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華人的鄉情與鄉愁
http://news.sina.com 2014年06月07日 22:50 僑報
《生民》封麵。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本文作者在舊金山。
《生民》扉頁。
編者按:沒來過美國的人,多把美國人情淡如水的傳聞當成是一種普遍現象,其實不到美國來,還真無法體驗在美華人的鄉情與鄉愁。作家王心劍把來美後的感受細緻地記敘了下來,讀了他的文章,也許能讓那些沒有機會經歷這一切的人對於在美華人的鄉情與鄉愁有個清楚的認識。
鄉情:舊金山的“黃土高原”
以前在中國國內的時候,曾聽到過一些留學歸國人士渲染,說漂泊境外人情薄如紙,即使借住親戚家也得照樣掏房租,誰要請你吃飯千萬別信,最終結賬肯定是AA製。我盡管理解國人客居異鄉或移民之初打拚的諸多艱辛和不易,但要說同胞一離開大陸就淡薄親情、把古老民族的好客傳統擱置於腦後,總覺得那不符合華夏子孫的性格特徵。
去年隨妻子來到美國,飛機降落在舊金山機場,前來接機的菜曉紅博士跟我倆素昧平生,唯一的聯絡紐帶就是他妻子和我妻子的同學曾經是同窗。汽車開出機場的第一件事就是需要填飽餓了一夜的肚子,打一進餐館我就有意識地時刻準備著付錢。吃完飯餐館夥計拿來賬單放在桌上,我迫不及待地掏出鈔票要結賬。菜博士攔住我說,在美國結賬講究要刷卡,手持百元現鈔結算,麵額太大容易把人嚇著。我初來乍到不明就裏又沒有信用卡,隻得看著他結完賬,跟著往外走,路上還莫名其妙地嘟囔說,吃飯花了40多美元,拿著百元鈔票結賬應該不算多啊,難道國外人就這麼膽小?他看我認起真來,不禁哈哈一笑說今天是給你倆接風,理應由我付,你就不用再糾結了。
住房是他提前租好的,拿來合同簽過字即行入住。打開汽車後備箱,裏麵藏著他早就預備好的鍋碗瓢盆以及鍋鏟筷子等,再拿出剛在華人超市買的米麵鹽油醬醋菜,晚上想吃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了。他連水也沒有喝一口就開著車匆匆離去,隨口丟下一句說他妻子隨後會來看望。沒過兩天他的妻子果然來了,薑雪芹女士皮膚白皙個子很高,看上去是個典型的關中傳統知識女性,盡管在國外呆了多年,見到男人仍一臉靦腆羞澀,除了紅著臉跟我打了個招呼,剩下的所有話都在跟我妻子說。她也是開著車來的,打開後備箱拿出來的是吃飯用的桌子、接待客人用的4把椅子、晾衣服用的鋁合金活動支架和五顔六色的衣架,甚至還有洗碗打掃廚房用的各種抹布,轉眼工夫我的住所煥然一新,儼然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新家,剩下來就隻有一心一意過日子了。她臨走時我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才打聽出她老家是陝西蒲城人,她丈夫菜博士是陝西富平人,兩口子一副古道熱腸,待客的誠懇周到把關中東府人的淳樸形象體現得淋漓盡致。
舊金山灣區的陽光格外明媚,臨近海邊的和煦微風引人入醉,唯一的不足就是環境陌生,難免有些旅途寂寞。不久後的一個周末,忽然接到菜博士的一個電話,說怕我倆人生地不熟感到無聊,打算介紹一些陝西籍的人士與我倆認識。我在美國沒有買車,約好他驅車來接。到了他家見到一屋子操著秦腔口音的男男女女,大都是移民美國事業有成、有房子有汽車的精英人才。與大家一交談我才得知,菜博士夫婦平均每隔兩個月就要接待一位國內來客,都是給鄉黨聯繫好住處,安排好生活所需,照應對方熟悉美國生活環境甚至直到離開。同時還得知他家離我的住處相距有100公裏遠的路程,他接我一次來回200公裏,晚上再送我回去又是200公裏。我聽了直咋舌,自忖如果換成自己還真不一定能做到,已經喪失年輕朝氣的我開車最怵上高速,若要我在令人眼花繚亂車流如梭的高速公路上連續行駛400公裏,那非累得暈過去不可。
前不久,交大一附院的陳教授來舊金山看望女兒,他跟我出生在白鹿原同一個村,是發小,在古城西安住得又近,兩座樓遙相呼應,平日相處親如弟兄。菜博士大約感到我家有些簡陋,待客有所不便,就邀請我和陳教授攜家小都去他家,由他來擺酒接風。陳教授覺得相互不熟悉,不忍相擾,我說你就去吧,到了那裏跟在自己家一模一樣。來到他家果真像進了自家門一樣,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休息就去休息,該玩就去玩。尤其令人稀罕的是他家有前後兩個院子,前院栽的全是從國內帶來的花花草草,後院種植的都是關中地區常見的各種菜蔬,有韭菜,有蒜苗,有倭瓜,有茄子,有玉米,活色生香不下十餘種,儼然一個農家小院。我問陳教授像不像咱關中老家,陳教授喟然一嘆說彷彿又回到黃土高原了。吃飯時,桌上擺了十幾個菜,基本都是後院的果蔬精品,外加油潑辣子醋蒜汁,一股子家鄉風味。主食端上桌來,大家又是一陣驚呼,盤子裏盛著關中農家接待賓客最受歡迎的蔥花煎餅。陳教授自從下了飛機胃口就沒有好過,頓頓飯見到西式餐點就皺眉頭,此時眼睛不禁為之放光,迫不及待地卷起煎餅吃了一張接著又是一張——那一頓可口地道的家鄉飯,吃得人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鄉愁:民族榮衰同氣連枝
灣區海邊一個旭日初升的清早,窗外傳來小鳥歡快的啾啾鳴叫,還在睡夢中的我被手機的震動驚醒,拿起來一看是菜博士發來的微信,說祝賀你的長篇小說隆重推出。我出國前寫了一部長篇小說《生民》,講述的是民國時期陝西關中遭逢罕見年饉,600萬老百姓被餓死近一半,留學德國的水利專家聞訊毅然返回故裏,率民興修涇渭八渠拯救民瘼,接著又在地老天荒的黃土高原辦起一座農業大學,借鑒國外先進耕作技術教民稼穡樹藝五穀,培育動植物良種讓鄉親吃飽肚子,最終積勞成疾猝然離世的一係列催人淚下感人至深的故事。這部小說臨行前交給了作家出版社,日前才聞聽到國內信息說已經出版發行,不料國外人也這麼快就知道了。
薑女士的家在關中東府蒲城,閑談中我曾告訴過她,秦朝和漢朝立國之初,都曾經動遷天下富豪送往東府蒲城韓城一帶,還有一批送往西府興平扶風。也許是遺傳基因優異,故而東府西府人才層出不窮,西府曾出過明代首名陝西狀元康海,罷官還家成為秦腔鼻祖;東府也出過清代首名陝西狀元王傑,為康乾盛世奉獻畢生。單就一個小小的蒲城,現代史上就出過兩個著名人物——李儀祉和揚虎城。菜博士和薑女士都知道李儀祉,畢竟是家鄉的驕傲。李儀祉是海外留學歸國人員的傑出楷模,也是中國現代史上首屈一指的水利學家,為中國水利事業做出過卓越的貢獻和不朽的業績。當他得知八百裏秦川遭遇慘絶人寰的饑荒時,不畏艱辛以工代賑率民興修水利,50歲出頭就因肺癆而去世,感恩的關中老百姓在涇惠渠首為他立有塑像和紀念館。我的小說主人公有很多地方就是以他為生活原型,盡管現實生活中的人物與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很難畫等號,但他們在民族危難之時敢於擔當、挺身而出、絲毫不顧惜個人身家性命奮起一搏的精神軌跡如出一轍。
海外留學人員都有報國情結,從玄奘取經直到今世精英莫不如此。翻開一部中國近代史,國家的浴火重生,民族的振興崛起,老百姓生存狀態的翻天覆地變化,處處都彰顯著海外留學歸國人員和海外華僑華人的付出與奉獻。
故國是海外華人的根,鄉愁是牽動風箏的那一絲細線,無論風箏飛得有多高,飄得有多麼遠,就因為那一根細線讓它不得不時刻回頭顧盼。在我與灣區衆多海外遊子的接觸中,最深的感動就是大家對故鄉的關心和對國內來美同胞的細心照應。菜博士夫婦是如此,更多的華人華僑也是如此,這些同胞在聽到國內各方麵的巨變時無不欣喜激動,得知國內霧霾沉重及社會矛盾也無不嘆息與同情,國家的日益強盛讓彼此都覺得腰粗氣壯,民族的榮衰更讓他們感到同氣連枝。
為了更深入體驗美國的文化環境,我在朋友的陪同下也常去華人教堂,讓我驚訝和感觸頗深的是教堂的牧師和教衆極為關注大陸老百姓的命運狀態,飛機出事了為馬航失聯祈禱,昆明暴恐為遇難者祈禱。尤其是當我聽到聖歌裏唱出“翻過千重山,跨越萬裏洋,哪裏是我的家鄉?上下數千年,縱橫幾萬裏,哪裏是我安放靈魂的地方”時,透過宗教色彩,感覺那是在傳遞一種淡淡的鄉愁。
菜博士富平老家的鄉黨習近平主席在國內城鎮化改造中強調要留得住鄉愁,鄉愁在國內理解很難深刻,但通過海外華人的眼睛我終於讀懂了:鄉愁不僅僅維繫於長江黃河、炎黃二帝的陵丘,還來自於故園村口那一株大槐樹,昔日幼年嬉戲的小池塘,夏日裏綠蔭深處的聲聲蟬鳴,冬天裏白雪皚皚覆蓋的村莊,秋天草叢中捉蟈蟈的樂趣,春天爬伏在莊稼地裏摘吃嫩豆角的滿口清香,當然還包括白日裏揮之不去的思緒,夜裏輾轉反側的富裕強盛之夢!(甲午年春於舊金山灣區)
王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