說過:“我們共產黨人的最高理想是實現共產主義,在不同曆史階段又有代表那個階段最廣大人民利益的奮鬥綱領。”等到他執掌中國最高權力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年邁的老人,正在步入人生的晚年,但是為了信仰,他奔波日本、美國、歐洲取經,帶領中國走上一條改革開放的道路。1992年南巡的時候,他已經是88歲的老人,可是仍然在生命最後幾年狠狠地將中國繼續往前推一把。
從有膽識的人到堅硬的人,從相對清醒的人到有信仰的人,一個更加真實的鄧小平展現在世人的麵前,他的人格魅力從哪一個角度來說都難以抹煞。鄧小平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那首沒有名字的歌,今天已不再流行,但是在它的旋律上人們有了更多的新詞,他看重的是結果。鄧小平較之毛澤東,少了太多意識形態的狂熱,他更加務實,堪稱一個百折不饒、手段強硬、精明能幹的實用主義者。他的一生從未擔任過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較少公開露麵,不太在乎頭銜和榮譽,更少談論各種主義和爭論,寧願充當幕後的決策人。無論是“不管白貓黑貓,會捉老鼠就是好貓”,還是“三個有利於”,實事求是的色彩無時不在,無處不有。作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實幹家,鄧小平對中國的命運產生深遠影響,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幾乎改變了當下所有中國人的命運,雖然當下的年輕人大多對此處於無感狀態。而鄧小平之所以能夠一直以來被人歌頌、稱讚乃至抨擊、譴責,背後都有一個前提——改變中國。
小個子撐起大國的天
從前,關於鄧小平的個子一直流傳著一個典故:鄧小平在聯合國代表中國講話時,走上講台習慣地將話筒向下拉一拉,會場傳出一片笑聲。鄧小平平靜地等笑聲停息,洪亮的四川口音響了起來:“你們笑我個子小,但我請問,有哪一位高個子被打倒兩次還能夠站在這個世界的講壇?!”於是掌聲經久不息……鄧小平的確自嘲過自己的身材,他笑稱,小個子的好處就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他可以無憂。大概正是有這樣的自嘲才順理成章地有了之前那段典故。有趣的是,中國變革之天,真正頂起來的卻是他這個小個子。
梁啟超在《李鴻章傳》的開篇便寫道:“天下惟庸人無咎無譽……有人於此,譽之者千萬,而毀之者亦千萬;譽之者達其極點,毀之者亦達其極點;今之所毀,適足與前之所譽相消,他之所譽,亦足與此之所毀相嚐;若此者何如人乎?曰是可謂非常人矣。其為非常之奸雄與為非常之豪傑姑勿論,而要之其位置行事,必非可以尋常庸人之眼之舌所能燭照而雌黃之者也。”在支持者看來,鄧小平是中國幾千年曆史上罕見的偉人,功勞之大,世界為之矚目。在批評者看來,鄧小平是中共曆史上第二個“獨裁者”,是“六四”悲劇的“劊子手”。不過,令人吊詭的是,大多數批評鄧小平的人士在鞭笞的話語結構中都有一個“但是”——即不得不承認鄧小平時代中國社會的進步是舉世公認的。鄧小平正是梁啟超所定義的非常之人,成就非常之事。他的一生可謂驚心動魄,年紀輕輕便成為中國革命的領導者,1949年中共建政後,逐漸成為中共第一代領導集體中的核心成員。但是,不管他前大半生是多麽的顯赫,倘若沒有開啟改革開放的大門,他留給後人褒貶的最多不過是一個中共元老。今天所有稱讚和批評他的聲音大多建立集中在改革開放上,因為這不僅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抉擇和事業,更是影響所有中國人乃至世界曆史的事件。
那麽,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到底給中國人帶來什麽呢?教科書和上一代人可能會這樣說:“改革開放讓人們思想更加理性,更加像一個正常的人。改革開放有利於提升中國的國力,有利於改善中國人的生活水平。通過改革開放,中國得以從封閉的社會主義國家走向現代世界的中心。”不可否認,改革開放確實帶來許多這樣的變化。可是,新一代中的一些人並不認為今天中國所有的進步都直接歸功於鄧小平,認為他們的父輩和祖輩在改革中國的大潮中也同樣辛苦努力創造了財富,貢獻也應該屬於每一個參與推動中國曆史進程的勞動者。新一代的想法或許令鄧小平的支持者感到憤怒,因為這些自小受惠於改革開放紅利的“80後”、“90後”乃至“00後”,是根本無法想象當年鄧小平大刀闊斧推行改革開放的難度,更是無法體會他們父輩和祖輩從一個不僅吃飽飯都困難而且還要在“階級鬥爭”無處不在的壓力下生活,當他們走向新時代時的驚喜和感恩之情。從某種角度上講,正是因為新一代不再有他們父輩和祖輩那麽強烈的感恩之情和曆史記憶,所以他們自以為在以一種“現代”的觀念來看待鄧小平的改革開放。
新一代中有人或許會說,鄧小平是打開中國大門的那個人,是敢於吃螃蟹的第一個人。摘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桂冠的鄧小平,是一個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人。普通在於一些人認為他的作用是有限的,不普通在於他畢竟是開門的那個人。毛澤東身後,在開啟封閉的大門將中國從愚昧、狂熱、封閉狀態帶出來的過程中,鄧小平起了重要作用,中國的麵貌開始發生巨大的改變。換言之,他們感覺鄧小平的作用僅僅在於開啟一扇門,為日後中國的巨變豎立了定海神針。不過,站在當年的曆史關口,有可能開啟大門的並不止鄧小平一個人,至少葉劍英、陳雲、華國鋒等人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最終完成曆史大任的卻是鄧小平。這是無法用個人命運作出解釋的,也表明這扇曆史的大門有多麽沉重,它隻為英雄而開啟。如今,通過鄧小平時代的改革開放,曾經許多不可思議的東西今天變得理所當然,曾經許多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今天已經是琳琅滿目,不正常的社會變得正常,而這也許正是鄧小平一生之中的最大曆史功績。解放思想,改革開放,一切都在於衝破不合時宜的舊框架,讓人們能以個人意誌和努力做自己的主人,這在今天的時代早已不是非分之想,以至於現在的絕大多數人即使受惠於改革開放,也不會覺得鄧小平改變了他們什麽。而在改革開放之前,無論是靠努力學習進入好大學,還是經商,乃至外出務工,都是無法想象的,但是放在今天,一切變得如此正常,如此天經地義,甚至有人認為,改革開放隻不過是鄧小平把民眾應該享有的東西返還給了民眾而已。但事實上,鄧小平的功績正是在於把一度不天經地義的東西變得天經地義,而這恰恰是他超出同時代人的地方。但是,無法否認的是,作為一人之力的政治家,鄧小平沒有也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的中國問題,而這恰恰構成了新一代對於他的批判,使得曾經熟悉的鄧小平形象變得陌生。
新一代被喚醒的批判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恰如詩人趙翼所言,中國新一代逐漸開始登上曆史的舞台,雖然現在還很弱小,但是注定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中國曆史的主力。與他們的父輩、祖輩不同,新一代自小從改革開放的大環境下成長起來,從未經曆過類似於大饑荒、“文革”這樣的慘痛記憶。不同於父輩、祖輩身上的理想主義,新一代更加務實,敢於直麵自身的權益。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雖不能說一出生便含上金鑰匙,但至少不會擔心吃飽穿暖,而且因為生活水平的提升,他們的訴求更高,對人生、對社會的期望更高,對執政者的要求與標準也更高。伴隨著期望值的升高,改革開放“紅利”的減少以及所帶來的負麵影響開始困擾著新一代。無論是買房難、就業難、生活難,還是環境汙染、貧富懸殊,甚至貪腐成風,導致大眾的權利被利益團體瓜分,這些都讓新一代變得更加敏感,壓力更大,對生活充滿焦慮,使得他們中的一些人誤以為這是改革的後果,把重新審視鄧小平的政治遺產當做挑戰官方宣傳的“偉光正”的舉措。反叛,在各個社會都是年輕一代成長必須經曆的門檻。不論新一代人的“反叛”和“挑戰”多麽荒唐和極端,最重要的是新一代人對於鄧小平的看法將決定了中國今後“改革開放”會往哪裏去。
新一代中的一些人或許認為,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是一首未竟之歌。如果說上一代更多的是稱讚改革開放,那麽他們質疑改革開放的成分遠比上一代多。新一代由於受困於高房價、資源不平等、貧富懸殊、環境汙染等社會問題,難免對改革開放產生懷疑,甚至不乏有人認為正是改革開放的局限性在較大程度上導致今天如此嚴重的局麵。有人感覺改革開放雖然從整體上提升了中國的綜合國力,但是社會貧富懸殊卻越來越大,大多數人並未得到太多好處,相反那些有特權的少數人倒是成為獲利最多的人,以至於不少人批評改革開放導致中國成為一個權貴資本主義國家,數以億計的普通中國人辛勤勞動,嚐盡人生的艱辛,卻在供養一個奢靡的特權階層。在這些人眼中,國家與國家之下的大多數人是不一樣的,雖然國家看起來確實強大很多,但是生活於其中的大多數人依然在為生計苦苦掙紮。改革開放紅利的巨大不平等背後反映中國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是一種如清華大學秦暉教授所言的“低人權優勢”,即通過犧牲人權、環境、資源等代價來換取經濟發展。這種理論或許不被官方認同,但是卻讓許多通過互聯網接觸更多信息的新一代找到宣泄的快感。
支持者們或許會替鄧小平辯解,即使改革開放本身存在不平等,但是中國確實通過改革開放建立起初步的開放社會,經濟得到了發展,人們生活水平得到整體性提高。然而新一代中也有另外的看法。他們不太注重將眼光放在自己及國家發展的角度,反感官方以往不斷提到的“自己同自己比”的“環比”,更願意在同層次上與他人的“對比”,因此對自己“落後”與其他同齡人和同時代人的方麵會格外敏感,也就更多地在橫向的世界發展進程尋找答案和評判的“武器”。正是在這樣的對比中,他們在檢驗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大業時,同上一代人的評判標準及要求必然不同,甚至將鄧小平的改革同以往中共的錯誤捆綁來看,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不應“誇大”。
今天的新一代人不再有吃不飽飯的生存問題,因此也更從精神上產生追求,強調“尊嚴”甚至“政治權利”。有這樣思想的人評價鄧小平時,難免同上輩產生“代溝”。上輩人可能認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鄧小平能讓中國人吃飽飯已經就非常了不起,再去強求政治改革無疑有些過分,對鄧小平是不公平的。但上述的青年人就不會有這些顧慮。青年一代本身就思想活躍,特別在官方開始強調公平、正義、自由、民主、平等的今天,希望新一代不去要求政治改革是不切實際的。再者,改革開放恰恰讓中國的新一代有了廣闊的對比空間,這也使他們的要求多過冷靜和忍耐。而對政治的冷漠也同樣從另一個側麵影響人們。新一代中也有不少人將觀注力從公共事務上麵轉移到不擇手段地為個人發財致富上,甚至醜相百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些人自私冷漠一切向錢看,知識分子逐漸犬儒化,民眾變得更加市儈,潛規則、階層對立、弄虛作假、破壞人權等問題愈發嚴重,令新一代中的理想主義者深感痛心。他們也會遷怒於鄧小平的改革。
同時,“六四”事件同樣成為許多新一代關注政治的人批判鄧小平的理由。這個事件依舊是中國大陸的政治敏感詞,新一代中的大多數人要麽有一小部分“六四”的記憶,要麽根本聞所未聞。於是“遺忘”和“人雲亦雲”成為這一群體在“六四”問題上的兩大特征。正是由於官方的僵化思維和刻意回避,反而使欲了解“真相”的年輕人無法辨別地接受各種相關信息,不能也無法作出自己的判斷。而官方的“正統”說辭反而導致他們更靠近反麵評價。某些曆史事件不會因為回避就可以消失,在麵對新一代時,官方必須深思。
其實這些所有的質疑和批評,正是由於鄧小平打破了中國人麵對現代世界的思想及生產力的各種束縛,讓國人的眼光和心胸有了更多的追求,作為重要的曆史人物他也必然會遭遇曆史的掃描和由此產生的苛責,“鄧爺爺”,您會想到嗎?
超越時代的陌生,是平凡也不失偉大
縱觀中國五千年曆史,物質財富從未像今天這樣豐富,民眾的整體視野從未像今天這般開闊。正是鄧小平的改革開放,讓一個封閉、愚昧、僵化的國家重新回到現代世界的中心。僅此一點,足以讓鄧小平享有全球一流國家領導人的榮譽,不僅能夠在國內獲得大量的支持,更能為許多外國領導人所敬重乃至佩服。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固然是有限的,固然未能在政治改革上麵有所突破,但是通過他的改革開放,世界開始廣泛影響中國,人們的觀念得以發生根本性變化,中國的未來隻可能在鄧小平留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從這一點來看,鄧小平雖然未能看到中國的今天,但是他的功績正是日後中國進一步改革的基礎和前提。
回看一百多年的中國曆史,二十世紀初,蘇俄式社會主義思潮風靡一時,被認為是當時進步、自由、民主、人權的代表,憂國憂民的有誌青年先後為之奮鬥,在世界範圍內開始了一場社會主義的大實驗,結果有的倒下難再起身,有的卻“鳳凰涅槃”。一個國家貴在能夠從曆史錯誤中重新崛起,因為真正可怕的是錯誤永遠得不到糾正,執政者不能或者不敢於自我革新。所以當古稀之年的鄧小平正視曆史錯誤,重新出發的時候,雖然當時左傾思潮占據絕對上風,但他的行為無疑是極大勇氣的結果。作為一個人,不能排除鄧小平的個人局限性。“六四”的巨大曆史悲劇,使得他在世界曆史上的地位打上折扣。不過,若把中國進步的希望全部寄托於鄧小平一人身上,肯定是不公平的,也不符合曆史發展規律。本來作為世界人口最多、麵積第三的大國,中國的大事情可以說就是世界的大事情。鄧小平能在人生晚年讓中國十三億人吃飽穿暖,能讓中國有徹底成為現代文明的國家的可能性,已經足以讓他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往往是不幸的時代,一個不再需要英雄的時代無疑是一個幸福的時代。一個真正的曆史偉人不會在意人們是否還記得他還讚美他,而在意他帶給後人的生活是否平靜、舒適、恬淡,一代代新人能在正常的生活中忘卻以往的不正常,未來的曆史才是一座流淌的墓碑。有這樣的胸懷才配稱為偉人。
鄧小平,在一個貧窮與富裕的十字路口正確地指出了方向,帶領中國走上發達之路。他輕輕地去,不帶走一片雲。中國今天再次走到現代化的十字路口,再次需要重拾鄧小平的改革精神,帶領民眾走上一條人人皆可理直氣壯地過實現自己夢想的道路。中國需要從“熟悉”再一次走向“陌生”。鄧小平、習近平,“雙平中國”,這是曆史的巧合還是必然?所有滿懷希望的中國人再一次翹首以待。
世界上有一種遺忘,叫做時過境遷的遺忘。鄧小平已經逝去,雖然他依舊是中國人最熟悉的人之一,但是他注定將隨著中國變得更加正常而逐漸淡去。時間會淘洗細節,曆史會刷去記憶,當新一代漸漸成長起來,鄧小平當年披荊斬棘的改革曆程可能隻剩下一個粗略的印象,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陌生”是一代代人在傳承曆史時必然出現的正常現象,越是偉大人物越要接受後來者的一遍遍檢視,重複一次次由“陌生”到“熟悉”的過程。古希臘作家普魯塔克言:“對他們的偉大人物忘恩負義,是偉大民族的標誌。”當作為“熟悉的陌生人”鄧小平真的有一天被人們越來越平靜地看待,彼時的中國或許真的已經成功跨越中國曆史上“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
(鄧峰 評論)——轉自《多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