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片《辯護人》用倆小時的篇幅闡述了三種人的愛國:一種是鷹犬之愛,代表人物是那位動輒《國安法》的警察局長,以權力集團偷換國家的概念,臣服並效忠於專製和暴力。無論是他的嚴酷無情還是“盡忠職守”,都不由讓我們聯想起《悲慘世界》中的沙威警長,《十月圍城》裏的朝廷爪牙……以及所有以效忠為名,站到了人民的對麵,為把持少數人手中的權力,不惜以非法去捍衛統治的“螺絲釘”們。
另一種可稱為贏利之愛,口號通常是“實業興邦,穩定求榮”,實則占利益與名義之雙贏,他們的成功,往往是寄生於特權與庇蔭的結果,代表人物是那位專心業務,一心攢錢要把兒子送到國外的事務所拍檔,更是大企業“海天建設”裏那位留洋歸來的青年才俊。“比誰都要羨慕美國民主自由”的太子爺,認為“韓國人要談民主,還得埋頭再掙一百年的鈔票。教育素質跟不上,一切均是空談。”聽聽,多麽熟悉的論調!這也曾經是男主角,曾經是我們大多數人的認識,但剝去一切的借口,這種說法的實質其實是無視正在發生的人間疾苦,他們認為那些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個體是可以犧牲的東西,是可以用來為自己功成名就的“韓國夢”,為政府曬出的GDP,為所謂的團結發展墊腳鋪路的東西。
他們視而不見,選擇沉默,甚至嘲笑他人的抗爭,本質不過是為自己的懦弱自私尋求借口,讓建築在他人犧牲上的自我實現變得心安理得罷了。他們也談愛國,但這種愛更象是一塊生意的招牌,他們愛的隻是這個國家所提供的追逐利益的場地,愛所有有利於自己的規則和秩序,愛通過這一切累積而成的財富和名譽。
最後一種在影片中被叫做“雞蛋碰石頭”之愛。自不量力,粉身碎骨,以微小的聲音呐喊,以瘦弱的身軀抗爭:比如樸鎮宇和他讀書會的同學,以及最後從辯護席走上被告席的男主人翁宋律師。這樣的雞蛋,燈蛾,曆朝曆代都不缺,斯巴達克斯,馬丁路德金,譚嗣同,劉思揚,林昭,X曉波……曾經在旁人眼裏,那麽可笑,那麽不值,那麽唐吉珂德,但他們的取舍標準卻離動物求生求利的本能最遠,離人類求真求仁的高貴最近。以鮮血濺上頑石的瞬間,他們傾力維護的是世道的公平,是人類因為精神自由才擁有的尊嚴。
正是因為這些前仆後繼的雞蛋,曆史才得以推進,我們才得以一步一步地靠近文明:不必做奴隸,不必三叩九拜,不必因我們的族裔,出身和貧富而天生低人一等,喪失譜寫命運的機會。將來也勢必會有別的雞蛋一個又一個地誕生,向前,撞上去,粉碎,直至以活的生命撼動那塊早已死亡的頑石。
做不到“我以我血薦軒轅”的人們,至少可以不去詆毀一個為爭得言論思想之自由而被禁錮於牢獄多年的書生。說到叛國,他到底叛了誰的國?
全片最激烈的一幕出現在宋律師和警察局長當庭答辯的時候。兩位中年男人最終拋卻了一切的偽裝和技巧,血脈賁張地對峙著。兩雙充血而含淚的眼睛,充分表達著電影黃鍾大呂的拷問:什麽是國家?它到底是誰?什麽又是愛國?究竟應該怎樣來愛它?
有多少曾經以赤子報國之心從政從戎的人,回頭自省過所為與初衷的背離?竟無一人是男兒?可這男兒應該背靠人民,麵迎槍口?還是背靠坦克,將槍口指向人民?
國家的意義在哪裏?是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粗暴沒收我們生而為人的權利?還是不分膚色,出身與階級,用高於一切的法律平等地庇護她的草民?讓我們甘心情願去熱愛,去跟從,去奉獻生命的,究竟應該是怎樣的一個國家?
影片由前半部“幸福來敲門”式的勵誌故事,突然急轉直下,接入“釜讀會”引發的政治事件。這一突變也隱含著一次發問:埋首沙堆,真的就能遠離政治嗎?個人奮鬥,究竟能不能興邦報國?人應有夢,人皆尋夢,美國夢,韓國夢,中國夢……但這夢不應隻是順應權力者的遊戲規則,夾縫中鑽營計算,單純的致富之夢,也應該是站起身來,喊出聲音,滿麵塵埃跋山涉水走向民主自由的一個夢。正如宋律師曆經三種愛國之轉變,最終悟出了自己的道理:國即是民。不因民之貧苦而失去法律對他的保護,法理之公允,才是國家的意義,才是我們愛國的理由。
影片取材於韓國盧武鉉與全鬥煥的曆史題材,但其中更有趣的,在於描寫軍政專製和受迫害的左派學生之間的矛盾,形成了意識形態立場的左右互換。這倒有利於我們理清思路:其實左右並無分別,無論是宣揚血統論的納粹希特勒,還是大搞出身論的紅朝太祖,他們都不過是劃分人民,宣揚仇恨,以冠冕堂皇的口號迷惑群眾,從而達到永遠將權力掌握在自己一小部分人手裏的反動目的。所以“不要聽他們說什麽,要看他們做什麽”,抹去塵埃和煙霧,三權分立,還政權,法權,軍權於民是一切的基礎,是檢驗這個國家是否屬於我們自己的唯一標準。
頌揚憲政法製,不是為了用它來實行右或者打擊左,而是因為隻有在它的庇護下,我們以及我們的下一代,一代又一代,才有自由說話,思考,選擇,尋求真相和真理的權力。
革命這兩個字,不屬於左,也不屬於右,它是一切被壓迫和被損害的人百年孤獨的理想,我們也許至今,站在彼岸,才真正體會了它的含義。
向影片和影片所紀念的人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