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在清華大學演講實錄:
我曾受福爾摩斯偵探的影響,特別想當個偵探家,也受《海底兩萬裏》、《八十天環遊世界》的影響,想當個探險家,就像《魯濱遜漂流記》那樣。我的數學成績不錯,在小學的時候,是可以跳級的那種,但我的語文不好,所以沒能跳級。
我當過兵,當過工人,當過工程師,當過機關幹部,這樣做到32歲。當時我在廣東的外貿部門,在別人來看,這個職業非常非常好,但是我已經看到我人生的最終 會走到哪裏去,我當時的身份是副科長,我已經看到了,我一步一步的可以當科長、副處長、處長、副廳長。既然我已經看到了我這一生會怎麽過,我的追悼會怎麽 開,我能想象,我躺在那裏,朋友們是怎麽來向我鞠躬、哀樂,我都想得清清楚楚,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我當然不甘心。這是我後來到深圳創業的初衷。
我沒有嚴格的人生計劃要當一個企業家,甚至當年的我對於做商人這件事是非常討厭的。
我隻是希望改變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我就這樣去了。我既不喜歡做企業,也不喜歡做生意,我曾公開說我不喜歡房地產,以至於現在萬科的CEO鬱亮私下跟我說: “董事長,你不喜歡就不喜歡,但是你不要公開說,你公開說不喜歡,我們怎麽教育團隊要喜歡、要熱愛這個行業?”我說好,我不說了。
但是今天我站到這裏,我要告訴同學們,我非常喜歡房地產,非常喜歡房地產行業,因為它牽涉到城市建設、城市規劃、造福於消費者、造福於人民,我後知後覺地突然發現,我正在從事著一個我夢寐以求都求不到的職業,我由衷的喜歡上了我原來根本不喜歡的工作。
同學們,我這裏想說的是,你不要急於大學一畢業,就馬上要找到一個如何發財、如何終身相伴的職業,不要著急,當你不確定的時候,你就把你所在的工作做好, 所在的你不願意的行業做好。可能工資不隨你的心,可能待遇不隨你的心,可能所處的環境,那些人員不隨你的心,但是你要擁有一顆平靜的心。人生下來所謂的自 由選擇,它本身就是不自由的,不自由過程當中,你仍然要把它做好,當做人生的一個經曆、一個積累,經曆本身就是一種財富。
我要說的第一個故事,是2009年,《南方周末》成立25周年,做“中國尋夢者”評選,評選了8個人,我榮幸的入選,有意思是給了三個標簽,讓我來選。第一個標簽是企業家,第二個標簽是登山探險家,第三個是不行賄者,那 同學們,你們猜猜我會選哪一個?我選擇了不行賄者。我記得在我獲得這樣一個榮譽的時候,我說:“不行賄是我做商業的底線,但我沒想到這個底線,卻成了我的 一個標簽,這很荒唐。”最基本的底線,很多人卻認為不可能,一個長久的堅持、最起碼的人格要求,反而成了你最具競爭力的東西。我不得不遺憾的說,我們的社 會是需要改革的。
我的身體不是很強壯。同學們可能就納悶了,說怎麽可能,你的身體不強壯怎麽登上珠峰的?我說正因為我登上了珠峰,我的身體才強壯了起來,我通過嚐試一個山 頭、一個山頭的克服,這個過程使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原來更強,使我的體力也變成越來越強壯,而不是因為我擁有強壯的體魄我才去登山。事實上,我有偏頭 疼,一疼四五天,五官有中耳炎、視網膜炎、鼻竇言、咽炎。我感到最恐懼的是1995年,我突然感到我的左腿劇疼,醫生非常清楚的說,說你腰椎間有一個血管 瘤,你必須馬上減少行動,最好是坐輪椅,否則你可能隨時癱瘓。我當時腦袋一懵,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44歲的時候,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醫生宣布我可能癱 瘓。所以我想,無論如何,在癱瘓之前,我要去一趟西藏,要去一趟珠穆朗瑪峰。
2003年 我去了西藏,記得在登頂下撤的途中,在8800的位置上,天氣非常不好,陰天、刮風、下雪,我特別想坐下來,但我受過的登山訓練告訴我,我不能坐下來,我 要是坐下來,我就起不來了。那一刻,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清楚,但那時就有一個願望:如果我能活著回去,我絕不再返回喜馬拉雅山,如果再返回來,我就是王八 蛋!我詛咒自己。可安全回來之後,那個詛咒也忘了。
我到山腳下和醫生談的時候,醫生說你遇到的就是瀕臨死亡的感覺。登到8000米以上的山峰時,隻有兩種廢棄物是沒人理的,一種是空氧氣瓶,再一個就是遇難 者的屍體,你免不了會看到遇難者的表情,沒有痛苦,沒有猙獰,沒有死亡之前的掙紮,都很安詳,好像進入天堂一樣。當然了,即使進入天堂很美妙,你願意進入 嗎,我相信還是不願意進入的,所以哪怕受折磨,受苦難,你還是願意留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知道我們會死,但在死亡之前,你希望什麽呢,你希望做你想做的事 情。
我曾說,我一生要三次登頂珠峰,2003年是第一次,2010年是第二次,我想我差不多在我70歲的時候,也就是2021年的時候,我要再登一次頂。但當 我到哈佛之後,我才意識到,哈佛是我的第三次珠峰,和這兩次珠峰完全不同的是,這座山峰沒有物理高度。很多人問我,說登珠峰難不難,我說當然難,比想象的 還要難。第一個學期特別累,要記太多單詞,失眠,想睡也睡不著,做作業做到2點鍾,8點鍾起來,我曾經幾次想打退堂鼓。
我想跟同學們說什麽呢?人生當中一定要保持一種自我的不滿足,保持著一種好奇心,保持著你對未來的某種期許,堅持就非常重要,勝利往往是再努力一下的堅持 之中。我想我和很多人最大的不同,不在於我比他們聰明,也不在於我比他們更運氣,很重要一點,就是我有這樣一個認準的目標,堅持下去。
剛才講“堅持”了,現在我想講講“放下”。我想說的放下,第一是放下金錢,第二是放下權力,第三是放下虛榮。
1988年, 萬科進行股份化改造,當時公司形成4100萬規模。當時我就聲明,我放棄分到我名下的股權。第一,我覺得這是我自信心的表示,我不用控製這個公司,我仍然 有能力管理好它;第二,在中國社會當中,尤其在80年代,突然很有錢,是很危險的,中國傳統文化來講,不換寡,換不均,大家都可以窮,但是不能突然你很有 錢。所以在名和利上,你隻能選一個,你要想出名,你就不要得利,你要想得利,你不要出名。我的本事不大,我隻能選一頭,我就選擇了名。這是我想放棄財富。
1999年,48歲的時候,我辭去了總經理的職務,開始隻當董事長,真正的不管公司的事兒。這是我想放棄權力。
第三個放棄,就是放棄虛榮。實際上這回去哈佛,很多人都很好奇,說你王石到哈佛去幹什麽,首先就問,你到那兒帶翻譯嗎?第二,你上的是老年大學吧,更多的 朋友之間一見麵,那就是猛誇,鉚勁的誇,“太~~”佩服你了,就是“太”這個字拉好長時間,我說你表揚我還是罵我,這樣表揚,無非就是說你王石要過語言關 是不可能的,但是你過了,所以“太”佩服你了。確實,一個中國的著名企業家,上市公司老總,年紀又過了60多歲,你開始學英文,你能不能拉下臉,能不能放 下麵子,是個問題。
同學們今天在聽我演講,我年輕的時候也曾聽過我敬仰的人演講。他們是兩位美國人,一位是肯尼迪總統,一位是巴頓將軍,肯尼迪總統的就職演說裏說:“不要問 社會能為你做什麽,而要問你為社會做了什麽”,我非常欣賞他這段話;第二是巴頓將軍,他說:“評價一個人成功的標準,不是他站在頂峰的時候,而是他從頂峰 跌到低穀時候的反彈力。”我同樣非常欣賞。我的人生經曆當中,我怎麽也沒有想到2008年對我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打擊,一個拐點論,一個捐款門,弄得我狼 狽不堪,祖宗八輩子都罵到了,一天謾罵的帖子3、40萬,刪都刪不過來。但之後我給了幾個感謝,第一感謝股民對我的這種唾罵,讓我歸零,讓我認識我是老 幾,我重新認識自己。而且我現在回憶,確實我當時比較囂張,我感到我在做正確的事情,說話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不在乎在什麽場合下;第二,這是我了解社 會和年輕人非常好的一個平台,不要說是善意的,就算是惡意的又怎麽樣呢?我既然是公眾人物,我享受到公眾人物帶來的好處,我就應該接受我作為公眾人物應該 接受的監督。公共人物就是公汽,公汽就是公共汽車,坐上去感到很舒服,它就表揚你兩句,它坐得不舒服,吐口痰,你就得承受。
同學們,我想用下邊的一段感悟來結束我的談話。很多同學非常羨慕我們80年代的一代人,我現在想起來,我也很羨慕,因為80年代當時不覺得,事後越想越覺 得那是一個黃金時代。可能你們會感歎現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全球的不確定,中國未來的不確定,你們很感歎,沒有機會了。現在講拚爹,我相信在座能這樣交 流的,拚爹的不多,都是拚自己。但如何拚自己,怎麽拚呢?我想說的是,如果什麽都確定了,你要想出人頭地,想有所作為,那是非常非常難的,正是因為這些不 確定,才給了你們機會。我們認識的中國,我們大家都意識到它需要改,但往哪兒改,不大清楚,但是我們都清楚的是,我們希望改好,上下想法是一樣的。
四年前,我在金沙江漂流,金沙江上水流湍急,到堰塞湖的時候,江水平靜,流得非常非常緩慢,這時我就有時間看兩邊的景色。金沙江兩邊景色都是懸崖峭壁,這 時你才發現,懸崖峭壁上是一股一股潺潺的流水,我突然醒悟到,這滔滔的江河就是一股一股無數地潺潺地細細地流水形成的,這一股股的流水,就是我們每一個 人,每一個家庭,每一個企業,每一個單位,如果我們每一股細小的力量,都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匯成的江河,就將匯成我們對未來的期望。
這就是我今天想和同學們交流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