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智慧的高級動物，故有思維，有聯想。特別是當兩件事“相似乃爾”之時，於是引來回憶，產生聯想就更是很自然的事了。如今上了五十多歲的人大概還記得，1968年8月7日中共中央的“喉舌”《人民日報》在其頭版頭條位置，以通欄標題的形式爆出了這樣幾句話：“最大關懷、最大信任、最大支持、最大鼓舞！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永遠和群眾心連心！毛主席把外國朋友贈送的珍貴禮物轉送給首都工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要是隻看這通欄大標題，特別是那幾個“最大、最大”的形容詞，你肯定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但最後說穿了卻足可讓人笑掉大牙。
原來是1968年巴基斯坦外交部長埃爾沙德•侯賽因（Arshad Hussain）在訪華時送了毛澤東一籃芒果。據說毛用手摸了一下芒果，又隨口說了一句“我要與中國人民分享”。一籃芒果就算有幾百個也無法與“中國人民分享”。所以說好聽點，這是句玩笑話，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在矯情作秀罷了。可是沒想到毛澤東竟然要將作秀進行到底。8月5日毛決定將這籃芒果送給“首都工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本來送籃水果也不是什麽大事。然而一幫奴性入骨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隊員們，好像帝王時代被聖上賞穿了黃馬褂似的，一齊圍到芒果周圍，熱淚盈眶，又是歡呼，又是歌唱。一遍又一遍“衷心地祝願我們最敬愛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更有甚者，他們紛紛向自己所在的單位打電話，傳頌這一“特大喜訊”，並且連夜舉行各種慶祝活動，冒雨到中南海報喜，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表達他們的赤膽忠心。於是引出了上麵人民日報那段屁話。任何一個精神正常的人，對此也不得不感到肉麻，不得不認為是在發瘋。
然而事情到此還沒有完。人家“聖上”說的是“要與中國人民分享”，單你北京幾個人“分享”了怎麽行？可是芒果就隻有那麽一籃。不過中國最不缺少的是會獻媚的聰明奴才。於是便用塑料製成了芒果的“複製品”。將這“複製品”分送全國各地。一時之間在全國各地大小城鎮掀起了一股恭迎偉大領袖毛主席送來“金芒果”的熱潮。人們敲鑼打鼓，鞭炮齊鳴，萬人空巷，去頂禮膜拜那個塑料做成的“金芒果”。為了一睹“金芒果”的“尊容”，造成不少地方幾十萬人停工、停產、停課。當時甚至有人把芒果想象成了《西遊記》裏王母娘娘的蟠桃，吃了就可以長生不老。勞民傷財，鬧了個一塌糊塗。最後還發生了死人的悲劇。這裏暫且不表，後文再說。
時序如飛，四十多年過去了。按理說，這樣發瘋的怪事，早就應該在中國永遠絕跡了。而且在毛澤東死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這類鬧劇、醜事，早已被人們當作笑談資料並嗤之以鼻。然而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比之當年的“芒果事件”，其荒謬與可笑的程度，雖然還沒達到當年那麽“高”的“水平”，但也足以讓心智正常的人跌破眼鏡了。
2013年12月28日上午，習近平總書記到北京慶豐包子鋪去用了一次餐，吃了包子、炒芥萊、炒肝，消費了二十一元。這在任何一個正常的社會裏，都絕對不是什麽新聞。然而隻有在我天朝，一下就成了件特大新聞了。姑且不談由此小事引申出來的什麽“平易近人”、“親民形象”之類一大堆的“正能量”。單就禦用文人們所謂的總書記自己排隊，自己付錢，自己端包子，自己找座位……這一串描述就叫人聽了不但渾身起雞皮疙瘩，筆者甚至弄不清這些話究竟是在稱讚“習總”，還是在貶低、甚至挖苦“習總”。他們這一串“自己”如何如何，若是用之於一個小孩子身上，那肯定是稱讚孩子聰明、懂事，一切能自理。可“習總”是成年人且是一國元首。難道做這點小事有什麽理由值得稱奇讚賞的嗎？再說了，中共一向都自稱它的任何級別的官員都是人民的公仆。難道一個願意、且能夠為眾人服務的“仆人”，自己進餐就不能自己去取、去買，非要人家侍候不成？何況這僅是偶然的一次，並非天天如此。又有何理由讚賞稱奇？古語雲“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如果偶爾吃一頓飯由自己來料理，都要大書特書，視為是楷模乃至政績，這恐怕不僅是小題大做，而且是太小看、甚至貶低“我黨”的公仆了吧！
然而叫人不解的事還在後麵。據南都周刊報導，自“習總”光顧之後，慶豐包子鋪月壇店的紅火一直延續到現在。有的人為了感受所謂“原汁原味的21元一份的主席套餐”，竟然不惜從千裏外跑了來。2013年12月30日清晨，專程從武漢來的一位顧客在習近平坐過的桌子上用了餐，當晚再坐高鐵回家。我敢說這廝決非辛苦掙錢的工薪一族，而是發了橫財錢太多了無處花！而來自天津“狗不理”故鄉的劉先生從進店排隊買包子到排隊照相，總共用了將近40分鍾。作為“習大大”的粉絲，他竟然覺得“值”。習在包子鋪就餐期間的各種合影亦成了熱點，有意無意進入畫麵的普通人發現，他們在各自的社交圈裏享受了明星待遇。來自河南洛陽的五歲小男孩因和習近平在慶豐偶遇，回到老家的幼兒園後，小朋友們都爭著跟他合影。這與當年那些拉著與毛澤東握過手的手，再握、再親的瘋勁也有一拚了。
另據北京青年報消息：慶豐包子鋪所屬的華天集團總經理、市人大代表朱玉嶺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獨家專訪時稱，“習總”吃包子的那張桌椅已不再用於營業而單獨另行保存。並在桌椅上用筆標注出來“2013年12月28日上午12點20分，習總書記到月壇店用餐用過的桌椅”。難道“習總”坐一下的桌椅,就變成了文物不成?不然何至於如此。這與當年毛澤東用手摸了一下的芒果，立刻就變成了“聖物”，要拿到全國接受億萬人膜拜，恐怕也就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差距了。接下來這位朱玉嶺經理更說：“在習總書記吃飯的地方因來拍照的人太多，為不影響周圍顧客用餐，我們已經打算在原地用線劃出來，方便大家留念”。桌椅成了“文物”，用餐地成了”聖地”以至須要在那個地點去“拍照留念”，這是造神?是迷信?還是莫明其妙的愚蠢?!
走筆至此，又看到一條更令人叫絕的“新聞”。據說由於“習總”吃了一餐包子，竟然引發了“我黨”的“作曲、作詞家”的巨大“靈感”。於是中共的作曲家吳頌今先生在“非常感動”之餘，連忙去聯係了詞作家鄒當榮。兩人花了七天的時間，還借用了京劇的曲調，共同創作出了《包子鋪》一歌。歌中最後萬分激動地唱道：“包子鋪一場巧遇，寒冬裏溫暖了老百姓的心田”。據說這首歌“非常質樸”，傳遞出了巨大的“正能量”。筆者則感到似乎又聽到了當年那些諸如什麽“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你講，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你唱”、“千萬顆紅心在激烈地跳動，千萬張笑臉迎著紅太陽”一類的紅色頌歌。嗬嗬！看來中國真不愧是全球盛產馬屁精的第一大國。
中國大陸被一黨獨裁統治半個多世紀，特別是經過毛暴政年代的造神運動以後，造就了一大批心智不健全，不但沒有半點公民意識，而是喪失了獨立人格，甚至連起碼自尊心也沒有的精神奴才。這些人崇拜明君、聖主、高官已經到了喪失理智，喪失人格的程度。毛年代筆者所在單位裏有個年輕女孩當了“勞模”上北京，據說毛澤東和她握了個手。她竟然將這隻手“留”著，一周也“舍不得”洗。回來後又伸出手來向同事們炫耀。於是又招來一大堆人（主要是男人）拉著她這手握了又握，有的甚至用臉去親。大約想借此沾點帝王的“聖恩雨露”。但我卻懷疑有的男人是否是借機去“性騷擾”一下那女孩呢？難說！然而幾十年後，去年我又在電視鏡頭上看到了相似的一幕。在李克強總理開完記者招待會離席而去後，桌上剩下了半瓶他喝剩的瓶裝水。一位女記者像搶什麽寶貝似的快步衝上拿著瓶子大口狂喝。這位女記者決不會是渴極了，更不是沒錢買水。為何當眾如此丟人現眼?難道高官喝剩的“剩水”裏麵還留有“聖氣”或是什麽“正能量”不成？反觀人家美國總統奧巴馬獨自一人去買快餐盒飯。民眾則漠然視之。不但沒有人與他“偶遇”，為他拍照，為他發微博這樣的“好事”。當然更沒人要和他“拍照留念”，或為他創作歌曲了。卻幸好有一位中國的女留學生，與奧巴馬真正的偶遇而握了一次手，可是走後，該女生似覺還不“盡興”，於是又跑回來要求二次握手。惹得奧巴馬對著她發出“嗬，嗬”的“壞笑”。我想奧巴馬的意思該不會是說：“你們中國人怎麽如此自輕自賤啊”？此無他，隻因美國社會裏是一群成熟的公民，中國社會中則多的是拿自己不當人的臣奴。所以中國大陸從毛年代至今都始終是一個畸形社會。
畸形社會就必然產生各種叫人見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事。話題再回到芒果上去，當年四川一小縣上有位理發師。當縣上人去拜迎芒果時，理發師的兒子因不知芒果為何物，遂問其父：“爸，芒果像個啥樣子啊”？理發師隨口答道“像條紅苕”！紅苕，又名紅薯，是一種薯類糧食。可是在四川的俚語中“紅苕”有暗指男人生殖器之意。結果被旁邊人聽見告密。該理發師以“惡攻罪”（惡毒攻擊偉大領袖罪）被判死刑而遭槍決！文革後，此人被平了反，但人都死了，“平反”有個屁用！
當然也許有人會說，這樣的事今天恐怕不會再發生了。這似乎也是一種“進步”，但這種“進步”恐怕實在太可憐。魯迅先生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發表的“論言論自由的界限”中曾如此調侃道：“這就是文人學士究竟比不識字的奴才聰明，黨國究竟比賈府高明，現在究竟比乾隆時候光明：三明主義。”如果我們竟因為“現在究竟比乾隆時候光明”而沾沾自喜，那麽中國要實現民主憲政，恐怕得將某禦用文人說的“至少再等三十年”改為三百年，而且還不一定。因為魯迅在八十多年前就敢在當時國內報紙（上海《申報》）上拿“黨國”與賈府、乾隆相提並論來“開涮”。最後《申報》安然無恙，魯迅稿費照領，沒人請他去“喝茶”。今天這樣“尖酸刻薄”的文字，管他是《南方周末》，還是《炎黃春秋》哪個敢給你登，哪個能逃過“真理部”的審查登出來？所以我認為從“送芒果”到“買包子”兩個事件中所出現的一切跡象來看，不能說中國沒有進步，但此種進步也隻是“現在究竟比乾隆時候光明”而已，而已！由是觀之，中國實在可憐！
2014年1月28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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