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中國,頗似170年前的美國。當時,美國開啟了脫歐洲化進程。美國詩人愛默生1837年在哈佛大學演講時說:“我們依賴的日子,我們向外國學習的漫長學徒期,就要結束。我們周遭那千百萬衝向生活的人不可能總是靠外國果實的幹枯殘核來喂養。”愛默生說的外國指的是歐洲,表明美國自獨立戰爭以來邁入精神立國階段。
170年前的中國,經曆鴉片戰爭,開啟了脫中國化的西化曆程,新青年運動期間魯迅、胡適等還主張廢棄漢字,因為漢字是全盤西化的最後障礙。起初,西化目標包括歐洲,甚至包括日本,但二戰結束以後,美國成為中國全盤西化的目標。
在中國人心目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美國情結。走出美國化的陰影,成為中國自立、自強、自尊的關鍵考驗。
中國的美國化
在中國人心目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美國情結,經曆了鴉片戰爭以來的“西學東漸”、甲午戰爭後的“全盤西化”,到改革開放首要的“對美開放”,美國對中國的現代化曆程,有著難以估量的深遠影響。
這就是中國的美國化情結。所謂美國化,就是指美國成為現代化、全球化的代名詞,中國的進步和發展等同於美國化。美國成為中國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的標杆。美國化的中國人視中國為世界老二,致使當今世界中美關係陷入“老大vs老二”的關係怪圈。可以說,美國霸權對中國最大的威脅,就是中國的美國化。
走出美國化的陰影,成為中國自立、自強、自尊的關鍵考驗。
《人民日報》高級編輯丁剛先生十年前提出“脫美國化”命題,頗具前瞻性。近十年來的中國崛起態勢的確表明,“脫美國化”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脫美國化”不是“去美國化”,因為“去美國化”既無可能,也無必要。畢竟,美國不僅是一個國家也是一種霸權現象。“脫美國化”是擺脫美國中心主義,作為國家的美國仍然有許多可愛、可學乃至可敬之處。中國的發展秘訣在於兼收並蓄、融會貫通,當然要借鑒包括美國在內的一切人類先進文明。“去美國化”,恰恰是不自信的表現。
在中國,存在著一種殊途同歸的怪現象:一些左派學者製造美國霸權(提供國際公共產品的美國,可稱之為“公美國”)神話,然後反對被神話的美國,其實是在與自己鬥;另一些右派學者則將美國(作為國家的美國,可稱之為“母美國”)美化,也在編織美國神話,然後與反對這種神話的人鬥,其實也是在與自己鬥,因為把他們美化美國的言論翻譯出來,美國人都慚愧得臉紅。
新中國建立以來,政治上“別了,司徒雷登”(中國民國時期美國駐華大使),思想上卻沒有“別了,美國”。“脫美國化”,成為中國精神立國的重要門檻。
“脫美國化”三部曲
使中國成為中國、亞洲成為亞洲、世界成為世界,是“脫美國化”的三部曲。
中國夢的提出,便是使中國成為中國。
“千萬裏,我呼喚著你,千萬裏,我追尋著你,可是你卻並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夢裏,在夢裏你是我的唯一。”這是上世紀90年代風靡中國大陸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的主題曲歌詞。這些北京人萬萬沒有想到,中國人的美國夢可能成為美國人的噩夢。美國總統奧巴馬2010年4月15日在接受澳大利亞電視台采訪時稱:“如果超過十億的中國居民也像澳大利亞人、美國人現在這樣生活,那麽我們所有人都將陷入十分悲慘的境地,因為那是這個星球所無法承受的。所以中國領導人會理解,他們不得不做出決定去采取一個新的、更可持續的模式,使得他們在追求他們想要的經濟增長的同時,能應對經濟發展給環境帶來的挑戰”。而中國做到這一點的結果,便是開創了人類可持續發展的新文明,成為世界領導型國家。這一點,自然是奧巴馬所未能意識到的。
剛剛閉幕的上海亞信峰會,則是中國推動讓亞洲成為亞洲的重要嚐試。當今亞洲,麵臨曆史遺留問題所帶來的種種安全挑戰,比如領土、領海爭端,由此極大幹擾了亞洲經濟一體化進程、嚴重束縛了亞洲國家解決跨國安全威脅和人類安全問題的能力。從本質而言,這是傳統以中國為中心的縱向亞洲國際體係,遭遇西方傳來的以主權國家為中心的橫向威斯特伐利亞體係的時空矛盾。比如,越南以法國殖民時期的版圖占據南沙、西沙島礁,而曆史上(包括1958年範文同總理聲明)其政府都是承認這是中國的領海、領土的。
換言之,亞洲國家身份未根本解決,亞洲的自立自強並未完全實現。一句話,亞洲尚未成為自己,這體現在:思維方式上未自主、行為方式上未自主,其症結是亞洲人民不能決定亞洲安全,亞洲缺乏安全一體化機製。其結果,盡管亞洲是世界上最具發展活力和潛力的地區,也是安全形勢最複雜嚴峻的地區之一,卻呈現亞洲國家經濟上靠中國、安全上靠美國的“亞洲悖論”。
這便有了美國“重返亞洲”之舉措,高舉TPP,指望恢複亞洲經濟、安全均靠美國的局麵。與此同時,也有了亞信會議。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剛剛閉幕的上海亞信峰會上,倡導亞洲的事情歸根結底要靠亞洲人民來辦,亞洲的問題歸根結底要靠亞洲人民來處理,亞洲的安全歸根結底要靠亞洲人民來維護,可稱之為“亞信精神”。
推動國際秩序朝向更加公正、合理、包容、有序的方向發展,則是中國力推讓世界成為世界的外交努力。作為前期工作,中國聯合俄羅斯,以明年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和中國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為契機,譴責日本挑戰、破壞戰後國際秩序,捍衛戰後國際秩序。同時,中國聯合金磚國家推動世界發展模式多樣性和國際關係民主化,可能在2016年中國承辦G20峰會上予以係統闡述。
中國哲學家趙汀陽在《壞世界研究》一書中指出,世界仍將是一個“非世界”。中國要努力讓世界成為世界,其前提則是讓西方成為西方,還原普世價值為西方價值普世性。
在實踐中,人民幣國際化、“一路一帶”(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絲綢之路經濟帶)正開啟陸上全球化新征程。俄羅斯作為亞歐國家,是亞信會議重要成員,這也許在提示,亞信會議的未來在於歐亞大陸安全一體化,即亞信統領上合組織、東盟(亞細安)、南盟、阿盟等亞洲地區的安全機製,與亞歐會議、北約之歐亞部分對接,實現歐亞大陸的安全夢。
“脫美國化”是大勢所趨,並非中國有意為之。世界各國都麵臨美國化的巨大風險。不僅中美經濟日益在脫鉤,世界也在脫美,美國的盟友體係在鬆動,更明顯的,美國也在脫世界,國內新孤立主義在抬頭。因此,“脫美國化”,不隻是中國的問題,也是世界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