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的內容已經在心中積蓄很久了,不是一兩天,也不是一兩個月.一直難以下筆,實在是因為自己也是被罵者的同類,損敵一千,自傷八百 。奈最後水滿自溢,還是忍不住從腦子裏破堤而出,落在了筆端。把草稿拿給幾個朋友看,有的說好,中肯;也有的說我太刻薄,傷人。也有的說:你找死啊?寫這樣的東西!就讓我心裏特猶豫,要不要發出來啊?最後就借著點酒,貼了。酒壯悚人膽,一點不假。隻是腦子裏一直閃現著兒時看過的一場電影,裏麵的主角對著步話機大聲喊:“向我開炮!”這幾句話,是前言吧!
到中國旅遊,本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尤其帶著兒子,讓他們從小能夠切身體會一下中國的風土人情,到各個曆史景點感受一下中國的文化傳承,真是勝過書本上一萬個對長城、故宮、兵馬傭介紹的文字與圖片。
隻是,有所得也必有所失。在讓兒子去感受中國悠久曆史文化的熏陶的同時,也無可避免地會讓他們目睹當今中國社會各式各樣的醜行,弄得兒子常常向我提一些令我尷尬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譬如,為什麽街上的汽車從來不讓行人?為什麽到處都那麽髒,大家隨便往地上扔東西?為什麽人們那麽粗魯沒有禮貌?為什麽又髒又臭的廁所門口總會有人收錢?為什麽人們講話那麽大聲好象在吵架?為什麽那麽多的人不分場合在哪裏都抽煙?為什麽每到一個地方總有那麽多的人撲過來非要賣東西給你而且纏著不走?其實答案不是沒有,隻是我不想說,因為我不願意讓他們在心中種下太多對中國負麵的印象,盡管我知道我的努力最終可能仍會是徒勞。
孩子很小的時候,我們就開始帶他們往中國跑了,目的是趁他們年紀還小,還能夠對我們的安排沒有提出異議時,讓他們盡早地習慣中國的狀況。因為我們看到周圍很多的朋友,等到孩子十幾歲了,認為懂事了,有理解能力,能夠吸收一路的所見所聞了,於是帶著去中國,滿懷期望地想讓孩子去感受中國的曆史與文化,去了解自己作為中國人的根,而結果卻往往是乘興而去,掃興而歸。最典型的效果就是,回來後孩子們做總結一般地對父母說:那就是你們出生長大的地方啊!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失望與不屑,並拒絕以後再去。這個時候,弄得做父母的一隻手伸了起來,不知道是應該抽孩子的嘴巴,還是往自己臉上煽。
中國這幾十年經濟發展突飛猛進,全世界都有目共睹。譬如說上海,幾個月不去,就會展現出一片嶄新的市容。記得95年去上海,當空中小姐宣布我們已經飛臨上海的天空時,我從飛機上向下望去,看到的隻是一片漆黑。當我的兄弟接上我,穿過無燈的黑暗,驅車行駛在上海市區那坑坑凹凹高低不平,恨不得能把腸子都顛騰出來的街道上時,夜色之中,我看到的上海完全是一個龐大無比的建築工地,道路兩旁以至綿延到天邊的全是高聳入雲的腳手架印在空中的影子;幾年後再去上海,夜幕之下,我發現它已經完全成了燈火通明,高樓成群的花花世界了,比紐約還要氣勢!當我一次從上海繞道香港回到美國,向太太描繪這個嶄新的世界時,太太憑著她八十年代的記憶,完全沒有能力接受,這個在她嘴裏一直是個”破上海”的地方都快比她的香港還要繁華了。當然,如果我要是告訴她,上海外灘旁邊的停車場裏幫司機尋找車位的老頭,身上的西服與領帶比微軟總裁比爾·茲穿得還要正式氣派,那還不如告訴她,我從上海到香港其實是腳踏著阿拉伯人的地毯而不是買票坐的飛機,所以我沒有提起。
遺憾的是,中國的經濟發展,人們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並沒有相應地帶來社會道德的提升。和諧社會的口號之所以如此響亮地提出,也同樣響亮地說明,這個社會多麽缺少和諧。
這幾年往中國跑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以我個人的經曆所總結出來的這個社會的狀況讓我實在不敢恭維。這個社會缺少人與人之間的基本的尊敬,缺少人與人之間的起碼的信任,更缺少人與人之間最根本的平等相處的觀念。古人曾說:倉廩實而知禮節。看著如今的中國社會,我隻能說,我們的古人太天真善良了。
在中國,我每每看到公司裏的主管麵對下屬,如何以在美國完全可以被視為人身攻擊的方式進行訓斥和辱罵,而同一個下屬當他/她點頭哈腰地承受了上司如此的辱罵之後,轉過身去就將同樣的待遇拋給他/她的下屬;而在街頭上,則更不用說了。我在北京中關村,曾目擊過一個警察如何像流氓一樣欺辱訛詐一個騎板車的民工,而這個民工卻自始至終滿臉諂笑不敢回一句話;也在浙江義烏的火車站,看到另一個騎板車的民工如何凶蠻地當著眾人的麵,狠狠地抽一個應該是比他地位更底的剛進城的鄉下人耳光。
這個社會造就了每個人出門時,無論時間場合,都要穿上最漂亮最貴重的衣服,以在公眾場合顯示自己很有身份,從而獲取別人的尊重;
這個社會造就了即便上班騎車也不過十分鍾,開車卻要堵半個小時,而仍然前仆後繼爭相購買私家車的人群,以顯示自己富有與高人一等;
這個社會造就了全民族的小心謹慎,永遠帶著懷疑的眼光審視著周圍的人群,害怕被騙,也常常被騙,有了機會也毫不遲疑地去騙別的傻瓜以顯示自己的機警與聰明;
這個社會造就了全民族的狗眼病,在與別人的初次接觸時,每個人都隔著大腦中的門縫細心揣摩對方的身價與身份,在自己心中暗暗排列高低的檔位,然後逐一劃歸屬於要向他/她磕頭的一族,或是將來有機會可以煽耳光的一類;
這個社會造就出與人交往時,如果你客氣禮貌地對人說話,人家定會以為你身份卑微,或者有求於人,於是對你橫眉豎眼,不屑正視;而你故意扯起了嗓子,一副土匪的樣子高聲吆喝,別人卻會立即對你點頭哈腰,唯唯喏喏,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不知道有著什麽背景的何方神聖 。
這個社會造就了另一個嚴重的被稱之為紅眼病的流行病,每個人都覺得別人比自己掙到了更多的錢,於是每個人都削尖了腦袋挖盡心思要比別人撈更多的錢,生活的重心仿佛除了錢還是錢。商人為了錢,可以黑著心賣沒有營養的嬰兒奶粉,讓無數喝了它的嬰兒終生殘疾;農民為了錢,可以用各種化學原料施於水果之中讓它們顯得鮮嫩可口,讓吃過的人中毒致癌;醫生為了錢,可以見死不救,除非你底下塞夠了紅包;老師為了錢,可以在課堂上隻講一半,另一半得交錢上他們自己家裏開的課後補習班;而男人們為了所謂的事業,可以理直氣壯地把老婆孩子丟在家裏,沒白沒黑地在外麵花天酒地地鬼混,美其名曰:應酬!家裏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竟成了成功男人的必要條件與象征;
這個社會中的男男女女都極其好麵子,愛炫耀,並且善於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機會向別人,往往是陌生人,表現自己如何重要,如何身份特別,地位崇高,如何與眾不同。你可以隨便在一家咖啡館裏聽到臨座的兩個人高聲地談論自己如何正在做著上千萬、上億萬元的某個項目,一邊用眼角的餘輝探視是否引來了周圍敬慕的眼神;即便是坐公車,你也可以聽到身後兩個人點名道姓地大聲議論著自己公司裏某某如何愚蠢之極,幸虧自己英明能幹才替公司做下了幾百萬的單子;那說話的音量,其實是有意要當做稿子拿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向全世界廣播的。
一次乘飛機從杭州到北京,身後坐著一位不知道何等來曆的中國人,想必自己以為應是有點錢,或是有些權的。從登上飛機的一刻到最後下了飛機的一秒,一路上全機艙裏就聽他大著嗓門哇啦哇啦地不停,把空中小姐呼來喚去地指揮得團團轉,仿佛是在使喚他自己的私家女傭,神氣活現地,覺得自己特有身份,有臉麵。其實讓人看著十足地缺乏教養,淺薄可笑。我就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是那麽大牌,何不買個頭等艙的位子,坐到前麵讓空中小姐好生伺候著,也般配他有錢有地位的身份,卻要擠在普通艙裏拿腔作勢,真是讓人看著莫名其妙。可以想象這樣的人,平時走在外麵是如何自以為是,邁起步子來,一定會以為屁股下麵至少抬著八乘的大轎。
這樣的情景在各地我都時常碰到,尤其是在餐館裏,更是經常看到一些人,穿著人模人樣,可一張嘴招呼服務員,那架式就像是奴隸主在吆喝自己的家奴,聲音比那舊時為官老爺在前麵開道的衙役還凶猛。可周圍的人們似乎並不以為奇,估計是司空見慣了。據說這樣才特別能彰顯自己是個大爺的身份,請客時在客人麵前也顯得麵子十足。
而下麵的這次的經曆,則讓我深切地體會到,在中國,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多麽可怕的心理鴻溝。
一次去杭州辦事,有半天的空閑,就獨自拿了相機到西湖邊散步,隨手拍拍西湖的風景。這時,看到前麵一對年輕男女,互相輪流著在一個景點前麵拍照,從言談舉止看,應該是一對新婚夫婦出來度蜜月。心想,一對新人出來一趟,這樣互相照相竟不能留個合影,多可惜。我就走上前去,指著那男人手中的相機問:要不要我幫你們拍個合影?這樣的事情在美國是非常平常的。無論你到哪裏遊玩,如果你是幾個人在互相照相留影,總會有人從旁邊經過時友善地問,需不需要幫你們一起拍個合影。常常有人這樣幫我,我也常常這樣幫助別人。可令我萬分尷尬的是,那兩人聽了我的問話之後,立即驚愕地圓睜了眼睛看著我,滿臉的疑慮,將我從頭到腳很戒備地打量了一番之後,一步一回頭,將手中的相機緊緊地抱在懷裏匆匆地走了。我愣了半晌,才突然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不由地苦笑了。看看自己手中的相機,怎麽著也得比他們的要貴好幾倍的吧!
這件事時常讓我想起,讓我感歎,是什麽讓他們對別人的友善帶著仿佛已經成為第二天性的懷疑,戒備甚至恐懼呢?
這個問題,在另一次足以表現我是如何成了不可救藥的“美國大傻瓜”的事件之後,讓我多少獲得了一些答案。
事情是這樣的,還是在杭州。一次去那裏辦事,住在世貿大廈酒店,早上到樓下吃早餐,剛坐下,臨桌就有兩個和尚熱情地招呼我與我聊天。我正一個人,怪無聊的,就與他們攀談起來。這兩個和尚自稱是從五台山來的。五台山我聽說過,那裏的和尚很有名,至少曆史上如此,於是我就對他們生了些好感。這樣聊著聊著,兩人就講起了他們如何來到了杭州,一路如何辛苦,然後就講他們的大師傅如何得了病,治病把身上的錢全花光了,使他們不得不滯留此地回不了家,隻好四處向人化緣籌集回去的路費。最後就說到我了,說能碰到我並和我這樣開心地聊天,可見我很有佛緣,並說一看就知道我心地善良,然後就請求我發發善心幫幫他們。我雖然對各式宗教向來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但對佛教多少還是有些偏愛的。尤其是兩位長老話說得如此誠懇,又一臉真誠坦然地看著我的眼睛誇我,讓我的虛榮心十分受用的同時,覺得如果不有所幫助的表示,就真是說不過去了。適逢身上已經沒有多少人民幣,沒多想,就從錢包裏拿了一張一百元的美鈔給了他們,問可不可以?兩人不動聲色地接了,向我的錢包裏瞥了一眼,說,能不能再多給一張。這一問,反讓我覺得有些蹊蹺了,心裏瞬間閃過一念:出家之人不知道感謝怎麽可以這麽貪?就和顏拒絕了,沒再多想。
兩人匆匆又吃了幾口飯,起身告辭。我也吃完了,跟在他們身後出去。
這時餐廳的領班走了過來與我搭話,問那兩個和尚是不是向我要錢了,當知道我給了他們一百美元,立即讓門口的服務員通知樓下的警衛追了出去。我正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領班告訴我,這兩個人其實是騙子,已經在這裏多日了。因為他們正正當當地買了餐卷進來吃飯,又看我與他們聊得很開心,不好過來打撓提醒我。既然我是酒店的房客,現在知道“和尚”拿了我的錢,就要為我追回損失。果然,等領班帶著我走到樓下時,那兩個“和尚”已在正要上出租車前被追了回來,領班把我的一百美元拿回來給我,讓我趕緊離開。至於後來那兩個“和尚”如何處置,我就不得而知了。
事後向杭州當地的朋友提起,他差一點兒笑得背過了氣,說:“就你們這些美國回來的大傻瓜才會上這樣的當!”讓我覺得,這人世間的幾十年真是白活了。
記得當年剛到美國時,常與幾個朋友嘲笑美國人如何大腦簡單,呆笨無比,一點都不知道轉彎。想不到二十多年下來,我自己反倒成了中國人眼裏的美國大傻瓜,笨得不可理喻!
在美國的生活,其實真是很單純,平日從來不會想到有人會成心地騙你,大家說話辦事也都直來直去,就事論事,用不著天天花時間精力說半截話,或是揣摩別人一句話後麵是否還有其他的更深的含意,更不用說走到外麵還要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地防著別人費盡心思設了圈套來坑你。這樣的生活,能不讓人變笨嗎!
隻是,我現在不再嘲笑美國人如何笨了,而更是覺得,生活在中國當今的社會之中,中國人聰明得可怕而且可悲……
而美國式的呆笨碰到中國式的聰明,有時候所產生的效果卻非常具有黑色幽默的味道。
下麵是我西雅圖的朋友在北京的一次經曆。
一次去中國出差,走在北京的街道上,我的這位朋友突然看到前麵一個人掉了一個錢包。秉持著美國式的實在,我的朋友馬上過去撿了起來,一邊喊著前麵的人就追了上去,而那掉了錢包的人卻似乎沒有聽見,反而腳步越來越快,於是我的朋友也加快了腳步匆匆往前趕。這時,從路旁一條偏街裏就衝出一個人來,做著手勢把他攔下,叫他不要聲張,指著他手中的錢包說,看有多少錢,兩人分了得了;我的朋友一聽這話,哪裏同意,義正詞嚴地批評他怎麽可以如此沒有道德良心,貪別人的便宜,甩下他繼續追趕那丟了錢包的人。那人終於被追上了,收回了錢包,卻並沒有任何感激的表現,反倒有些不耐煩的樣子,讓我的朋友十分詫異不解;後來將這件事向當地公司的人說了,經過點醒,才明白,那兩個人原來是同夥,專門在街上做套坑人的。譬如,那錢包裏也許隻有兩百塊錢,如果你貪便宜同意和後麵那人分了,一人拿了一百,你這裏正分著呢,那丟錢包的人這時就會非常適時地折了回來,把你們兩人抓個正著。那與你分錢的人就會順勢一副改邪歸正息事寧人的樣子,從口袋裏掏出幾百或幾千元來(要看你有多少的油水可揩),聲稱這是他分到的一半,如數歸還,而你之前分到的一半,現在卻要變成了幾百或幾千才能還清了,否則人證物證俱在,隻好叫警察來解決。
中國式的聰明機關得以成功的關鍵在於人們對不義之財的貪婪,據說這樣的套子成功率極高,不想碰到了我這位在外麵生活了十幾年的美國大傻瓜,卻竟然讓那兩個騙子徒勞無功。那兩人看著我朋友遠去的背影,估計一定會哭笑不得,恨得牙根發癢以為出門看錯了皇曆的。
仔細想一想,之所以中國會有這樣的坑騙招數,其實不也正說明了社會上有太多貪圖不義之財的人,才使他們的伎倆有實施的市場嗎?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可以拿,這難道不應該是從小父母對孩子們最起碼的做人的教育嗎?怎麽竟會有那麽多的成年人能夠忘記這個基本教育而使騙子們得以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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