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人們厭惡貧困?因為貧困者不能盡情地滿足自己的欲望。無論是食欲還是性欲,無論是虛榮心還是愛美之心,無論是去醫院看病不排隊,還是坐飛機頭等艙都必須用金錢來滿足,用金錢來實現,當然如果出生在皇室或者擔任了高官要滿足上述欲望大概也不需要金錢。富是因為有錢,貴是因為出身、門第和權力。 當然有了錢也就不愁貴,而有了權力以後似乎也不愁沒錢(經典之言)。因為富與貴是密不可分的,可以合並為一個範疇。
貧困者羨慕並希望得到富貴,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正當的欲望,這一點孔夫子也給予肯定,但孔夫子說:盡管希望富貴是人的正當欲望,但不用正當的方法得到的富貴是不應該享受的。貧困是人人厭惡的,但不用正當的手段擺脫貧困是不可取的。時至今日聖人二千多年前的教導早已變成了老百姓的常識,但現實生活中用不正當的方式脫貧致富的人比比皆是,用不正當的方式脫貧致富但沒受到懲罰的人比比皆是,雖然痛罵著那些用不正當的方式脫貧致富了的人隻要自己有了機會也會那樣做的人更是比比皆是,這就是所謂 的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古之仁人君子多有不羨錢財,不慕富貴者。像孔夫子的首席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 其樂”。三國時高人管寧,鋤地見金,揮鋤不顧。同鋤者華歆,撿而視之,複擲於地,雖心生欲望,但能因為麵子而擲之,已屬不易。莊 子垂釣於濮水,楚王派兩個使臣請他去做官,他對兩個使臣說:楚國有神龜,死後被楚王取其甲,用錦緞包裹供於廟堂之下,對神龜來說是被供在廟堂之上好呢?還是活著在爛泥塘中搖尾巴好呢?使臣說,那當然還是活著在爛泥塘中搖尾巴好。莊子的這則寓言包含著退讓避禍的機心。
盡管古人為我們樹立了清心寡欲、安貧樂道的道德榜樣但卻收效甚微。人們追名逐利、如蚊嗜血、如蠅逐臭,從古至今釀成了無量悲劇,當然也演出了無數喜劇。文學作為反映社會生活的藝術形式當然會把這個問題作為自己研究和描寫的最重要的素材。文學家大多也是愛財富逐名利的,但文學卻是批判富人、歌頌窮人的。當然文學中批判的富人是為富不仁或通過不正當手段致富的富人,文學中歌頌的窮人也是雖然窮但不失人格尊嚴的窮人。我們隻要稍加回憶便能想出許許多多的文學中的典型人物,作家在塑造他們的性格時除了給予生死的考驗和愛恨情仇的考驗之外,經常使用的手段 ,那就是把富貴當成試金石對人物進行考驗,經過了富貴誘惑的自然是真君子,經不住富貴誘惑的便墮落成小人、奴才、叛徒或是幫凶 。當然也有許多的文學作品讓他的主人公借著金錢的力量複了仇,雪了恨,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有的文學作品讓自己的善良 的主人公有了一個富且貴的大團圓結局,這就又從正麵肯定了富貴的價值。
人類的欲望是填不滿的黑洞,窮人有窮人的欲望,富人有富人的欲望。漁夫的老婆起初的欲望隻是想要一隻新木盆,但得到了新木盆後她馬上就要木房子,有了木房子她要當貴婦人,當了貴 婦人她又要當女皇,當上了女皇她又要當海上的女霸王,讓那條能滿足她欲望的金魚做她的奴仆,這就越過了界限,如同吹肥皂泡 吹得過大必然爆破。凡事總有限度,一旦過度必受懲罰,這是樸素的人生哲學也是自然界諸多事物的規律。民間流傳的許多具有勸誡意義的故事都在提醒人們克製自己的欲望。據說印度人為捕捉猴子製作一種木籠,籠中放著食物。猴子伸進手去抓住食物手就拿不出來。要想拿出手來必須放下食物,但猴子絕對不肯放下食物。 猴子沒有“放下”的智慧。人有“放下”的智慧嗎?有的人有,有的人沒有。有的人有的時候有,有的人有的時候沒有。有的人能抵擋金 錢的誘惑但未必能抵擋美女的誘惑,有的人能抵擋金錢美女的誘惑 但未必能抵擋權力的誘惑,人總是會有一些舍不得放下的東西,這就是人的弱點,也是人的豐富性所在。
中國的哲學裏其實一直不缺少這樣的理性和智慧,但人們總是“身後多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貪婪是人的本性或者說是人性的陰暗麵。依靠道德勸誡和文學的說教能使人清醒一些, 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於是佛教就用“萬事皆空,萬物皆無” 來試圖扼製人的貪欲,因為貪欲是萬惡之源也是人生諸般痛苦的根 源,於是就有了《紅樓夢》裏的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要控製人類的貪欲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還是法律,法律如同籠子,欲望如同猛獸。人類社會千百年來所做的事也就是法律 、宗教、道德、文學與人的貪欲的搏鬥。盡管不時有猛獸衝出牢籠傷人的事件,但基本上還是保持了一種相對的平衡。人與人之間的友好關係需要克製欲望才能實現;國與國之間的和平關係也隻有克製欲望才能實現。一個人的欲望失控可能釀成凶殺;一個國家的欲望 失控那就會釀成戰爭。由此可見國家控製自己的欲望,比每個人 控製自己的欲望還要重要。
人類社會中除了金錢、名利、權勢對人的誘惑之外, 另有一最大的也是致命的誘惑就是美色的誘惑。這問題似乎與女性無關,但其實也有關。曆史上曾經爆發過因為爭奪一個美女而發生的戰爭,也曾經因為美女而讓某些統治者丟掉了江山社稷。絕對地否定色欲當然不對,因為沒了這欲望人類社會也就無法延續。中國曆朝曆代的統治者對人的性欲基本上是持否定態度的,但他們多半是口是心非,盡管深宮中妻妾成群,但民間卻要存天理滅人欲,男女之情被視為洪水猛獸。這樣的觀念體現在封建王朝的法律和道德中。對於人類貪婪的財富欲望和權勢欲望,文學與法律、道德是基本保持一致的,但對於性欲,尤其是升華為愛情的性欲,文學作品卻經常地另唱別調,有時甚至扮演吹鼓手的角色。中國有《牡丹亭》、《西廂記》、《紅樓夢》,外國有《卡特萊夫人的情人》。這也是一個文學的永恒的主題,沒有男女之間的欲望,沒有情與愛,似乎也就沒有了文學。
毫無疑問貧富與欲望依然是當今世界的主要矛盾,是人類痛苦或者歡樂的根源。中國人近年來的物質生活有了巨大的改善 ,個人的自由度較之以前也有了大幅度的寬鬆,但人們的幸福感卻沒多大的提高。因為財富分配不公,少數人利用不正當的手段致富導致的貧富懸殊已成為影響社會安定的主要原因。而那些非法致富的暴 發戶們的驕奢淫逸、張牙舞爪又引起了下層百姓的仇視,以至於形成 了一種強烈的仇富心理,而富豪與權勢的勾結又製造出種種的惡政和冤案,這就使老百姓在仇富心理之外又加上一種仇官心理。仇富與仇官的心理借助網絡這一現代化的傳播方式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滔天巨浪,既使某些人物和階層談網色變,惡行有所收斂,但網絡自身也成為藏汙納垢的場所。
一百多年前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曾提出科技救國的口號 ,三十多年前中國的政治家提出科技興國的口號。但時至今日我感到人類麵臨著的最大危險就是日益先進的科技與日益膨脹的人類貪欲的結合。在人類貪婪欲望的刺激下科技的發展已經背離了為人的健康需求服務的正常軌道,而是在利潤的驅動下瘋狂發展以滿足人類的 - 其實是少數富貴者的病態需求。人類正在瘋狂地向地球索取 。我們把地球鑽得千瘡百孔,我們汙染了河流,海洋和空氣,我們擁擠在一起用鋼筋和水泥築起稀奇古怪的建築,將這樣的場所美其名曰城市,我們在這樣的城市裏放縱著自己的欲望,製造著永難消解的垃圾。與鄉下人比起來城裏人是有罪的;與窮人比起來富人是有罪的;與老百姓比起來官員是有罪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官越大罪越大。因為官越大排場越大欲望越大耗費的資源就越多。與不發達國家比起來,發達國家是有罪的,因為發達國家的欲望更大,發達國家不僅在自己的國土上胡折騰,而且還到別的國家裏,到公海上,到北極和南極,到月球上,到太空裏去瞎折騰。地球四處冒煙,大海咆哮,沙塵飛揚,旱澇不均等等。
在這樣的時代我們的文學其實擔當著重大責任,這就是拯救地球拯救人類的責任。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人們,尤其是那些用不正當手段獲得了財富和權勢的富貴者們,他們是罪人,神靈是不會保佑他們的 。
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那些虛偽的政治家們,所謂的國家利益並不是至高無上的,真正至高無上的是人類的長遠利益。
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那些有一千條裙子,一萬雙鞋子的女人們,她們是有罪的;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那些有十幾輛豪華轎車的男人們,他們是有罪的;我們要告訴那些置買了私人飛機私人遊艇的人,他們是有罪的,盡管在這個世界上有了錢就可以為所欲為,但他們的為所欲為是對人類的犯罪,即便他們的錢是用合法的手段掙來的。
我們要用我們的文學作品告訴那些暴發戶們、投機者們、 掠奪者們、騙子們、小醜們、貪官們、汙吏們,大家都在一條船上, 如果船沉了無論你身穿名牌、遍體珠寶,還是衣衫襤褸不名一文, 結局都是一樣的。
我們應該用我們的文學作品向人們傳達許多最基本的道理: 譬如房子是蓋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如果房子蓋了不住那房子就不是房子。我們要讓人們記起來,在人類沒有發明空調之前,熱死的人並不比現在多。在人類沒有發明電燈前近視眼遠比現在少。在沒有電視前人們的業餘時間照樣很豐富。有了網絡後人們的頭腦裏 並沒有比從前儲存更多的有用信息;沒有網絡前傻瓜似乎比現在少 。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讓人們知道交通的便捷使人們失去了旅遊的快樂,通訊的快捷使人們失去了通信的幸福,食物的過剩使 人們失去了吃的滋味,性的易得使人們失去戀愛的能力。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告訴人們沒有必要用那麽快的速度發展,沒有必要讓動物和植物長得那麽快,因為動物和植物長得快了就不好吃,就沒有營養,就含有激素和其它毒藥。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告訴人們,在資本、貪欲、權勢刺激下的科學的病態發展已經使人類生活喪失了許多情趣且充滿了危機 。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告訴人們,悠著點,慢著點,十分聰明用五分,留下五分給子孫。
我們要用我們的文學作品告品告訴人們維持人類生命的最基本的物質是空氣、陽光、食物和水,其他的都是奢侈品。人類的好日子已經不多了。當人們在沙漠中時就會明白水和食物比黃金和鑽石更珍貴,當地震和海嘯發生時人們才會明白無論多麽豪華的別墅和公館在大自然的巨掌裏都是一團泥巴;當人類把地球折騰得不適合居住時那時什麽國家、民族、政黨、股票都變得毫無意義 ,當然文學也毫無意義。
我們的文學真能使人類的貪欲,尤其是國家的貪欲有所收斂嗎?結論是悲觀的。盡管結論是悲觀的,但我們不能放棄努力。因為,這不僅僅是救他人,同時也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