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案之 林海雪原(作者:薩蘇)

來源: ouyanghui 2013-08-06 10:59:58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10284 bytes)
 
 
 
 
 
 
 
 
 
 
 
 

交通管理討論版

交通管理討論版

http://sns.wxga.gov.cn/default.php?mod=oho_sns_gv&id=332收藏

 

京城十案之 林海雪原(作者:薩蘇)

我要轉帖收藏話題
 

 

 
 

 


北京這地方,邪。
邪在什麽人都有。特別是當警察的,今兒碰上個瘋子,明兒碰上個啞巴,見識更是多。除非湯唯在北京站口裸奔,恐怕北京警察很少有覺著新鮮的事兒。
不過,那天有個長得跟馬天民似的警察,走在北京站口巡邏的到時候,就覺得有一位滿新鮮。
這位長得新鮮?
瞧這話問的,人又不是菜,誰還能長得新鮮?四十好幾快五十的北方漢子,目光略帶滯澀,皮膚曬得黑紅黑紅的,跟新鮮是不沾邊兒了。倒是穿著新衣服新汗衫,隻是大太陽底下,仔細看,新衣服領子上滿是黃色的斑斑汗漬。
人不新鮮,但表情新鮮。
警察是早上八九點看見他的,當時也沒在意。這位發現警察瞅他,還回過頭來使勁看兩眼,跟相女婿似的。
看得多了,馬天民同誌沒把他當回事兒 -- 一眼就明白,這位,跟犯法是不沾邊的。肯定是東北老實巴交的農民,而且還是第一次來北京。
您看那衣裳領子就明白。那中山裝上頭還帶著死褶呢?多半是到北京時候,在臥鋪上換的,要給北京一個好印象。來趟北京,壓箱底的衣服都得穿出來。不過八十年代初的火車上,可沒洗澡設備,你衣服是新的,脖子上的汗不給麵子,用不了半天,就這個情況了。
順便說一句,那年頭,八十年代初期,來趟北京是了不得的事情。東北有一位管教幹部,去了北京回去,進門就揪一個北京老犯出來 – 你媽X,你小子敢耍我?誰說天安門底下安軲轆,一到晚上就推回去的?溜溜騙了我三年啊。。。
想想三年裏,這位都堅信天安門是晝伏夜出的東西,這在今天簡直不可想象。
他盯警察幹嗎? – 那是人家要看明白首都警察什麽穿戴什麽打扮,回去給鄉親們學舌呢。
他要知道後來得看多少天警察,肯定犯不著現在這麽認真。
馬天民一樂,拔高了胸脯接著巡邏。
等到十一點鍾轉回來,就覺得有點兒不對 – 這人怎麽還在這兒呢?
有心問問,看這位對著北邊一個勁兒的瞅,好像沒心思理自己。正這時候一個大媽問馬天民附近有沒有賣驢肉火燒的,一打岔就把這檔子事兒忘了。
點看全圖
大娘,就是這位公子要吃驢肉火燒嗎?
中午吃飯,打個盹兒,下午馬天民接著巡邏,冷眼一瞧,唉。。。這位怎麽還沒走呢?!
隻見這位還站在老地方,兩條腿跟站樁似的,看那意思從上午連窩都沒挪。別的沒變化,就那倆眼睛都瞪得跟包子那麽大了。
這人肯定有事兒。警察是個熱心的,就想上去看看能幫什麽。這一邁步,馬天民又猶豫了。
怎麽回事兒?
這位站的地方不合適 – 他正站在站前廣場邊的馬路牙子上。
火車站有兩個派出所,一個是鐵路民警的,一個是北京治安民警的。鐵路的不管治安,治安的不管鐵路,所謂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兩者的交界線就是這馬路牙子。
馬天民是治安警,一看,嘿,您站那兒真會挑地方,我去管正好越權,要不我找個鐵路的警察來?
剛一躊躇,忽聽後麵有人喊 – 抓小偷!
馬天民條件反射地一回頭,隻見一幫人,舉著被褥卷,旅行包,正圍著什麽咬牙切齒呢。
“有理說理,我是警察,別打人!”馬天民噌就竄過去了,他知道那是把小偷圍上了,得趕緊去,稍晚一點,打出人命算誰的?
一邊喊,一邊跑,一邊還冷不丁地回了一下頭,正看見那位抬起襖袖子擦眼睛 -- 馬天民心理咯噔一下 – 那大個大老爺們,批裏撲哧掉眼淚,這肯定是有大事兒!
好容易把這一幫人擺平,再抬頭看,那漢子已經找不著了。
旁邊修鞋的告訴他 – 自己個兒奔派出所了,我看象媳婦跑了。。。
媳婦跑了?不對,我看比媳婦跑了還傷心。馬天民摘下帽子吹吹,朝派出所方向走過去了。
一進門,正看見那漢子坐在椅子上,哭得哞哞的。旁邊所裏唯一的女警察正擰了條毛巾遞過去:“安書記,您擦把臉。”

馬天民進來,旁邊人都跟他打招呼 – 前邊說了,北京站倆派出所,這邊是鐵路的,馬天民是治安的。他來,屬於兄弟單位來人 – 雖然這兄弟單位沒事兒一天來三回,趕上聚餐說不定還帶來倆聯防,那畢竟也是兄弟單位,跟自己內部的不一樣。
這一不一樣,那位“安書記”誤會了 – 他以為來的是領導。
隻見這位呼一下站起來,對著馬天民撲通就跪下了,當當當磕頭,嘴裏說什麽卻是含糊不清,大意是警察同誌求你了,幫我把錢找回來吧,把姐夫他們都抓起來。。。
馬天民趕緊扶他,心裏倒吸一口冷氣 -- 以他的經驗,這人要是哭,問題還有的商量,最怕的就是這種不哭,車軸漢子看著你兩眼冒火似的,一磕頭滿屋子鬧地震的主兒。
他丟了什麽?馬天民問所裏的民警。
那女民警輕聲說:“他丟了一台拖拉機。”
“啊?”馬天民下意識地往門口看,北京站口丟什麽都有,但是丟拖拉機¥%##¥#¥#這種玩意兒還是第一次聽到。
這怎麽回事兒呢?
原來,這位安書記,是黑龍江勃利縣的一個大隊書記 – 這個地方當時地勢遼闊,人口稀少,你別看老安隻是一個大隊書記,他管的地盤要在日本不比一個市小,在當地也是一跺腳四方響應的人物。這塊地方土地還特別好,後來偵破此案的一名偵察員回憶說:“去了才知道,難怪當初小日本那麽想要東北這塊地方。這兒實在太肥沃了。擱誰誰都喜歡,東北大饅頭太好吃了,香!” 這地方的莊稼地,種什麽長什麽,一個人能攤幾百畝地,照當年的標準娶不上媳婦的也能劃地主。
就是因為土地太多,太好了,出問題了。
因為土地雖好,人不夠,莊稼收不過來。八十年代初期,農業開始搞承包,大夥兒種地都有積極性,眾鄉親一合計,最後有人出招了 – 咱們湊錢買個康拜因吧,那玩意兒一開起來你就可以睡覺了,睡醒了調回頭來接著睡,一天的活兒,睡兩覺就幹完了,晚上回家跟老婆樂和一宿不用打盹。
說完了有人問 – 你哪兒有老婆啊?
回:俺直接把康拜因當老婆。
瞧,能跟康拜因樂和一宿,東北人是不是個個有趙本山的素質?
慢著,那位說了,啥叫康拜因阿?
東北農民問了 -- 醬紫你知道是啥嗎?走召弓雖你知道是啥嗎?嘿嘿,這回也輪到俺們教你咋說話了 – 康拜因阿,就是Combine的意思。。。
嗯?這還是八十年代的東北農民嗎?好像當時農村小學一般不教英語。
還真不是吹的,雖然網上今天說康拜因很少有人明白,當年的東北農民對它卻耳熟能詳。
當年葉永烈先生寫過一部膾炙人口的《小靈通漫遊未來》,裏麵有一個情節是這樣的 – 小靈通在未來市的大田裏,看見一個怪物拉著寬寬的犁鏵一路行來,後麵的田地就自動插滿了秧苗。眼看這家夥慢吞吞地直奔田埂而去,小靈通大驚,喊話無效之後上去一陣亂扳亂拉,終於把這個“危險”的機器停了下來。
小靈通當然錯了,這種怪物是帶自動駕駛儀(估計是GPS)的,自己會拐彎。。。
所謂康拜因,是一種大型農業機械,耕地,插秧,播種,灑藥,收割,除了沒有GPS以外,一切都和這種怪物差不多,是東北農民幹活的好家什兒。
當年美國紅色農業專家韓丁到中國,推動的三件農業大殺器 – 康拜因,噴灌和免耕法,此物排名第一。
說來神秘,其實這東西的構造並不複雜,前麵是一個拖拉機,後麵帶著播種機就能幹播種的活,帶著收割機就能幹收割的活,和玩具市場流行的變形金剛異曲同工,可以極大程度代替農民的手工勞動。現在有的材料把康拜因隻稱為“聯合收割機”,好像是有點兒片麵化了它的能耐。
多說一句,既然如此好,康拜因怎麽隻在東北使用得多呢?
這不奇怪,康拜因雖好,但也有缺點 – 第一,它橫行無忌,故此隻適用於大塊農場,碰到小地塊或者梯田這種地貌,它就無能為力了;第二,它需要在田間預留行進通道,對於惜土如金的中國農民來說,這是個令人心疼的浪費;第三,它畢竟是機械化作業,比不得我國農民的傳統精耕細作,是要有點減產的。
老薩怎麽知道這些?很簡單,薩娘當年就是幹農機的嘛!那時候薩娘剛調回北京不久,三十幾歲,正是幹事業的時候,她的同事也差不多。雖然十年浩劫讓大多數人生疏了業務,但一旦投入工作,這幫中國人的本事即便是作為朋友的韓丁也沒想到。比如韓丁帶來的脫粒機,核心部件是個滿身是刺的鋼輥,這邊進去老玉米,上麵的玉米粒立即被鋼輥上的尖刺抓住,那邊出來就是玉米豆 – 和“剝光”了的玉米秸,端的神奇,不過售價也讓人吃不消。這種帶鋼刺的輥子我國沒有生產設備,看來不得不進口美國的了。結果薩娘他們弄了個黑鐵軸,叫個焊接青工不斷對著上麵電焊,一點就是一個尖刺,一會兒功夫就把美國帶專利技術的玩意兒給做出來,造價等於進口的千分之一。韓丁先生抱著這鐵輥轉了三圈,差點兒拿那狼牙棒似的玩意兒砸自己腦袋。
不過,別的東西可以因陋就簡,康拜因最關鍵的部件 – 拖拉機卻不能,這東西隻能買正牌子的。
要說現在,如果需要,隻怕賣豆糕的都能兼營拖拉機 – 商品經濟之中,什麽賺錢大夥兒做什麽,天經地義。但是在八一年,拖拉機絕對屬於供不應求的商品。那玩意兒有錢買不到。
那時候你要買拖拉機,是要一機部批條子的。
農民們對買康拜因非常支持,紛紛表示可以出錢。身為黨員幹部,安書記最受信賴,負責去找門路,買拖拉機 – 不能不讚一句,81年的黨員幹部,還是有威信的。
安書記,工作勤奮,待人公平,在勃利這地方深孚眾望,也是能人,但等到了牡丹江,可就心有餘力不足了 – 走組織程序,那還不得猴年馬月?當時的幹部,腐敗不是問題,僵化是問題,拖拉機在庫裏,審批手續不全,就是開不出來。
跑了牡丹江跑哈爾濱,一無所獲,這拖拉機,上哪兒買去阿?安書記可就犯了愁。這時候,要真能拿倆錢潤滑一下,未必不是好事兒呢。
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人不免見人就叨嘮。在去沈陽的列車上,安書記碰上一個姓齊的小夥子。聽到安書記的苦惱,小夥子說你別急,我認識一個姓葛的兄弟,特有本事,說不定,就幫你給解決了。
兄弟,那敢情好,可讓我怎麽謝你呢?安書記萬分高興。
成不成還兩說呢。小夥子顯得挺實誠。
到了沈陽,小夥子帶來了他的朋友,一聊之下,這位姓葛的朋友說拖拉機有哇,直接去北京吧,我姐夫就在北京一機部工作,你們跟我走吧。

後來參加破案的警察說,這安書記最大的問題是半輩子碰上的都是老實人。。。
這能算問題嘛,老薩這半輩子碰上的也是老實人居多阿。
警察同誌說還有半句呢 – 加上那時候就八個樣板戲來回演還沒互聯網。
就八個樣板戲,裏麵人物都跟臉譜似的,可憐安書記在勃利半輩子,也不知道天下騙子長什麽樣 – 要擱現在,別說被騙了,心眼稍微不活泛的外國騙子到中國來,能扛住誘惑不買仨拐帶回來就算他有定力。
安書記跟著姓葛的到了北京,果然見著了他姐夫 – 姐夫上衣兜裏別著一根鋼筆,一看就是大機關出來的。
別看是大機關出來的,對農民一點不嫌棄,姐夫很耐心地聽安書記講這檔子事兒,說我們有政策要支持邊疆農民的,你不要擔心。
但是,申請批條總還得些時日,人家說了,讓安書記回家去等。
這樣,安書記老老實實就回去了,用他自己的形容,那心裏頭有點兒期待,還有點兒焦急。
既然這樣,咱安書記怎麽又站馬路牙子上了呢?
說來話長 -- 終於有一天電話來了,那個姓齊的打來的,讓安書記到沈陽。告訴他批條已經拿到了,到北京提貨,國家統控物資,緊俏商品,不來拖拉機就得給別人,過時不候。
安書記急三火四,帶著錢就去了。先到沈陽,約定一個飯館請齊和葛 —幫這樣大的忙請人家吃飯是應當的。吃飯的時候,葛把姐夫郵寄過來的批條拿出來,蓋著大紅公章呢,安書記當時一顆心就放肚子裏了。
接著安書記去北京,到招待所住下,姐夫來了,倆人寒暄,安書記感謝,姐夫說將來到勃利去玩要你多照顧。安書記說沒問題,豬肉燉粉條子可勁兒地造。。。。
後麵?後麵倆人去看貨,定下了要哪台,回到火車站前頭,找了個飯館吃飯。吃飯出來,姐夫說你買拖拉機的錢呢?
安書記趕緊把裝錢的書包拿出來了,姐夫把手裏煙頭一甩,瀟灑地接過書包來,說我得趕緊把錢交財務去 – 你看,怕你著急,發票都提前給你開好了,你拿著。哦,一機部大樓你沒有通行證進不去,你在這兒等著啊,別離開啊,我交完錢拿了提貨單,咱們去取拖拉機 –
安書記拿了發票,就乖乖地站馬路牙子上頭了。
說得熱鬧,這案子多少錢呢?
一萬多塊。
嘿,那位說了,一萬多塊?五環以裏買房連一平米都不夠,這算多大的案子啊。。。。
八十年代初的一萬多塊,在北京是大案要案的範圍。
說三個事兒,您就明白八十年代初的一萬多塊值多少了。
第一件事,八五年左右,我家一個老鄰居去世,留下一千多塊遺產,幾個子女打得跟範進中舉似的,差一點兒動了刀子。
第二件事,破獲本案的幹警,級別最高的一位,當時月薪43塊,這案子的金額,夠他不吃不喝攢三十年的。
第三件事,本案主犯,最後是給斃了。固然因為其中有別的案子牽涉,一萬多塊的金額,當時是很重的砝碼。
因為這個原因,這個案子派出所根本就沒處理,直接交給了市局二處。
市局二處何許人也?
按一位梁家園的老大形容,九十年代發一個凶殺案,報上去二處來人勘查現場。中間有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女警官(二處都穿便衣),齊耳短發,斜叼一根煙不點,筆記本計算機往膝蓋上一放,那邊匯報勘查結果,這邊劈裏啪啦報告就出來了。打到中間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女警把煙往耳朵上一夾,過去掰開死者口腔上上下下看明白,擦擦手接著打,一晃眼的功夫,那煙,又叼上了。
辦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民警,有看傻了眼的 --
照這位老大說,那真是氣質活像電視女捕快,威風直追炮局四大姑奶奶 – 一看就是二處的種。
二處,專門負責北京市凶殺,強奸,搶劫等重大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支精兵強將,其他部門對他們算是又愛又恨 – 愛的是這幫人的確能辦案子,恨的是這幫人裝備好手眼通天,什麽案子到他們手裏,別人就隻有協辦的份兒了。
這一次,二處來的倒不是哪位姑奶奶,來的這位探長在北京警界裏綽號叫“教授”。
“教授”,聽著新鮮?您別覺得新鮮,警察裏頭的外號你想不到有多洋氣,有一位八十多的老大,當年居然叫“柯南”。。。
“教授”之所以得名,是因為他後來真的當了教授,在公安大學講刑事偵查學,也不知道老爺子如今退休了沒有。
辦林海雪原這個案子的時候,“教授”還不是教授,但已經教出了不少學生,這個案子的細節,就是從教授的一個學生嘴裏掏出來的。這位如今的刑偵專家,談起老師來佩服得五體投地。
何也?
他跟教授學徒,還是在七十年代,第一次接觸,是因為一起跟蹤追擊的案子 – 公安機關接到消息,有一殺人犯潛入北京,住址不明,但他哥哥正從外地趕來與他會麵。
有了這個線索,跟著案犯的哥哥走,順藤摸瓜,顯然是非常好的辦法。在當時裝備落後的條件下,隻能靠人格跟了。但是,案犯的哥哥也是勞改釋放分子,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切不能打草驚蛇。
於是,一幫菜鳥就隻能當看客,教授騎一輛自行車,親自出馬跟蹤。
一天,   跟上,找到窩點,破案。
下來案犯的哥哥十分疑惑 – 我已經非常小心了,反複注意身後,確實沒人跟蹤我,怎麽還讓人給端了呢?
開總結會教授說自己的做法 – 也是我運氣,他一出門就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大喜 – 天賜良機也。我騎車跟上,他下車奔窩點,就掏唄。
那他怎麽沒發現你跟蹤他呢?
很簡單,我不在他後麵,而是在他前麵啊。
原來,看到跟蹤對象上公共汽車,教授立即加快速度猛蹬,先到下一站站牌前麵十來米處等著,看到下車人中沒有跟蹤對象,立即接著快蹬趕向下一站。跟蹤對象隻考慮後麵有沒有人標著自己,做夢也沒想到人家是在前頭!
要不是公共汽車,這個戰術就沒法用了。第一,你不知道它往哪兒開,不可能到前麵等著;第二,你不知道它會不會中途開門,把人放出去;第三,如果不是公共汽車每站必停,教授累吐血也追不過它啊。
從汽車上下來的跟蹤對象,確認車上車下沒有跟蹤的,所以很放心地前往窩點,結果輕易被抓。
教授接了這個案子,安書記把情況敘述一遍,事情很快就有了大致的輪廓 – 批條,假的!發票,假的!一機部查無此人,去看拖拉機。。。那拖拉機是鐵路貨場裏等著運輸的,他們就在鐵絲網外頭,看看,說這個拖拉機行嗎(警察說了 -- 你倒是進去看看阿!)。案犯利用了安書記他們急於買拖拉機和信任公章的心理。
偵察員初步認定,這是一起典型的詐騙案,但作案手法純熟,應屬屢犯。齊,葛二人家應該在沈陽,而那個“姐夫”的家是在北京,並且離北京站不遠。
一開始,就錯了方向。  

偵察員向安書記問案件過程,教授是從另一個案子現場趕來的,到得比較晚,拿了根煙在旁邊聽 – 當時二處的編製是一處分十組,教授是其中一組的組長。
現在一說就《重案六組》,當初二處的確有個六組,不過這真實六組的案子沒法拍,因為他們對口的案子都是殺七個宰八個的,太血腥,對社會影響不好。我看倒是教授他們這邊好一點兒,安書記雖然急得半死,到底不是沒出人命嗎?
那位給教授當過學生的老偵察員聽了臉上變色,說分工哪兒有那麽明確的,這跟挑西瓜不一樣,趕上什麽是什麽。你不知道,我們最拿手的,其實是破碎屍案 -- 北京第一起遠程碎屍案,就是教授帶人破的。那案子,可比六組的狠,嘖嘖,你等我給你找份材料看看啊。。。
說著,就開始找。
看人家忙活,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幹的事情。
上次碰上王外馬甲,說他寫129師騎兵團寫出個麻煩來 -- 《冀魯豫戰場上的哥薩克騎兵》成書之後,有人告訴他北京軍區有一位老領導到處拍桌子找一個叫王員外的,也不知道要幹啥。馬甲一聽這老爺子的名字就有點兒含糊 – 這老爺子的大名在129師騎兵團如雷貫耳,冀南突圍的時候掄馬刀追著鬼子騎兵砍出好幾裏的主兒,據說脾氣暴得很,跟唐朝那梁建方似的,他找我幹嗎?
總不是有雙胞胎閨女要嫁我吧。
可是又不敢不見,人家威望在這兒呢,以後說句話全國的騎兵見穿馬甲的就拿刀砍,我還活不活了?
見麵,老爺子果然暴得很,三句話沒說完就奔正題 – 那誰誰誰明明是我一槍放倒的,你娃怎麽給安老劉身上了?
是這件事兒啊,馬甲趕緊解釋 –這是為了突出重點人物,所以把幾個人的事跡放在一個人身上了。給您道歉,這是沒辦法的事兒,不然,這書就寫散了。。。
一邊說一邊納悶 – 那誰誰誰也不算什麽大人物,一個小情節而已。這樣的主兒你幹了也不是三個五個,斃也就斃了,六十年了還死揪著他不放幹什麽?
說了半天,老爺子才麵色稍薺,算是認可了,末了冒出一句來 -- 就是嘛,那是我們四連幹的,怎麽能算到一連頭上呢?
嗯?!馬甲這才恍然明白自己犯了什麽忌諱 –129師騎兵團裏,一連和四連是最能打的兩個連,兩個連打起鬼子來生死與共,可下來不但連長戰士見麵要杠肩膀,連四連的馬看見一連的同行,都要咬兩口。
都六十年了阿!
馬甲說這事兒的時候,旁邊正好有一個當過兵的,聽者光嘿嘿地樂,下來說 – 這樣有榮譽感的部隊啊,才他x的有戰鬥力!
看這位老偵察員的架勢,二處裏邊幾個組,關係也跟八路的騎兵團差不多。
言歸正傳,教授聽案在二處出了名的文明,一根煙點著,似睡非睡,幹警跟他匯報也是這個勁兒。換張良基。。。有人背後說張局那嗓門不叫嚷,叫“咆哮”,隔兩層樓茶杯都能讓他震得蹦起來。
但是教授不要說話,他一說話就有人要倒黴 –
你說你不在現場,那拿xx的內褲套腦袋上做鬼臉的是誰啊? -- 這是嫌疑人要倒黴了。
檔案室下班了你就回來了?你怎麽不給他們管理員打電話讓他過來?你還知道自己是當警察的阿? -- 這是偵查員要倒黴了。
這回,安書記案情說得明白,有警察已經開始低聲歸納結論了,教授聽著聽著忽然冒出一句來 – 現場勘查了嗎?
現場。。。?這案子有現場嗎?周圍人都一愣。
教授不說二話,拿起衣服就往外走 -- 就他(一指安書記)站那地兒,我去看看。
北京站的馬路牙子,千人踩萬人過,這還能勘查出什麽來?有偵察員趕緊跟上,滿臉的不解。
可能覺得自己有點兒粗暴,教授微微一笑,說了一句 – 我知道那地方,三不管,搞衛生的一天也不去一次,去碰碰運氣吧。
到了地方,過往的人隻怕沒一千也有八百了。洋灰地磚的地麵,四麵全無遮攔,照安書記說,和“姐夫”在這兒不過談了幾分鍾,能有什麽留下來的?
看到地麵一片狼藉,不似打掃過的,教授籲了一口氣。
跟著教授的偵察員腦子靈活,略一回憶,忽然心有所動。
就在這時候,教授已經取出鑷子,從地麵上夾起一個煙頭來,仔細看過,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拿出證物袋裝了進去。
偵察員看看教授,瞳孔有點兒散大。
教授樂了 – 你猜出我找什麽來了?
偵察員點點頭,說,對,我猜您是來找那姐夫扔的煙頭,安書記不是說了嘛, -- 姐夫把手裏煙頭一甩,接過書包來,說我得趕緊把錢交財務去。
孺子可教也,教授樂了 -- 別奇怪咱們警察這樣說話,北京這地方是全國文化中心,警察碰上賊都會調侃幾句。
我認識一位警官,當年抓過一個通緝的唐山騙子。
遭遇以後,警官怎麽看這位怎麽像通緝令上的,基本確認後開始盤查。這位咬著後槽牙愣冒充北京扛大包的頂了七八個回合 – 為什麽咬著後槽牙呢?不咬他口音就露了阿!
等到這位把“馬家堡(PU)”念“馬家堡(BAO)” – 照他的口音念馬家pu準走音兒 – 警官說你念的不對,這位還硬跟警官講理呢 – 您不知道,北京還有一個地方叫馬家Bao。。。
警官說,你把左邊的鞋脫下來給我看看。
就脫了,遞過來給警官。
警官抄過鞋來,照屁股就是一下 – 我叫你還嚼性,我住北京三十年也沒聽說過北京還有一個馬家Bao!打你個朽木不可雕也的!
那黑大個這才發現上了當,要打,這文文靜靜的警官翻了臉比土匪還狠,要跑,一隻鞋沒了,他又不是赤腳大仙!剩下的隻能用唐山味普通話連連告饒 – 達哥,倭錯了,達哥,繞了倭吧。
北京八九十年代的警風,這也算一個側麵。
但是,這偵察員撓頭問道:可這地上這麽多煙頭,您怎麽知道是這個呢。。。
是啊,這塊地上足有一百個煙頭呢。
教授笑了,晃晃證物袋,說,就是它,因為我知道它跟別的煙頭都不一樣。

一百多個煙頭,一抬手就把要找的那個找出來,警犬都沒這個本事,教授難道比狗還厲害?
廢話,教授當然比狗厲害!你換那狗上台講個課給大夥兒聽聽?拿教授跟狗比,這怎麽說話兒呢?
這事兒說來其實簡單 -- 那年頭人都不富裕,一隻煙要抽到手都捏不住才會丟掉,圍棋名將過惕生先生還有個絕招,能把新煙和快燒完的煙頭連接起來,噴雲吐霧,仿佛不斷。所以,無論比賽中抽多少煙,永遠隻有一個煙頭。
這個古怪的現象曾令與他對陣的日本棋手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個行騙的“姐夫”,拿到錢以後立即把煙甩了,正好抽剩一個煙屁股的可能性極小。這一百多個煙頭中,夾雜著一根隻燒了半截的香煙,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人多謙虛啊,說,我這是運氣,運氣。
可不是,一百多個煙頭裏,隻有一根跟別人不一樣,是運氣,煙頭落地,就把火撞滅了,沒有繼續燒,也是運氣。
破案有時候是需要運氣的,但是光有運氣可不夠。北京炮局四大姑奶奶,有一位專門給人看手相的。有一回看來看去,也沒找到合適的,隊長說看來是個新手幹的,算了,找找別的途徑。人姑奶奶是個慢性子,抿著嘴琢磨半天,也沒舍得把那指紋放下,說 -- 那怎麽成呢?我再找找唄。
半個月以後,姑奶奶拿著一份檔案就來了 -- 您看,是不是這小子?
一枚指紋,破獲一起惡性殺人案件。
案犯正好留下過指紋,可謂運氣好,但要是沒有這麽個慢性子的姑奶奶,也許,這線索就放跑了。
煙,不是什麽特別的好煙,連過濾嘴都沒有。教授看著煙頭,苦笑著搖搖頭。
助手問了,說這不是線索嗎?
是啊,教授不情不願地說,可這線索一來,離破案就越來越遠了。
為什麽啊?
你說呢?教授把煙頭遞給偵察員,意思是考考他。
偵察員左看右看,得出一個結論來 -- 東北牌子,北京應該沒賣過。
對。我估摸著,這姐夫根本就不在北京工作,這仨人都是從東北來的,在北京找人,沒戲。
唉,您這可就武斷了吧。偵察員大著膽子問道,一根煙頭說明不了問題,也沒準是別人送他的煙呢。
你以為我是看見煙才這麽琢磨的?那就是一個驗證。
那。。。
四個人第一次出去吃飯,誰掏錢?
姐夫啊,他說盡地主之誼。
他們在哪兒吃的飯?
北京站口對麵,一飯館,我去看過,後來安書記請客,兩回都那兒。
哦,本地人請客吃飯,有在火車站門口的嗎?
…………%¥¥#
是啊,一般來說,無論哪個城市,火車站口的飲食都不太讓人恭維。
一個細節可能是巧合,兩個細節都對上,巧合的概率就不大了。
北京這邊也留人查查,不過“姐夫”在北京工作的可能性我覺得不大。覺得,這仨都東北的,分頭來北京給咱書記下的套,那查起來可就。。。教授搖搖頭 -- 別人越找線索離破案越近,他可好,把案犯追東三省範圍去了。
這可怎麽找啊?
不過。。。
教授說了半截話,沒往下言語。
後來談到這案子的時候,教授跟偵察員說這是一教訓,再多想一步就海闊天空,自己呢,多想了半步,沒往前琢磨。
教授想的是 -- 這仨小子可夠膽兒大的,要是那安書記不上當,來回的火車票,可也不是一個小數呢。
這是怎麽回事兒,案子破了,才恍然大悟 -- 其實,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不管怎樣,排查,與東北警方聯係,找這三個人,工作開始進行,嫌疑人在劃定。。。
可是,這種異地作案,蜻蜓點水式的犯罪,破起案來如同大海撈針,確實不是那樣容易的事情。首都警察雖然厲害也不是神仙,一來二去,一個月過去了,除了一堆結論被否定之外,沒有任何進展。
安書記呢?
安書記是死活不回去了。
無顏見江東父老阿,那點兒錢,有一塊的,還有五毛的,全村人家裏能拿得出來的,差不多都在這兒了。灰頭土臉的回去,老安不尋短見也得窩囊死。
警察也是講情理的。北新橋有個僑辦,是二處的協作單位,就把安書記放那兒了。白吃白住,算起來,一個月也不少錢呢。
誰叫人家在北京讓人家給騙了呢?那時候這樣的案子不多,警察們還有點心存歉疚的意思。
問題是,安書記並不是很領情,每天吃完了飯就蹲在門口等警察,眼睛越瞪越大。半個月以後,又奔銅鈴那麽大去了。
偵察員們隔三差五去看一次,都有點兒含糊,有人說這老頭別是要出事兒吧。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沒過兩天,忽然有人打電話到二處來,點名要教授接電話。
拿過聽筒一聽,是地安門派出所的。
出什麽大案子了?
沒有。人家就是告訴他 -- 那安書記,讓我們給抓起來了,你們過來看看?

幾天沒把案子寫下去,老薩跑哪兒去了呢?
廣東。
老薩去廣東幹嗎?事兒不少呢。比如說吧,昨天見著了行走四十國老兄,準備跟這老哥聯手幹點兒啥。
點看全圖
這照片昨晚給一個當地MM看到,第一句話說行走老兄比我帥,第二句話問柱子上那隻雞哪裏有的買?
老薩很鬱悶,估計,行走老兄知道了也會鬱悶一下。
真實的行走四十國老兄實際上到昨天為止,已經走了六十三個國家,估計,聯合國秘書長都沒他走的多。
談案子,說人家行走兄幹啥?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昨晚,為了核實林海雪原一案中朝鮮警察追狗一段的細節,和北京處理此案的一位老偵察員通電話。說到中間,順口提起行走四十國老兄的事情,以及他怎樣瞞天過海輕取各國簽證,因勢利導糊弄非洲農民等種種情形,說完之後電話那端半晌無語。
就在老薩以為電話斷了的時候,那邊說話了,似乎也很鬱悶 – “這人可別作案 -- 太不好抓了。”
放下電話想想,林海雪原這個案子,到東三省抓人已經把偵察員們玩得跟楊子榮似的了。要是碰上這流竄六十三國的主兒,警察同誌估計得撓牆。
還好行走兄就是一個驢客,倒沒聽說他有意幹什麽違法亂紀的勾當,真我國警察之幸也。
好,言歸正傳。
安書記被抓起來了?!
難道此人是騙子?
簡直沒有天理了,辦這個案子的偵察員,警齡加一塊兒超過一百年,連審帶查半個月,沒一個腦子裏想過安書記是騙子。要是讓這看著老實巴交的主兒給騙了,大夥兒出門都得跟穆斯林媳婦似的把腦袋包起來 – 這種事兒還能看走眼,沒臉見人呐。
教授急三火四帶了一個偵察員,奔地安門派出所去了。
到地方進院一看,正瞅見安書記 -- 可不是他,在牆角那兒蹲著呢,臉漲得跟紅布似的,看見教授以後一言不發,雙手抱頭,趕緊把臉遮上。
看這意思,安書記也是個沒臉見人的架勢。
這怎麽回事兒呢?
處理案子的小警察迎麵而來,十分囂張地衝著安書記一指,喝道 – “你,蹲好!”一轉頭就換了一副麵孔,很殷勤地請教授進門上座,神態極為恭敬。
二處的,當年到北京任何一個地方管局,都是這個待遇。哪怕是一個小警察,對方的所長局長也會來親自接待。
聽說這種待遇,老薩第一個印象就是二處太跋扈 – 這明顯是北宋時代禁軍欺負廂軍嘛,再怎麽著,人家那兒也有級別擺著呢。
二處還真不怎麽在乎級別。
聽過二處老處長少華的一段軼事 – 北京某著名大學一個學者的家人下班回來,忽然發現他已經吊死家中。此學者聲望甚隆,沒有任何自殺理由和跡象。因為影響甚大,各方人馬紛紛出動。二處當然也不例外,少華親自帶隊出現場,而且到得最快。
勘查,檢驗,十五分鍾後,少華說,走。
看守現場的警察問:文處,X局長已經在路上了,要不要等等他,匯報完了再走?
文處撇撇嘴 – 這也能叫案子?一個性窒息事故而已。還有別的案子,不等了。
牛氣吧?
可是X局長聽了一點兒也不生氣,連門兒也沒進就走了,丟下一句話 – 少華定的案子,沒必要看。
事後查證果然如此,事情十分簡單,以暴病卒報,家屬默然而已
南端木北少華,中國警界的西門吹雪葉孤城,交到他們手上的案件,幾乎每個都象福爾摩斯探案一樣精彩,自然看不上教授出事故這樣簡單到沒有拐彎的案子了。
可惜天壽不予,未能一識英豪,如今,若是懷念二人,隻能對著端木的銅像感慨一番了 – 這銅像不是組織上給鑄的,是一個案子的受害者家屬,偶然聽說端木去世了,特意趕來,送了一筆錢,就是請求給老爺子塑個像。
點看全圖
上海八零三裏麵,端木的銅像,大多數警察沒有這樣的際遇,比如少華,連個像,也是沒有的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信然。
不過大多數時候,二處下去接待級別比較高,是因為他們到任何一個案子的現場,都意味著這個案子是“重案”。自己管界出了重案,當地的警界老大當然要出麵了,還帶有向二處學習一下的意思。這跟跋扈是沒有關係的。
然而,教授卻覺得這小警察除了恭謹之外,還帶三分飄飄然,一問之下才明白 – 人家把安書記當成二處關押的逃犯了!
能從二處跑出來的人,讓我給抓住了,這是什麽境界?
這是賣藝的打翻了少林寺方丈的感覺嘛。
聽說安書記不是二處跑出來的,而是二處的客人,小警察倆肩膀頓時就塌下來了。
安書記被抓,竟然是因為盜竊。
在地安門商場,有一對小兩口正買被麵呢,發現有人偷自己錢包。那女的當時就急了,手裏正拿著一個雨傘,當時把小偷打一個滿頭是包,然後硬生生給揪到派出所來了。這小偷 – 也就是什麽也說不清,一搜搜出一個筆記本,上麵有教授的名字和二處的電話,小警察就聯係過去了。
這案子,還真沒什麽冤枉的。
你好好一個黨員幹部,哪兒能偷東西呢?教授趕緊讓把安書記叫進來,問他。
原來,安書記是著急急的。錢沒了,跟鄉親們沒法交代,警察沒消息,自己又什麽也幹不了,整天吃飽了看太陽落山,把個安書記急得顛三倒四,人已經有點兒魔怔了。招待所的服務員看這人整天直勾勾的心裏發怵,出了個餿主意讓安書記去地安門商場溜達溜達,逛逛街散散心。
逛商場散心,這對跟服務員一個年齡的小姑娘是個好主意,對安書記,絕對是個餿主意,您想,安書記又沒錢,心裏又有火,他上商場去,這心能散得了嗎?
不但心散不了,而且看見那麽多人掏錢買東西,更刺激他。一來二去,安書記頭腦就不太清醒了,竟然想去偷人家的錢給鄉親們作補償。用教授的話說,他哪兒會偷東西阿,那可是個技術活兒 – 一出手就讓人給抓了。
事情到這個地步,教授動了惻隱之心,跟小警察商量,說他這是初犯,又是情有可原,能不能從輕處理?
小警察悻悻道那得跟事主商量,是人家扭送來的 – 很明顯,這回跟“慧眼識破二處出逃巨盜”之類的心理期待相差太遠,小警察有點兒積極性不高。
事主倒是通情達理,聽了安書記的事兒很感慨,那女的還掉了幾滴眼淚,主動提出不難為安書記。這樣,最後的處理結果是教育釋放。
當然,教授讓下麵的偵察員好好把安書記訓了一頓 – 偵察員的歲數隻有安書記的一半大,這一頓訓安書記卻受得服服帖帖,那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一場風波平息,可是教授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 老讓安書記這樣在招待所呆著,就算他不出去偷東西,早晚也得憋出病來。怎麽辦呢?
有個偵察員出了個主意 – 叫一個警察跟著安書記,在北京繁華地段到處轉悠,美其名曰尋找案犯,讓他有點兒事兒幹,不就安生了?
這是個好主意。教授擊節讚歎。
果然,一個女警察陪著安書記出去溜達,老頭兒情緒似乎穩定多了。
可是,教授他們剛安生兩天,又出事兒了 – 女警察來電話,說安書記在北京站和人打起來了。
這老頭,還有完沒完了?教授忍不住罵了一句粗口。

這不叫人安生的安書記令教授火冒三丈。
女警察報告,說安書記拉住人兩口子就不撒手了 – “愣說人家是騙子。”
聽女警察的意思,對安書記很有些意見。
“那你覺得那兩口子是騙子嗎?”教授問。
“不像。”女民警說,“他這兩天都認了七八個騙子了,從工人到解放軍,什麽人都有。昨兒連新街口的交警都讓他認了一個。不過以前認錯了,我一說他也就跟人道歉。這回可好,揪著人家就不撒手了,我按都按不住。”
“那你把他們都請到站前派出所吧,我馬上就到。”教授說。
女警察帶著三個人到了站前派出所,正是馬天民在辦公。往女警察身後一看,隻見那安書記跟拉纖似的死死拽著一個男的,嘴裏來來回回地叫著:“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姐夫!”旁邊一個女的披頭散發,一跳一跳地跟在後麵,滿嘴媽了個*****地亂罵,詞匯新穎,回味無窮。這女的一手揪著安書記的領子,一手掄著一隻鞋,在安書記背上打得啪啪作響,
那兩天馬天民正抓精神汙染,剛收了幾本邪門的書在審查,一看這場景第一個反應就是 – “什麽時候湘西趕屍的跑北京站來了?”
點看全圖
湘西趕屍,按說,安書記他們的形象不該讓人民警察聯想到這個主題,可是。。。誰知道人民警察看的是哪個版本呢?
正亂著,教授來了,看到的便是這般光景。
就那被揪著的男的還算鎮定,使勁按著安書記的手,苦苦哀求:“別,別揪我袖子,就這一件的確良的,呆會兒還得去看毛主席呢。。。”
八十年代,來北京的人要穿最好的衣服(因為要照相),要去毛主席紀念堂,幾乎是一個定式。
這個定式,其覆蓋範圍之廣令人無法想象。
馬天民就碰上過這樣一起案子。
有一天,馬天民在北京站口發現一個盤查對象 – 此人大夏天卻穿著長袖外衣,引起了他的注意。盤查中,發現此人手臂上有三處刀傷。
馬天民問:怎麽傷的?
答:殺羊的時候砍傷的。
問:殺的時候,羊捆了還是沒捆?
答:捆了。
馬天民很客氣地把這位請到辦公室,接著就不客氣地開始了訊問 – 老馬說了,羊捆著殺還能割自己三刀?您以為是宰狼啊?
審問結果,破獲一起惡性殺人搶劫案,案犯最終伏法。
破案中,老馬對一件事兒迷惑不解 – 案犯是在內蒙作的案,準備逃去東北,這條路,不用過北京嘛。
案犯很老實地回答:“我這是來看看毛主席。”
老馬愣了半晌,問:“你去看過了嗎?”
“看過了,”案犯答道,“一進去,我就默默地說,毛主席阿,殺人犯看您來啦。。。”
馬天民跟著點頭,心裏想的卻是 – 主席要是泉下有知,估計得說,這叫啥子事兒呦?
這位被安書記揪住的,肯定不是殺人犯。
教授跟安書記說 – 你撒開他。
安書記腦袋晃得跟搖頭鴨子一樣 – 不行,我一鬆手他就跑了。。。
那男的滿臉無奈:“我不跑,這麽多警察看著,我怎麽跑?”
最終,警察跟安書記保證,肯定不放他們走,這才算鬆了手。那男的加那女的收拾了半天襯衣,上頭倆汗津津的大手印兒,就是去不掉。
這男的舉止從容,可是教授覺得他們倆有點兒問題,於是分頭訊問。
教授覺得有問題的,是兩個人的年齡 – 那個男的將近四旬,那個女的年輕點兒有限。當時這個歲數剛結婚的確讓人覺得有些異樣。
分開審問,那女的紫脹了麵皮,才把事情說清。原來,她跟這個丈夫是二婚,自己本來是一個寡婦。所以,在當地,這個新婚多少有點兒受人歧視的樣子。
詢問那個丈夫,所述沒有什麽不同。隻是說都怪女的,按照當地風俗再婚不擺酒宴,所以鬧著非來北京不可。自己覺得本來不能擺酒就對不住人家,來就來唄。興衝衝地到了北京站,結果碰上這樣的倒黴事兒。
最後,那丈夫才問:“拉我的這個人,是幹什麽的阿?”
有警察差點兒樂了。
據跟著教授的偵察員回憶,當時問了這男的半個小時,自己心裏的看法,傾向於安書記是急火攻心,抓錯了人。
天下哪有這樣的巧法!?
但是,到外麵問安書記,卻是賭咒發誓,說這男的就是那“姐夫”,雖然說不出特征哪兒像,就是像 – 不是像,就是他!
這時候,教授卻在拿著那丈夫的筆錄來看,此人名叫金榮,職業很正當,是齊齊哈爾車輛段的職工,證件一應俱全,態度平和自然。
教授把筆錄遞給偵察員,說你,打個電話,去核實一下。
偵察員剛出門,後麵咚咚咚腳步聲。回頭一看,教授跟著出來了 – “小X啊,給我吧,我自己來打。”
看教授眉頭緊鎖的樣子,似乎是有點兒什麽想法。
電話打通了,核實結果金榮說的都是實話。
教授舔了舔嘴唇,問了一句:“這個金榮,平時表現怎麽樣?”
“不怎麽樣,好吃好喝好玩,泡病號,有時候還曠工。”
“哦?”教授又問了一句,“他平時經常跟誰在一起?”
“經常和我們車輛段的兩個小年青的混在一起,一個姓齊,一個姓葛。”隔了幾秒鍾,齊齊哈爾那邊補了一句,“那個姓齊的腿有點兒跛。”

上次寫到教授打電話,很快報應來了,半夜有位老爺子打電話來,說小薩你寫錯了,那個金容不是齊齊哈爾車輛段的,是牡丹江車輛段的。
我說老爺子我知道了,您還沒睡呢?
哦,我才起。
看看表,夜裏三點,這位什麽作息時間啊?!
有這生活規律的,我就記得還有一位,老關。
老關是黑龍江蘿北知青點的一位,形象憨厚,個子矮銼,小眯縫眼,看人斜著看,倆手平時塞袖子裏不拿出來。我見著他的時候自己還小,是他跟著技術員來北京采購機器,據說老關看機器特有譜,所以帶著他。我的兩個姑姑都在東北插隊,技術員來北京,就借宿我們家裏。
聽見家裏大人說,姑姑來信囑咐,說這老關人挺好,但是喜歡半夜起來遛彎喝酒,讓大夥兒別奇怪,他就這毛病。
這樣對老關很好奇。有一星期天早上,一家人要去公園,老關看見了,眯縫著眼睛說 – 別出去了,今天下午大暴雨。
大人看看天色,碧空如洗,看看報紙,天氣預報上什麽都沒有,於是說出去看看,不行再回來。
老關一樂,兩腮皺出兩條很長的紋路來,不再說話。
中午到公園,開始起風,忽然烏雲四合,一點鍾,大雨傾盆而下。那一次我們隻好在中山公園賣冬菜包的飯館躲了倆多鍾頭。這事兒被我一個也在那兒當知青的姑夫知道,隨口道:“老關啊,他會看天。”
以後談到諸葛亮呼風喚雨,薩就忍不住想起老關來。
老關其實跟諸葛亮一點兒都不象。他七十年代一個月掙六十多塊,單身一人,絕對是富戶。可是一發工資先去買酒,一塊五一斤的地瓜燒三十斤。一天得喝一斤酒,剩下,每個月吃七斤糧食,熬粥,想喝了,就來一碗。其他的,喜歡食堂的下水之類,他也不挑,加點菜幫子,加點醬油鹽,燉燉吃的就滿香。
老關的工作是看場院的,零下三四十度,裹一大棉襖能在野地裏睡覺,安生得很。
那時候老鬧蘇聯特務,蘿北在中蘇邊境的邊境上,一班子知青被當武裝民兵訓練,不時的,團部派他們跟著一個武裝部的幹部去江邊巡邏 – 其實就是趴在那兒看有沒有越境特務。老關不知道啥關係,團部也讓他去,還有一支短槍。
每到這時候,越到半夜,老關的眼睛越賊亮賊亮。
有一次,正趴著,忽然“砰”的一聲槍響。眾人回頭一看,老關正在吹槍口上的煙。
大家都是空槍,他怎麽有實彈?!
武裝部的幹部很客氣地跑過去,正要問話,另一翼的女民兵班有人驚呼,細看,就在女民兵們旁邊的榛子林裏,搖搖晃晃站起一隻豹子來。那豹子步履僵硬,如同打擺子一樣哆嗦著,踉蹌幾步就一頭栽倒在地。
此時,對麵的蘇聯邊防站已經警鈴大作,探照燈四射,閃光中,隱約看見豹子的一隻眼窩已經成了個黑窟窿,正往外淌血。。。
事後,有人說老關原來幹過抗聯,問到團部,團部說什麽抗聯?老關哪兒幹過抗聯?他是土匪啊!
剛進八十年代,老關就死了。因為這個原因,老關到底是抗聯還是土匪,再也沒人能弄得清。
老關是腦溢血,剛剛六旬,人說是喝死的。沒留下半句遺言,隻是早幾年跟人說過,說他這一行,活到這個歲數就是白饒的了。
想想三點鍾打電話給我的老爺子,大約,警察和土匪,是世界上生活最不規律的兩種人吧。
記錯了車輛段可不是小事,齊齊哈爾原來是黑龍江省會,車輛段放在那兒就是個機關。而牡丹江車輛段當然在牡丹江,此處,原來可是以出土匪著稱的。《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當時就是牡丹江軍區二團副參謀長。在這部小說中,土匪還計劃到牡丹江劫獄,營救被活捉的匪首許大馬棒。至今,偵察英雄楊子榮的墓還在這一帶。
按照牡丹江車輛段的說法,這三個經常在一起的家夥,分別叫金容,齊玉仙和葛同心,在當地都比較受人側目。
安書記能夠在北京站碰上嫌犯,固然是太巧,但這個金容恰好有兩個朋友,一個姓齊,一個姓葛,那不是也太巧了嗎?
教授沉吟片刻,通知牡丹江車輛段嚴格保守機密,不要打草驚蛇,如果有可能,立即將齊,葛二人監控,自己馬上過去。
那邊一聽也很緊張,立即問有沒有今晚到牡丹江的列車,不用買票了,當晚過去。
教授走回到審問金容的地方,看著金容微微一笑,說先把他押起來。
偵查員回憶,此前侃侃而談的金容,忽然低下了頭。
有門兒!向領導作了匯報,教授帶領四五名精兵強將,直奔牡丹江而去。
到了地方,當地牡丹江鐵路公安段的劉隊長等在月台上,一見麵就說:“抱歉,那兩個小子,跑了。”

教授他們到達牡丹江前,連夜部署當地警方協助抓捕。齊玉仙家較近,當地警方立即出擊卻撲了個空 – 據齊玉仙的妻子講,一個小時前,葛同心忽然匆匆忙忙趕到齊家,連飯也顧不上吃,拉上齊玉仙就走,說是有急事出差。
出差當然是假,從種種跡象判斷,兩人已經得到警訊,出逃了。
難道有內鬼?!
聽說齊,葛二人已經跑了,北京來的警察們都是一愣 – 這個風是怎麽漏的?
不能啊。
照他們想法,北京警方的動作可算夠快,也足夠隱蔽。那邊金容一抓就控製了,夫妻倆都在好吃好喝好招待,但誰也別想往外傳出一句話來。與此同時,通過各方證明,金容夫婦到北京並無同伴 -- 廢話,誰新婚旅行帶一燈泡阿。
而無論是和車輛段核實金容的身份,還是與當地警方聯絡,都反複強調保密問題,大家都是老手,不至於泄密吧。
還有一個泄密渠道 – 出發前教授向局裏處裏向領導作過匯報。
北京市公安局局長或者二處處長是東北某詐騙拖拉機團夥的臥底。。。
這種事兒,想想也令人頭大。
事後,發現這些想法都不靠譜,教授感歎要是馬天民在組裏就好了,二處雖然精銳,和這種出身鐵路的家夥打交道還是太少。
發現嫌疑人失蹤,警方立即布置在牡丹江周圍交通要道實施盤查,爭取對齊葛二人在逃跑途中進行攔截。
教授一行到達時得知,葛同心家因距離較遠,當地警方前往途中車輛拋錨,尚未進行搜查,但已有警員乘摩托車趕到當地,對其住宅進行監控,如果人仍然在那裏,是跑不了的。
從當時情況判斷,兩名嫌疑人仍然躲在葛同心家的可能性不大,但教授仍然立即部署淩晨四點對其進行突然襲擊,希望有意外收獲。淩晨抓捕是北京警察的老傳統了,因為這個時候人的睡眠最深沉,反抗能力最差。
與此同時,教授開始做一項後來被認為十分重要的工作 – 證實犯罪團夥成員。
都這份兒上了,還要證實嗎?
那當然。僅僅有邏輯上的推斷,是代替不了證據的。後來證明,那個硬生生被二婚老婆弄到北京的金容,正是這個犯罪團夥的核心人物。
金容被安書記認出,既可以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可算倒黴至極,等於提醒大家 -- 點兒背不要怨社會。其實,此人冷靜而大膽,在被認出的情況下仍然做出無辜的姿態,贏得周圍很多人同情,幾乎騙過了警方。更重要的是,在發現無法逃脫時,他巧妙地發出了自己已經被警方控製的信號,直接導致齊,葛二犯的逃跑。即使麵對警方的審問,他仍然步步為營,死扛到底,一口咬定安書記認錯了人。如果齊,葛二犯不能歸案,又沒有鐵證,是很難令他服罪的。
金容在整個作案過程中,始終未露姓名,以至於安書記隻能說 -- 他是那個“姐夫”。而齊,葛二人用了化名卻沒有改姓,成為破案線索,明顯犯罪經驗不如金容。
直到教授他們返京,金容仍在和北京警方軟磨硬泡。拖拉機詐騙案的證據確鑿,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線。事後從此人口中審出了多起惡性刑事案件。
不過,金容在當地是外來戶,而齊,葛是本地出身,他們也有自己的長處 – 別忘了,牡丹江在幾十年前,是以出土匪著稱的,很多居民的祖上,都和土匪打過交道!
事後證明,教授到達木點將的時候,兩人都已經仗著家傳的本事,輕鬆地避開了警方的設卡,鑽進了小興安嶺的茫茫林海。
因此,警方的攔截盤查,對於齊葛二人來說,並未構成威脅。
真正取得進展的,是教授他們對於犯罪嫌疑人的證實。
教授問牡丹江車輛段的段長 – 你們段有合影嗎?
有,不過是一百多人的,不太清楚,你如果需要金齊葛三人的照片,我們有留檔的。
不,就是合影的最好。聽說照片上有一百多人,教授樂了。
他為什麽樂呢?我國警方規定,對辨認嫌疑人,必須照片上超過十人才可定為有效,這一百多人,太合適了。
我們看美國電視劇,裏麵有弄一排嫌疑人來指認的鏡頭,往往會覺得滿新鮮。實際上我們警方早就在這樣幹,隻不過出於不透露偵破技巧的原因,沒有搬上銀幕而已。
這裏麵也發生過不少笑話
一次,忽然傳出某老總被雙規的謠言,這真是無中生有的事兒。查來查去,原來是某個員工去指認盜竊嫌疑犯的時候,發現老總赫然在列。
老百姓常常順理成章地認為,供辨認的人員,除了真的罪犯,其他也都是作為嫌疑人抓進來的。其實,為了湊夠供辨認的人員,警察們經常會把其他案件的辦案人員,門口的司機,來訪的客人都抓來充數,他們也大體沒有意見。
那天,老總來談共建,正趕上認人,警察請人家司機充一個數,這位老總好動而且好奇,說把我也算上行不行。。。
沒想到認人的恰好是他們公司的員工,老總不認識人家,人家可是天天看老總照片的,於是。。。
警察後來很鬱悶 – 真雙規,也不歸公安局管阿,你造謠也有點素質好不好。
為了最終證明此案的作案人員沒有錯認的可能,教授把安書記叫來了,說你看看,這個合影裏麵有沒有你說的那個姓齊的,還有那個姓葛的?
安書記一眼認出來了,這個是那姓齊的,這個是那姓葛的。
返回頭來問車輛段的人 – 這兩個是不是?
連連點頭。
好了,此案已經沒有疑問,就等淩晨下手了。
四點還要去葛同心家搜查,這一天,從審問到匯報,從北京到牡丹江,太疲憊了,警察們和衣而臥,稍微休息一會兒。
教授形容,自己覺著也就是打了個盹,一睜眼,隻見滿室陽光。
教授當時臉色就變了 – 不是四點去抓人嗎?這天都亮了,怎麽也沒人喊我們一聲兒啊?!

看到天已經亮了,教授顧不得風度,一腳一個把身邊的北京警察們踹醒,心裏還在奇怪當地警方的人怎麽還不露麵。
有一個被踹醒的小警察一看表,驚呼道:怎麽才兩點多啊,我的表停了!
其他幾個警察也看表,不禁麵麵相覷 – 每個人的表都是兩點多。
“看來不是表停了,是這地方邪。。。” 第一個發現時間不對的警察脫口而出。
教授一皺眉 -- 這叫什麽話!北京警察在牡丹江集體中邪?
先有火車站趕屍,後有牡丹江中邪,就衝這個市局非得讓二處整黨不可。
略一尋思,此事和黨風不正可能關係不大。牡丹江靠近我國東端,而且緯度高,夏天太陽出來得早,這是正常的自然現象。據說要到漠河,還有極晝呢,二十四小時太陽都會在天上散步。
天已經亮了,百密一疏,淩晨抓捕的計劃因為自然現象出現了極大的漏洞。三國演義曰不識天文,不可以為將,不識地理,不可以為將,信然。
雖然明白了是自然現象,教授還是匆忙找到當地刑警的帶頭大哥劉隊長,要求立即開始行動。
劉隊長倒沒有意見,不過教授一下火車人家老劉就說了自己的觀點 – 這倆人都跑了。就算沒跑,以他在當地的經驗,已經派人監視,早抓晚抓都不是問題。
從北京來的警察雖然人數不多,都是二處精銳,如果有向導,辦一個這樣的搜捕不過是牛刀小試。但出於尊重當地警方和相關的規定,雙方還是聯合行動。劉隊長尊重首都警察,請教授擔任行動總指揮,自己無條件服從。
隊伍一出發,北京警察就愣了。
隻聽一聲令下,四十名全副武裝的牡丹江刑警實槍荷彈,殺氣騰騰縱身上車,頭車上赫然架著一挺輕機槍!車隊一路警笛長鳴,直奔葛家所在的村莊而去。
知道的,這是去抓詐騙犯,不知道的,還以為去鎮壓叛亂呢!
按說,北京警察是見過世麵的,沒事兒站警戒看個親王總統都不新鮮,但北京警察也有不如外地警方的地方 – 天子腳下,在使用警械上,首都的規定極為嚴格。上次寫十八裏店飛毛腿,有老警察看了大搖其頭,認為老薩的描述不全麵,說我們開始抓飛毛腿的時候,根本不允許帶槍,一來二去把這小子給養“熟”了,讓他懂得了警方的工作規律,以後就不好抓。要一開始就用槍,早把這小子撂那兒了,還容他猖狂十年?
盡管如此,北京警方對警械的管理始終嚴格,畢竟這種響器在首善之地屬於不祥之物。
所以,雖然二處負責北京市的大案要案,教授他們去搜捕,最多不過是帶幾支手槍,哪兒見過這樣浩浩蕩蕩,跟打狼似的架勢?
看著牡丹江警察在車上拿出個手榴彈來檢查引信,一個跟教授的北京警察終於忍不住探問,說咱不就是去搜查一個詐騙犯嘛,怎麽這樣大的陣勢,還要動機關槍啊。
那個酷似小沈陽的牡丹江警察歪頭看看北京同行,抱著槍開始講述原委:“茂屯葛家,那是好惹的?你們。。。不帶槍就敢去端葛家?!人祖上是座山雕手下八大炮頭的塌鼻梁老葛,你去看《林海雪原》,就是小分隊包餃子的時候往外衝,被打死在威虎廳大門口的那個。別看現在沒落了,葛同心他老媽還在,老太婆現在窩囊,當年雪上騎馬,雙手打槍,那可是個茬子(東北話,不好對付的意思)。今兒這個搜查,她老太太絕沒有客客氣氣讓咱們進門的道理,劉隊膽兒大,要曹隊指揮,得把武裝部的迫擊炮帶著來。要不,我們借你們兩杆槍,省得待會兒打起來礙手礙腳的。。。”
北京警察讓這牡丹江警察弄得汗毛凜凜,抬頭去看教授,卻見老爺子似笑非笑往這邊兒看,搖搖頭,嘴裏嘟囔一句:“我說老安怎麽讓你們牡丹江人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 老爺子抓過不少東北幫的騙子,深知長這模樣的最會滿嘴跑舌頭,個頂個的不靠譜。
實際上,當地情況的確有些特殊 – 牡丹江地近中俄邊境,扼三江之險。當年毛公提倡人民戰爭,為了防止蘇修犯境,二十年的邊防建設,造就百萬武裝民兵,哪個村要沒有幾支槍才是怪事。這裏民風剽悍,驍勇好鬥,又有抗聯打鬼子,黑土地鬧土匪的種種傳統,所以警方在當地辦案,從來都是鐵腕鋼槍,嚴刑峻法,非如此不足以顯示專政的震懾威力。真正要動武的時候卻是鳳毛麟角。當然這次行動牡丹江警方出動的規模特別大,也是給北京二處麵子,有炫耀一下本地警容的意思。所謂“茂屯葛家”之類半屬謠言,卻被牡丹江警察編排來嚇唬了北京同行。
不過,事實證明,這葛家的確不好惹,葛同心也真有點兒世代為匪的膽色。
淩晨三點三十分,京黑兩地警方聯合行動組到達茂屯,首先聽取監控人員報告 – 葛家是個獨立院落,外麵圍著帶刺葛榛的籬笆牆,裏麵有三間房子,從觀察情況看,葛同心一天沒有露麵,其家人也沒有隱藏銷毀證據等行為。
教授一聲令下 –行動!
葛家大門緊閉,三次喊話不開,
警告無效,教授下令破門!
就在警察們開始動手的時候,隻聽院子裏一陣老年婦女的吆喝聲,隨後,兩條黑影如同箭一般跳出圍牆,直奔辦案警察而來。
那個被牡丹江同行嚇了一跳的北京警察眼尖,一眼看清來的竟然是兩頭遍體黑毛,站起來與肩同高的猛犬!
據說,和其祖先亞洲狼最相近的犬類是生活於北極的愛斯基摩犬,黑龍江的狗雖然不屬於愛斯基摩犬,但北方的狗種由於自然條件的影響,與狼更為接近。
北京警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無意中目光一掃,正看到身後的牡丹江同行。
他看到了深感古怪的事情 – 兩頭猙獰的大狗迎麵撲來,牡丹江的幾位警察臉上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教授忽然想起來,劉隊長手下的牡丹江警察裏麵,有好幾個朝鮮族的。。。
十一
發現有狗,幾名本地警察哈哈大笑,也不用槍,一副有備而來的架勢從車廂側麵抽出兩根鐵鍬把,迎著狗就上來了。
兩條大狗本來張開大嘴,流著口涎對著北京警察猛撲過來,氣勢洶洶,等突然發現後麵的是本地鮮族警察,頓時跟腦袋上挨了一棒子一樣,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轉身就跑。
敢情狗也欺負外地人阿。
朝鮮族人善吃狗肉,善烹狗肉,那是有名的,紅高粱裏麵給餘占鼇吃了白食的狗肉館子,就是朝鮮人開的。兄弟在沈陽有一位朝鮮族的兄弟老吳,帶我去吃過一回朝鮮狗肉料理,竟是整狗帶皮下鍋,和原來想象的狗肉火鍋大不相同。果然大快朵頤,隻是吃完渾身燥得慌,老想撓牆。第二天老吳大笑,說特意讓人家放了根天然高麗參在裏麵阿。。。
說狗能聞出來者是朝鮮族警察,那有點兒過分,但據說狗對殺狗的確是能聞出來,如果市場裏殺狗的在村裏走,一村的狗都會夾著尾巴躲起來。從這一點看,朝鮮族警察在當地狗界的名聲可想而知。
院子裏的老太太還在吆喝,但狗已經不聽她的了。也幸好兩隻狗反應得快,盡管警察掄著大棒子在後麵追,一時也追之不上。眼看警察越追越近,慌不擇路的兩隻狗一個佳妮騰躍,從籬笆頂上又躥了回去。
警察們撞開大門,衝進院子,不抓嫌犯,隻喊“抓狗!”
整個一個關門打狗的陣勢。
兩條狗幾次想跳牆逃跑,都被朝鮮警察半空中一棍子打下來。最後狗們發揮了超水平,智商大爆發,咬斷一根籬笆樁子,硬生生從縫兒裏擠了出去。
劉隊長呼叫部下開始工作。幾名朝鮮族警察舔著舌頭,遠遠看兩條狗跑到附近一個小丘頂上,淒淒慘慘地叫著,意猶未盡。警車上的警察拿輕機槍瞄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好意思下手,可能覺得和平年代拿機關槍打狗多少有點兒小題大做。
一個滿臉煞白的女的迎上來,問警察們來幹嘛 – 後來知道這是葛同心的媳婦,看著態度還配合。但是,不等雙方說話,一個痰盂兒從天而降。手疾眼快的警察們閃身躲開,隻見一個老太太橫眉怒目的跳了出來,這就是傳說中茂屯葛家的雙槍老太君了。
事後,教授部下的警察說,什麽雙槍老太君,不過是當地警察忽悠我們罷了,就是一個比較潑的東北老太婆罷了,但是逮什麽往我們腦袋上扔什麽,遠了砸近了啐,口中汙言穢語花樣翻新,的確是個硬茬子。
那幾位當地警察看來還沒從打狗的興奮中轉過彎來,隨著劉隊長一聲“控製她!”掄起鐵鍬把就衝了過去。那老太婆吃了一驚,繞著樹跟警察周旋起來,其行如飛,邊轉邊罵,場麵上竟不在下風。
葛同心的媳婦也跟著起哄,大喊大叫說警察打老太太啦。
雖然剛剛淩晨,東北農村人起得早,不少老百姓已經在周圍看熱鬧
有人圍觀,當地警察也不好過為己甚,指著鼻子讓兩個女的老實點兒,不然把你們家房子拆了。
拆房子似乎頗有威懾力,老太太的聲音低了幾個分貝。
就這樣,在叫罵聲中劉隊長開始問話,得知葛同心從昨天就沒回家,打過一個電話來,說是出差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劉隊長問教授:下一步怎麽辦?您定。
教授說你看呢?
劉隊長說,帶著搜查證,搜查唄。
教授說好。
於是就開始搜查,這邊搜,那邊跳著腳罵,熱鬧得很。
結果一無所獲。
劉隊長問教授:下一步怎麽辦?您定。
教授說你看呢?
劉隊長說,徹底搜查!
教授說徹底搜查?好。
北京的警察聽著新鮮,心說什麽叫徹底搜查啊,不明白。
等牡丹江警察一開始練活才恍然大悟 – 這邊支起個凳子,頂棚嘩嘩都給撕了,那邊咣咣咣,把灶全給刨了。院子裏哢嚓哢嚓,種的大白菜,全都給刨翻了。。。
哦,這就叫徹底搜查阿!
事後才知道,這幫牡丹江警察,也是有點兒讓葛同心家的老太太罵出火性來了,你潑?讓你認識認識專政機關比你還潑!
問題是跟教授的北京警察有點兒含糊了,北京警察守規矩,心說這要還搜不出什麽來,可怎麽賠阿?難怪劉隊長一口一請示,敢情是讓我們擔責任啊。
他這時候一直在看教授,心想組長有經驗,總知道什麽叫“徹底搜查”吧?
結果,他看到教授的臉上,最初也出現了一抹驚異,不過,一閃即逝,然後,就平靜下來,一動不動地開始盯那個撒潑的老太太。
這老太太表演的確夠豐富的,一會兒要扒衣裳,一會兒要跟警察撞頭,不過,這有什麽好看的呢?
教授竟是看得饒有興味,好像一點兒不擔心“徹底搜查”捅出的漏子。
事後,教授才說 – 都到這份兒上了,反正有錯誤也已經犯了,還琢磨它幹嗎?先把這老太太拿下再說吧,解決了案子,一切都好。
實際上,看著這老太太五花八門的表演,當時二處的幾位深感遺憾,心說沒帶倆女學員來太可惜了。教授身邊頗有幾個三頭六臂的女警察,王見王,天曉得會出怎樣的熱鬧。
這樣說好像二處的女警比男人還男人。這是錯的,二處的女警選拔時很注意形象,多半不會出現外表比男人還象男人的人物。所謂二處的女警一枝花,那是有名的。
宣武的警察在北京算是一流的,但宣武一位警察老鄭回憶起跟他二處的老婆第一次見麵來依然回味無窮。
那時候老鄭還是小鄭,正在給人辦戶籍呢,忽見門外來了一輛警車,下來三四個領導模樣的來找他們所長。一問,才知道是二處的,來了解當地一個嫌疑人的情況。
開車的是個實習的小女警,看來這案子沒她什麽事兒,就坐在小鄭的屋裏等。這小女警長得嬌滴滴跟個花瓶似的,走起路來嫋嫋婷婷,被所裏警察多看幾眼還會臉紅,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讓小鄭覺得有趣。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熱了,拿了個手絹出來扇風,竟帶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這哪兒象個警察阿。小鄭微微好笑卻也對這小女警頗有興趣 – 君子好逑,警察也不例外啊。
那女警察注意到小鄭看他,臉色越發紅了,竟是低著頭抬不起來似的。。。
正看得有趣,攪事兒的來了。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有人大聲吼叫。
小鄭放下文案,出門去看,原來是管片裏一個二進宮的。這小子昨天拿板磚把鄰居開了,因為判定是重傷,今天要送分局。這黑大個兒不幹,站在那兒跟警察叫板。兩個警察挾著他往警車上帶,他兩條腿站在警車門前根柱子似的,愣是拉不動!
小鄭正想去幫忙,忽聽背後有個嬌滴滴的聲音低語:“真TM廢物…”香風一閃,那小女警飄然而過,右手閃電般一個摳襠,左手在背上一推,黑大個兒一弓腰,嗷的一聲就給扔到警車裏去了。。。
地下一片眼鏡碎片。
洞房花燭夜,小鄭跟太太說,你那一隻手勁兒不小啊,我當時就看服了。
小女警紅了臉,低低地說:巧勁兒罷了 – 哪兒是一隻手啊,就倆手指頭。。。
十二
徹底搜查造成的後果可想而知,台風,海嘯,地震,戰爭。。。但結果還是什麽也沒發現。
劉隊長問教授:下一步怎麽辦,您定。
教授說:“你去,把院裏那個茅坑給他刨了!”
“茅坑???” 東北農村自家的茅房都在院兒裏,大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當然,衛生上也就不會太專業。葛同心家的茅房中間一個茅坑,周圍是一圈樹枝編成的籬笆,頂上鋪一塊雨布,結構十分簡陋。時值盛夏,劉隊長抽抽鼻子,叫兩個年輕警察,“你們,去把他那個茅坑挑了。。。”
“老劉你不自己下去?”教授雙手一捏,骨頭節卡巴直響,“徹底搜查都搜不出什麽來,他們家東西藏得夠深的,要真在那裏頭有什麽,沒經驗的一不留神就放過去了。你說是不是?”
“那您呢?”劉隊長反問。
“我就站邊上看著,有責任算咱倆的。”教授抽出一根煙,劃火點著了,又遞給劉隊長一棵。
劉隊長接過煙,一咧嘴,倆人脈脈對視,嘿嘿一笑,惺惺相惜。
大概倆人心裏想的是 -- 嘿,東北的,想玩我?給你先上堂課, – 嘿,北京的,果然不是吃素的,兄弟領教了。
笑完之後,劉隊長叼上煙,抄起一把大鐵鍬,在頭頂上打個旋,叫上幾個警察,奔那茅坑去了。
搜查注意茅房,這倒不是教授的首創,當年冀中鬼子掃蕩的時候,也有這毛病。
據說在我們老家冀中,鬼子掃蕩進村,進了院子先奔女茅房。。。
熟悉日本AV的同誌可能會若有所思。
別把鬼子想得太變態了,這是日軍當時嚴肅的戰術偵察。
戰術偵察幹嗎要奔女茅房呢?
因為從那兒可以判斷有沒有武工隊住過。
我們老家的情況與東北不同,冀中的男女廁所是分開的,男廁所是在街上的,而女廁所則是在家裏的。這是因為此地商旅頻繁,行客不斷。客商都是男的,老家人貪心,男廁所放在街上,可以把這部分農家肥留下來,不讓它憋到外村去。而冀中民風封建性又比較強,女廁所設在院裏,有少讓家裏女眷出門拋頭露麵的意思。
當然這要比較大的村子和集鎮,小村子,就沒這麽講究了。
八路軍武工隊活動有一個規律 – 大隊專住小村,小隊專住大村。這是因為,大隊住小村,一控製村頭村口,整個村子便成了八路的天下,開會,派飯,減租減息,工作在全村就開始了。反過來,隊伍隻有幾個人,那麽就會住大村,找個堡壘戶或者高房大院的地主家,悄悄進去,派個崗哨上房壓頂,神不知鬼不覺就住下了,連村子裏的人都不知道。
問題是武工隊住下,隻能隱蔽,不能隨便上街 – 在任何一國的鄉村地區,戰時出現新麵孔都是很紮眼的。
隱蔽是武工隊的長項。問題是時間長了,總要解決五穀輪回的事情吧。無法出門的武工隊隻好借房東院內的女廁所使用。
時間一長,鬼子逐漸摸到了規律 – 進村先找女茅房,一旦發現裏麵牆上有尿跡,就說明此處住過武工隊!據說,這還是愛琢磨的岡村寧次中將親自總結出來的呢。
這件事,馮誌在《敵後武工隊》裏麵也曾描述過。
不過,教授搜葛同心他們家廁所,跟鬼子的經驗肯定沒有關係。
他是觀察那“老娘們兒”的表現得出的結論。
教授一直在盯著葛老太太看,他的本來意圖是看看警察動哪兒老太太會緊張。但看來看去全無破綻,讓他微感失望。
不過,再看,他終於發現有點兒蹊蹺 – 老太太隔一會兒,總要往院裏有意無意地瞟一眼,時不時又瞟葛同心媳婦一眼。
看葛同心媳婦很自然(真的很自然?),屬於溝通和交流,往院裏她看什麽呢?幾次以後,教授覺得,她看的,應該就是這個茅廁。
老太太看茅廁幹嗎?要上廁所?不會吧。
為了證實自己的設想,教授故意不看這邊搜查的情況,散步似地在院裏兜了兩圈 – 每次靠近那廁所的時候,叫罵聲就會低一點。。。
教授裝作無意,扶了一把廁所的籬笆牆。
那一瞬間,叫罵聲裏突然帶了點兒顫音。
有門!
教授若無其事地回來,就給劉隊長派了這個難忘的差事。
警察們一齊動手,轉眼之間葛家的廁所就被分解到原料狀態。裏麵的不潔之物拋了一院子。
廁坑都清到底了,還是什麽也沒有。
劉隊長軋煞著倆手跑過來,看來是想問問教授的意思。
教授抽抽鼻子,沒容他走近:“叫你把它給刨了。刨了,什麽意思,你不明白?”
“哦哦哦,”劉隊長仿佛恍然大悟,一個黑瞎子打立正的姿勢,掉頭又奔茅坑去了。
這回,可真是刨了。把砌茅坑的磚都給拆了,拆完兩邊踏腳的部位,開始拆底下的石板,拆了石板繼續往下挖。。。
教授低頭點煙,看也不看。
他早就注意到自從開始挖茅坑,那老太太就不喊也不叫了,光在那兒喘氣。
要沒鬼老子侯姓倒著寫!教授點著煙,神仙似地抽了一口。
“當。。。”劉隊長的大鐵鍬,忽然碰上了什麽東西。
十三
聽到這樣一聲,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劉隊長小心翼翼地把那東西挑起來,一看,似是一塊磚頭又不似磚頭,外邊用塑料布包得一層一層的。
顧不得鐵鍬上穢物累累,教授躥過去,抬手就把那玩意兒抓過來了 – 正牌子警察都有這素質,北京破案名手鐵鷹回憶,在某水庫勘查一起謀殺案,屍體都已經皂化了,為了完整取證,下手一塊一塊撈起來,撈到一半,岸上說吃飯嘍 – 洋鐵皮桶裏送來的大包子 – 老鷹說你等等,我得洗手。
就在屍體旁邊水庫水裏洗手,拿毛巾擦幹淨,抓過包子來,一邊吃一邊分析案情。
後來,愣是從皂化屍體的分解物中搜出一張泡得完全模糊了的電影票,破了這個案子。
老鷹說這個的時候很得意,意思是你看我什麽條件下吃飯都得先洗手,跟他們法醫不一樣,我精神文明阿~~~
問題是當時我們也在吃飯,一塊豌豆黃,全讓老鷹一個人吃了,老薩一口都沒動。
本來,那老太太蹦著罵 – 我告你們去。。。開始扒茅房的時候,沒聲了,等看見教授拿過這個包來,自動往地下一蹲,把腦袋低下來了 -- 不愧是老匪之家,對政策滿明白的。
顧不得幹淨與否,教授和劉隊長把包打開,裏麵包的是一個飯盒,倆人樂了 – 誰把飯盒埋大便底下,那肯定是有問題。
打開飯盒一看,偽造的公章,提貨單,發貨單,全在裏麵呢。。。
教授後來總結會上說到此時我才真鬆了一口氣 – 金榮剛結婚,沒房,正要往女方家搬,自己住宿舍,沒條件藏東西,齊玉仙家住樓,能藏的地方都搜了一無所見,要是在葛家搜不出真憑實據來,這案子未必好交代。再說,他們東北警察那個“徹底搜查”,也真把咱們幾個的腦袋別褲腰帶上了。。。
現在贓證俱獲,大家總算沒有白來,案件有了順利進展,警察們將贓物並葛家的人帶回局裏查問。
就這件事,我曾向提供資料的警方人員詢問 – 為什麽葛同心出逃的時候,要把這個贓證藏在這裏呢?是成心要和警察捉迷藏,還是生怕人家沒證據抓他?
二處的這位笑了,說這可不是他出逃的時候藏的,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倉皇出逃,才沒有來得及銷毀證據。他藏這個東西,是符合犯罪心理學的。因為幾乎所有作案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 喜歡重複使用成功的犯罪手段。他們留著這些公章,提貨單等,目的在於準備繼續用這種手段詐騙。
葛同心臨走給家裏打過電話,當地還不具備家中通電話的條件,隻能用公用電話傳呼,但管電話的偏巧那時被人叫走,所以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葛同心估計會告訴他媳婦銷毀證據,而且他藏東西在茅坑地下,家人肯定是知道的,不然搜查中他們家老太太不可能那個反應。不過葛家老太太和他媳婦並沒有去把東西拿出來毀掉。
你想啊,那麽大個裝得滿滿的茅坑,是容易刨的嗎?
有了證據,抓人就理直氣壯。看著氣勢洶洶的當地警察,葛同心的媳婦不再敢造次,在警車裏直往教授這邊躲,可能是覺得這人還比較文明。
因為這個原因,教授覺得這女人是個突破口,後來審問中重點做工作,挖出不少東西,比如,葛同心和齊玉仙出逃的原因,就是這個女的提供的。
他們兩人怎樣得到消息的呢?
根據葛同心的轉述,這個通風報信,正是和金容有關係。
難道哪個警察是金容他們的同夥?
那倒不是,通風報信的那位,直到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被人家當了槍使。
原來,金融出北京站,一碰上安書記,就知道情況不妙。可是,讓那逼得都上地安門商場偷東西的主兒盯上你還想跑嗎?老安拉住金容就不撒手,他根本就沒功夫找人去通消息。
不過,這人的確聰明,眼看跑不掉,他拉拉扯扯,故意把安書記他們朝乘務員休息室那邊帶,那兒,正有一班跑車的東北乘務員剛從車上下來。金容經常北京東北來回跑,天下鐵路是一家,弄個臥鋪什麽的是常事,他又善於交際,所以其中不少人都認識他。
他往這邊一帶,再加上安書記一喊,旁邊女警察和金容媳婦一個勸一個鬧,吸引來不少人注意,當然也有那些乘務員。正如前麵所說,金容在車站上的表現很無辜,連警察也差點兒被他蒙過去,所以,這幫乘務員嘻嘻哈哈,都當個熱鬧看。
東北人有個習慣,愛看熱鬧,看完了還愛到處傳。
偏巧鐵路上的人,還有一個便利條件 -- 鐵路人稱“鐵老大”,在各部門中獨樹一幟,有自己的通信係統,所以鐵路員工在係統內部打電話,是不花錢的。這個係統頗為完備,到了商品經濟時代,鐵道部覺得這東西自己用可惜,於是拿出來賺錢,一試之下買賣不是一般的好 – 要知道有鐵路的地方就有鐵路的通信線路,這個覆蓋麵,不是任何一家民營或外來公司可以抗衡的。這就是今天在線路服務上可以和電信爭雄的中國鐵通。
什麽事兒隻要不花錢,肯定就被濫用,所以鐵路職工在大家打個公用電話還要算時間的時候,從廣州到哈爾濱煲電話粥那是常事。好在咱中國當時還沒有殖民地,不然越洋電話八卦某列車員的事情肯定會發生。
於是,就有認識金容的列車員迫不及待地給牡丹江路局的打電話了 -- 好玩,你們車輛段的那個金容,在北京站給警察抓了,金容媳婦演出活跳屍如何如何。
這樣的新鮮事自然傳得快,不一會兒葛同心和齊玉仙就聽說了,倆人聽這情況,一琢磨,不對!金容這小子肯定是案發了!倆人也算果斷,上齊玉仙家拿了點兒錢,葛同心家都沒回就跑了
金容這一手並無絕對把握,但成功率很高,也算深通兵法。
這事兒,還真是誰都沒有責任。
當然,這是葛同心媳婦後來交代的,剛被抓到局裏的時候,未必不是有點兒想頑抗一下的意思。一路上教授好言好語和她說話,這媳婦閑話亂扯,正經事兒咬著牙半點兒口風不漏。
教授依然態度溫和,不加計較,看那老太太老往這邊瞅,又跟老太太說話,這回,教授變成了廣播站 – 隻有自己的聲音,幹脆沒回話。
下車,到局裏,教授說把她們倆分來。
然後劉隊長把老太太帶去先關起來,教授帶著那個媳婦到辦公室坐下,還讓勤務員給沏了杯茶。
劉隊長來了,教授一指葛同心媳婦:“你,叫倆女警察,把她帶隔壁,徹底搜!”
“咣當”葛同心媳婦手裏的茶杯當時就掉地下了。。。
十四
古代摔杯為號是要殺人,在公安局幹這個葛同心媳婦顯然既沒有殺人的準備也沒有這實力,肯定不是這個原因。
事後大夥兒解釋,說這女人摔杯,可能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是葛同心媳婦見過什麽叫徹底搜查,估摸著要給自己來一個“徹底搜查”,隻怕要給拆成排骨,嚇的。
第二個是葛同心媳婦一直覺得教授還比較文明的一個人,忽然給她來這麽一手,反差太大,她接受不了。
(教授的原話比這個狠毒得多,老薩不好意思重複,隻好說徹底搜查)
反正葛同心媳婦一聲“你流氓。。。”還沒喊完,就讓兩個女警拖下去了。
劉隊長看看教授,教授一樂 – 有看兒媳婦跟看茅房一個眼神兒的嗎?你放心,肯定搜出東西來。
半個小時以後,兩個女警帶著穿警服的葛同心媳婦回來了。
這樣快就給人家辦入伍手續了?!
當然不是,公安局的工作那叫公務員,現在想當你得考試呢。
那葛同心媳婦怎麽這個打扮呢?
沒辦法,她那身衣服已經沒法要了。用偵查員的話說,都撕成包袱皮了。。。這就叫徹底搜查啊。不過,不怪偵察員們下手狠,東北那時候流行自己做衣服,衣領褲腰裏麵留著硬紙殼,會不會藏別的東西,不撕開看怎麽知道?
結果,就在葛同心媳婦襯衣的硬領裏,把一張銀行存單搜出來了。算數額看時間,不用問就是贓款。
這回,葛同心媳婦再看教授,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教授還是那麽溫文爾雅,但是問題可就一個跟著一個上來了。
那媳婦就隻有撂了。
葛同心老媽厲害,自從進來,就兩眼半睜半閉,跟修行似的,一言不發。不過,教授幹脆懶得理她 -- 這邊都竹筒倒豆子了,你還那兒折騰什麽啊?一下午,審清了葛同心媳婦該知道的所有事情,她是牡丹江站上的勤雜,所以葛同心他們怎麽利用鐵路線投機倒把,倒賣車票之類的她都知道。金,葛,齊三人老在一起,感覺似乎是幹了些“大買賣”,經常隔一段手頭就很鬆。可是這三個人合夥作了案子,並不和家裏說,家裏人也不問,這屬於心照不宣的事兒。比如,藏在茅廁下麵的東西她是知道的,但具體是什麽,她沒多問過。
具體到葛同心他們的去處,這媳婦隻聽葛同心說他們要“進山”。
經過和其他人證物證的比對,教授和劉隊長認為葛同心媳婦的交代比較靠譜,齊葛兩家在山區有不少親戚,也許他們就是投靠親戚去了。
不過,同時他們也了解到,葛,齊二人都是當地的“地裏鬼”,對地形道路十分熟悉,懂得進山的各條小路。所以,在周圍設卡攔截的各個檢查站,沒能截獲這兩個人。
那就隻好警察們自己去搜了。
臨近晚上,從哈爾濱借來的警犬到了。教授他們突審葛同心媳婦的同時,劉隊長已經在組織搜索隊,這支搜索隊人數不多但十分精悍,連教授他們也每人從當地警方借了槍。當夜就開始追擊搜索。
在警犬的跟蹤下,警方先後找到案犯丟棄的食物和自行車。但線索到山中一處鐵道線附近中斷了。當地警方判斷,他們兩個是扒了火車。這種火車並非我們常見的列車,而是運木材的窄軌小貨車。在東北林區,這種玩具一樣袖珍,但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小火車,至今還在使用。它的速度比較慢,基本沒有管理人員,扒這種車,並不需要鐵道遊擊隊的身手。
小火車,不過,這個不是東北林區的,而是台灣阿裏山林區的
教授看過曲波的小說《林海雪原》,那裏麵就提到過這樣的小火車,時隔三十餘年,小火車的形製都沒什麽變化。
帶著這樣一種遐思,教授問道 – 這小貨車通哪兒的?
海林縣,就是座山雕的威虎山那噶達。
嗯?教授一下就想起“八大金剛塌鼻梁老葛”那個傳說來了 – 難道葛同心真的跟座山雕有啥關係?
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和牡丹江的警察一問,當地警察頗為尷尬,說開玩笑開玩笑,還有人說齊玉仙他爺爺是座山雕的參謀長齊大麻子呢,不過是姓一樣而已,沒人考證過 – 不過,兩家在威虎山還真有親戚。
教授琢磨了一下,一麵部署四麵張網,一麵親自帶隊,去海林!
後來有人說了,教授這屬於假公濟私,去海林一來查葛齊有沒有跑到那邊兒去,二來,教授是個楊子榮粉,想去看看打虎上山百雞宴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結果十分的沮喪。
齊葛在當地親戚家中沒有什麽蹤跡,威虎山倒是有,但小說裏誇張太甚,那號稱明碉暗堡的威虎廳,教授帶人彎著腰進去了一回,出來說,這地方開百雞宴?我怎麽覺得放一百隻雞都嫌擠呢?
而且回到牡丹江才知道,北京局裏曾來電話問進展。接電話的牡丹江警察舌頭大,隨口一句“他們去海林看威虎山了。。”,對麵當時就火了,撂下一句話 – “給他們個當楊子榮的機會,抓不著人,就不用回來了。。。”
這事兒鬧得。教授和劉隊長相對無言,也沒法拿那二杆子大舌頭出氣。
琢磨半晌,教授說話了 – 把那葛同心的媳婦放了吧。
十五
葛同心的老婆,真就給放了。她本來就是站上的鐵路職工,現在照常上班,整個兒一坦白從寬的標本。
其實,便衣早摽上了,就看有沒有人跟她接觸。
一連十來天,鬼都沒來一個。
這葛同心出事兒,站上的人都心中有數,誰也不願意惹麻煩。所以每天葛同心媳婦很自覺地早來晚走,認真工作,可幾乎沒人搭理她,看著,也挺可憐的。
那怎麽辦?總不能我們去找她搭訕吧。偵查員們苦笑。
大夥兒都有點兒急。再看教授,每天一壺茶沏著,跟當地刑警天南海北地聊,偶爾還幫人解決個把不大不小的案子。
什麽樣兒的案子呢?
有一個“野人”案,聽得人挺新鮮的。說是當地有個村子,種的玉米,曬的蘑菇經常失蹤,一來二去,發現有個黑影經常來偷東西,所謂其行如飛,經常從樹上飛落作案,一旦有人跟蹤追擊,就會攀援呼嘯而去。當地人稱為“野人”,不敢接近也不敢傷害。教授他們去了一趟,很快破了案子,原來是鄰村的一個村民,小時候在河北山東一帶長大,好學武術,曾經跟一個解放前街頭打把勢賣藝的學了些時日,學到能在樹林子裏玩空中飛人。後來到東北來,功夫不願意擱下,這個村民就把學來的本事用在偷雞摸狗上,竟然屢試不爽。於是成了“野人”。
至於教授他們怎麽破的案子,偵查員們倒覺得不值一提 – 不過是到樹上根據痕跡學進行檢查而已,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當然爬樹要費點兒勁罷了。
當地警方頗為佩服,而對教授他們來說,這種案子不過如抓了個裝神弄鬼的神棍,沒有多深的內涵。
他們同時也在當地警方協助下,派人在海林方向繼續入山尋找,結果隻是在原始森林中發現了幾處林空,看來多年以前曾經開墾過,裏麵雜亂地種植了苞米,紅薯等物,卻無人管理,當地人叫其“野人田”。其來曆眾說紛紜,有的認為是真有半人半猿的動物居住於此,有的認為是土匪,日本兵甚至抗聯殘餘人員“打仗打怕了” 跑到山中開墾荒地躲藏到八十年代。
實際上,按照警察們的判斷,始作俑者不過是文革時期產生的盲流而已,他們有些人不會種地,開了荒地種上一兩年,覺得地力已盡,就換地方了。
案子方麵還是一無所獲。
有人問教授你不著急嗎?教授說你沒看我整天了解情況呢?萬一抓不到人,我就在牡丹江路局幹一輩子了。。。
當時北京的老大心狠手辣,誰要是破不了案子還跑去看威虎山,後果可想而知,教授也是未雨綢繆。
這當然是玩笑,重點還是在葛同心媳婦身上。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第十一天頭上,葛同心媳婦正要下班,忽然站上有人喊她,說有人找。
葛同心媳婦馬上出來了,偵察員也開始靠近,準備下手。
來的,並不是葛同心或者齊玉仙,而是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彪形大漢,此人自稱“老李“,相貌粗豪,滿臉皺紋,身上還背著三隻死狐狸!
來人和葛同心媳婦說了幾句話,交給她一樣東西,自己找了個剛剛恢複的自由市場,竟是輕車熟路地開始找人賣狐狸。
這什麽人啊?不記得葛同心的社會關係裏麵有這樣一個人。
一麵盯著賣狐狸的大漢,一麵偵察員們就找上了葛同心媳婦。一問之下才知道,此人給葛同心媳婦帶來的,原來是一塊手表。那人說這表是中國科學院的一個研究人員讓他帶來的,說是壞了,讓葛同心媳婦找人修一修。
葛同心媳婦認得出來,這表就是她自己家的!
有門兒。偵察員們紛紛興奮起來。 -- 他有沒有說把表修好後送到哪裏?
沒有,他隻是說讓我拿著,他“出差”回來取。
確定沒有其他人跟蹤,偵察員們扣留了那個賣狐狸的。
出乎意料的是,發現公安人員不是要抓他“投機倒把”,此人當時並無反抗之意,顯得很配合。後來才弄明白,他確實對案件一無所知。葛同心讓他來修表,實際上目的在於找人探風,看看他老婆是不是還被關著 -- 按他的邏輯,如果他老婆放出來了,那就說明公安人員已經走了,風聲不太緊。
這位大個子老李承認,是有兩個長相酷似葛同心和齊玉仙的人,找自己辦的這件事。不過,那人自稱是中科院的研究人員,是進山進行氣象考察的。聽說此人和案子有關,老李吃了一驚。
他現在在哪兒?
在我老家的山上。
你老家在哪兒?
夾皮溝,就是智取威虎山裏麵李勇奇他們那個村子 – 東北有不少“夾皮溝”,但這個夾皮溝通小火車,附近還有河神廟,村民們都說,這裏就是《林海雪原》中夾皮溝真正的原型。
大爺,能帶我們去嗎?
當然可以。賣狐狸的老李說,接著皺了皺眉頭不過,可有一個條件。說著,忽然橫愣了剛才對他說話的偵察員一眼。
十六
後來教授評價,聰明反被聰明誤,人在荊棘叢,越動,紮得越厲害。葛同心要是一直在林子裏貓著,還真不好抓他,他這一個偽裝修表的投石問路,給了我們機會。其實,這就是一個耐心的問題,警察這邊要破案,案犯那邊要躲藏,雙方都有心理壓力,都在看誰能扛得住。這種時候,專業幹這個的警察常常會占上風,好多案子,就是這麽破的。
其實,這種基於耐心的較量,不僅在中國如此,在外國也如此。
一友,在日本因故進了局子,放風的時候總見一位虎背熊腰的老大慢慢踱步。有意思的是警察們見了他都會微微鞠躬致意,他也泰然受之,神色冷漠。
好奇之下,找機會和這位老大套近乎(這在日本的拘留所要有點兒技巧,具體情節就不說了),才知道這位原來竟然是馳名日本的檢察官,因為後來給黑社會當了搖羽毛扇的,被整肅逮捕 – 其實他有無犯罪是次要的,關鍵是有他這個熟悉警方的人物在,警察抓哪個黑社會頭目他都有辦法給弄出來。
既然被抓,當然有證據,而且是重案,卻遲遲判不了。原因就是這位鐵齒鋼牙,警方對他的耐力無可奈何。每一個國家的警察都是熬人的專家,能從他們手裏熬出來,那真得有江姐許雲峰的本事 – 雖然這位檢察官當然不是共產黨。
而這位就這樣愣是一天一天熬著,而且在日本警方千奇百怪的攻勢麵前執著如鋼。
這簡直不是人啊!
終於有一天,這位被保釋了。臨別的時候,友人問他 – 你怎麽能熬下來?靠當年做檢察官的經曆,熟悉他們的做法?
這位老大溫和地一笑,說,越是幹過這一行的,越害怕他們的手段,因為隻有我們知道自己人能做到多讓人受不了。可是,無論他們怎樣做,每天早上,我都會在牆上寫一遍我家人的名字,我母親,我太太,我孩子,然後對他們發誓 – 為了讓你們以後清清白白地生活,不以有我而恥辱,我今天什麽也不會說。
每天重複這個誓言,就是我能扛下來的原因,沒有別的,老弟。
這個死扛下來的家夥,叫田中森一,此人出身貧寒,曾經擔任過日本政府最高檢察機關特搜組的檢察官,也曾經擔任過山口組的法律顧問。他從拘留所出來,寫了一本書叫《反轉》,描述自己從警到黑的生涯,是2008年日本第一暢銷書。
聽說,最近田中又進去了,這一回,能不能扛下來,那可就是誰也不知道的事兒了。
和教授談起田中森一時,老爺子嘖嘖稱奇,極望一見。他認為在警方專業化的審問過程中,能夠出現這樣的另類,這田中頗值得弄來做個研究。
可以肯定,隱藏在林海中的葛同心,齊亞仙,沒有田中這樣的意誌。他們在極為渴望外界消息的情況下,越來越焦躁,終於忍不住走出了這一招錯棋。
教授等的,就是這招錯棋。
雖然他沒有十分的把握,但他堅信自己要比葛齊等人占有絕對的優勢。
這是因為,警察們持續不斷的搜捕活動,已經迫使齊葛二人進入遠離人群的林海。人,是群居動物,在與世隔絕的環境下,其心理的崩潰會來得更快。
文革期間,曾有一夥紅衛兵進入緬甸“參加革命”,最終卻在世事的翻弄中成為當地的毒梟。其中一個綽號劉黑子的頭目清洗手下手段極其毒辣,在當地幾乎可聞名止小兒夜啼。他在失勢的時候,被毒梟組織判處極刑 – 不是殺,而是被塞進荒野中一口深達數十米的土穴,任其慢慢死去。
僅僅過了不到二十四小時,素以凶悍著稱的劉黑子,咬自己手腕的動脈自殺。
記者請人將他吊入劉黑子死亡的土穴中體會這種感覺。被一寸一寸吊入漆黑的土穴中,在寂靜無聲,目不見物的世界裏,他很快就開始試圖自己弄出聲音來,但自己弄出的聲音,又讓他感到更加恐懼和瘋狂,僅僅兩個小時,趨於崩潰的記者狂呼哀求將其拉出,並癱倒在穴口,汗如雨下 – 他以為自己已經在裏麵呆了整整一天。
葛齊二人在深山老林中,大概感受也會與此相似。
在等待對手出錯的時候,教授早已組織了一個精悍的小分隊,包括自己和兩名北京前來的優秀刑警,還有幾名當地警方人員。他們的下一步行動,就是深入林海,到夾皮溝去追捕齊葛二人歸案。
賣狐狸的老李,就是他們的向導。
老李提出帶路可以,但有一個要求。警察們對這位賣狐狸的李大爺頗有好感 -- 有啥要求,您說吧,我們盡量滿足。
那位說了 – 別叫大爺就行,山裏人,老相,俺還不到三十歲啊,這麽叫俺折壽。。。
警察¥¥??#?#?#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直撲夾皮溝!
值得一提的是,齊葛二人的犯錯,表麵上似乎有偶然性,實際卻和警方此前所作的一係列無效行動有關,無論是搜索還是路檢,除了希望得到線索以外,也在為齊葛二人犯錯製造機會,這是教授總結的所謂偵破十七訣中的“逼字訣”。
當年,北京曾經轟動一時的紮愛滋針案,也是以這種方式將其破獲的。
十七
到夾皮溝的小火車鐵道沿線,這一天當地老百姓覺得事情有點兒怪異 – 今兒咋招手火車不停尼?
這話聽來怪異 – 招手停火車?你以為你是李玉和啊?但在東北這個林區的角落裏一點也不怪,在林子裏人是稀有動物,如果需要捎個腳,小火車來的時候招招手就行,司機多半會停下來等你上車,跟坐出租似的。
今天的火車當然不停,這是鐵路部門為教授他們開的專車,去夾皮溝抓人的。就這樣風馳電掣的還怕葛齊二人跑了呢,這規矩自然不能按著平時的來。
遠遠的,有當地警察告訴教授,那座橋就是坐山雕的參謀長率部攔截小火車,炸斷鐵路造成欒警尉逃跑的地方,小分隊的剿匪英雄高波就犧牲在這裏。
過了橋到夾皮溝,已經是半夜了。
還是晚了。按照老李提供的線索,到山上的窩棚裏找那兩個“科學家”,早已是灰冷人離,不知蹤跡。
警察們四處搜尋,目標依然一無蹤影。
回來的時候,看到教授握著一把土在那兒捏。
教授說,我算知道什麽叫一捏就出油的土了,這地方,真肥阿。
教授說我一點兒也不擔心,都追到這兒了,真正的山窮水盡,他們倆從這兒還能往哪兒跑?還能插上翅膀飛了?跑了當然是個麻煩事情,可是已經有了範圍,抓到人不過是個耗時間的事兒罷了。
教授是不著急,可是不能說不頭疼。
頭疼來自於夾皮溝的群眾。
夾皮溝的群眾,在小說《林海雪原》裏,是最好的群眾,給小分隊修路籌物資跟著打土匪,這種積極性和熱情到今天也和當年一樣。
就是。。。太熱情了。
回到夾皮溝,當地警察叫村支部書記召集民兵和教授等人開會,意思是讓大家提供線索,協助破案。可大夥兒來開會的架勢,讓教授老覺得不適應 – 這裏的民兵人手一槍,就在警察們麵前擺開了擦槍擦彈,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要知道北京警方要想動槍那手續相當複雜,就這樣看著清一色的幾十杆半自動,教授開始覺得頭疼 – 要真得讓他們配合行動,還不得把齊葛兩位打成蜂窩煤啊!而且,這要在北京,絕對是違反武器管製的,看家什看訓練,要想繳他們的械,我調一個刑警隊未必拿得下。教授在不適應中亂琢磨。
這就是邊疆地區的特殊性了,珍寶島前後民兵裏不乏和蘇聯老毛子真刀真槍對陣的主兒,東北邊民帶槍屬於當地傳統。
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諒葛齊二人也不敢幹什麽新的案子。
頭疼還僅僅是開始,接下來讓提供線索,民兵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那些事兒,讓人越發的頭大 – 不知道是誰開始跑的題,大家說起最近蘇聯特務的活動來,甚至有人說前一天樹林子裏還有特務發信號彈。。。
這時候已經到了八十年代初,對邊境形勢多少有些了解的教授一方麵感動於民兵們的敵情意識,一方麵也很鬱悶地琢磨不清這日子口蘇聯人往夾皮溝派特務要幹嘛。
但是教授總不能告訴人家我們是刑警,不管抓特務對不對?
山裏的生活單調鬱悶,一個流星也可以引發若幹奇特的幻想,不應該奇怪。
正說著,有一位大嫂進來了,說你們要找那兩個“科學家”麽?我男人剛回來,他說知道。
這位大嫂的男人叫劉三,是個獵戶,剛從山上下來,聽說開會找那兩個科學家,馬上讓他老婆先來通報情況。
隨後趕到的劉三慢騰騰地進了屋,靠在灶台邊上蹲下,一邊拿脊梁在灶台沿上蹭癢癢,一邊對警察們說,他昨天晚上在山上和那兩個“科學家”見麵了,現在,他們住到劉三搭的地窩子裏頭了。
警察們頓時精神一振。
教授沉吟了一下,問,他們怎麽換地方了?是不是發覺了什麽情況,為了躲警察所以搬了家?
劉三撓撓腦袋,不慌不忙地說,情況倒是有,不過好像和你們沒啥關係。他們倆搬地方,是因為昨兒個晚上在樹林子裏碰上點兒小麻煩。
劉三說是“小麻煩”,後來教授他們才知道,那天晚上葛同心到樹林子裏小便,不料卻迎麵碰上了一頭熊。
十八
葛同心回憶,說當時自己解開褲子正要方便,忽然聞到一股惡臭的氣味。詫異中轉臉一看,一頭胸前帶著白色李寧服裝標誌的老熊,大搖大擺地從林子裏走了出來,就在自己身後不足二十米的地方!
從葛同心遇到熊以後的表現來看,所謂他祖上和坐山雕的八大金剛有關係,應該不過是謠傳。
《林海雪原》有打虎上山一折,裏麵的打虎英雄是楊子榮不假,可是坐山雕的人也不算含糊 – 聽到虎嘯,土匪們可沒跑,而是紛紛往前湊合,才有了楊子榮打虎後青鬃馬嘶叫,土匪現身,楊子榮與威虎山匪幫發生麵對麵的較量的情節。
見到老虎如此,見到熊,想來塌鼻梁老葛的子孫,也不應該太窩囊。
而葛同心形容當時的情景,晚上月亮地下看到這麽個活物,隻覺眼前一陣白霧,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這什麽表現啊,我那閨女才五歲,到動物園看見狗熊歡呼雀躍的,都比這詐騙犯的心理素質好嘛。
反正,葛同心醒過來,覺得麵孔上濕漉漉的,他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自己的臉。據說,狗熊碰上人,會拿全是倒刺的舌頭舔人的臉,葛同心這個動作哆哆嗦嗦,生怕摸到的是一把血糊糊的骨頭。
結果,皮還是皮,肉還是肉,活動活動身上,除了褲襠裏一片冰涼以外,也沒多大問題。
他這才敢睜開眼,正看見一個東北漢子一手舉著個開了蓋的水壺,一手拿帽子給他扇風。這,自然是劉三了,上山打野豬,卻看到坡上躺著一個人,劉三也嚇了一跳。
夾皮溝外來人極少,所以人都特別熱情。劉三把葛同心救了,給他嘴裏含上一片老山參,這才問他的來曆。
聽葛同心結結巴巴報出科學院氣象專家的身份,劉三肅然起敬,連忙攙扶他到狐狸老李搭的那個窩棚,和齊玉仙見了麵。
三個人上上下下尋找,發現葛同心竟然毫發無傷,顯然狗熊並沒有對他進行人身傷害或侵犯 – 孫悟空有避風決,難道葛同心會“避熊訣”?或者那頭狗熊根本就是幻覺?
在樹林子裏幽閉的時間太長了,發生幻覺倒也不奇怪。
還是劉三眼尖,很快發現葛同心的褲子口袋已經撕爛,看樣子,正是狗熊齒爪的作品,說明他並不是發生了幻覺。
想想褲子口袋和某個重要器官的距離,齊葛二人不禁毛骨悚然。
不過,狗熊為何隻是撕爛了葛同心的褲子,卻沒有更進一步呢?三個人也算是思索良久,才基本弄明白了原委。
原來,東北森林中昆蟲甚多,而且大多喜歡亡人的身上撲,弄得葛同心和齊玉仙不勝其煩。不知是他倆誰先想起來了一個偏方 -- 樟腦球可以防蟲。於是,決定進入夾皮溝潛伏之前,兩人買了一包樟腦球,全身上下的口袋裏一陣亂塞,雖然收效不大,也算聊勝於無。
葛同心這個褲子口袋裏,正塞有好幾丸樟腦球。
熟悉林間生活的劉三認為,當時葛同心遇到的,很可能是一頭吃飽了的熊。這種動物性格有些象小孩,吃飽了,不會無故行凶,但也不會吃飽了看見一個人倒在一邊就不予搭理。好奇心強的狗熊,一定是過來看過葛同心,但是在品嚐了他褲袋裏的樟腦球後失去了興趣 – 這很正常。估計要是我吃一個樟腦球,也會喪失好奇心的。
盡管死裏逃生,但葛,齊二人十分驚懼,葛同心問劉三,說當初安排我們住在這裏的老鄉,說這周圍沒有猛獸啊,這熊,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
劉三也不明白,說俺們這嘎達一向沒有熊,咋你們來了,熊也來了?
這話就有點兒刻薄了,人葛同心又不是耍馬戲的,哪兒能走哪兒帶頭熊呢。
最後,在窩棚周圍轉了一圈,劉三點點頭,說我明白了,找你們這個住法,得把這周圍山裏的熊都給招來。
十九
葛同心他們又不是蜂蜜,怎麽會把整個山上的熊都招來呢?原來,這兩位“科學家”的窩棚周圍,到處可見啃了一半的蘋果,發黴了的餅幹,乃至吃了一半的午餐肉罐頭。
在城裏隨處扔垃圾也就罷了,在林子裏隨便扔垃圾,是會把附近的野生動物招來的,如果連續在林子裏某個地方扔十幾天垃圾,那不把熊招來才是怪事。
劉三說你們看著吧,現在這熊還在外頭轉悠,明兒,鬧不好就該進窩棚了。
一席話嚇得葛齊二人麵麵相覷,連聲問怎麽辦。劉三說好辦,你們住到村裏不完了?這個建議雖好,兩人卻不願意接受,齊玉仙說我們的任務是野外觀測,住到村裏怎麽完成任務呢?
最後劉三想出一個辦法來。他進山打獵的時候,在這附近的山上也有一個“窩”,可以住人。他建議齊葛二人搬過去。
齊玉仙還猶豫了一下,因為他想等狐狸老李送回信呢。葛同心已經一迭聲催促快搬家了 – 能不能接上聯係是次要的,半夜狗熊來串門才是大問題啊。
這樣兩個人連夜搬到了劉三的那處窩棚,暫時住了下來,不料,教授他們前後腳就到了。
劉三說,如果你們不來,我也準備叫兩個民兵去查一下他們呢,我擔心他們是蘇聯特務。不過搬家的時候我看了,他們都沒有武器。
第二天清晨,劉三帶著警察們直奔了自己的窩棚。
走到近前了,劉三說,就在那兒呢,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裏麵。
“哪兒呢?”走在前麵的教授覺得自己的智商都有問題了 – 這周圍都是參天大樹,哪兒有窩棚的影兒啊?
沒等劉三答話,仿佛某種靈異,眾人眼前一花,突然冒出一個人來!
從地裏鑽出來的?教授一愣。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左一右兩條黑影箭一樣飛了出去,頓時將那個人撲翻在地,隻聽到有人喊:“齊玉仙,這個是齊玉仙!”
剛剛撲倒一個,轉眼間地裏又冒出一個人來。這一回,倒是沒人撲了,但那個人乖乖地舉起了手,全身上下哆嗦得如同發了瘧疾。
教授認出來了 – 這個體若篩糠的,正是葛同心。
至於他體若篩糠的原因,倒也不奇怪,回頭一看,七八個當地幹警和民兵,一人一支槍都指著葛同心呢,腦袋,胸口,肚腹,四肢,無一不在準星中套著,估計隻要有一個人精神緊張扣了扳機,葛同心就是一個蜂窩煤或者漏勺的下場。
教授說換了我也未必比他鎮定。
七八個拿槍指著葛同心的本地幹警民兵裏麵,隻有當地警長是單手持槍,另一隻手挑著大拇哥 – 那是衝著倆按著齊玉仙的北京警察,在誇教授的助手動作幹脆利落呢。
教授沒掏槍,反而有點兒好笑。
他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說 :“那場麵有意思。當地滿地是黑土爛泥,齊玉仙被按到地上,抬起頭來一看,滿臉都是黑的,就是兩個眼白亮閃閃;葛同心呢,臉嚇得煞白,跟豆腐塊似的,就倆黑眼珠擺在上麵,活像一對兒算盤子。這黑白分明好看啊。”
倆人突然出現,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劉三的窩棚是一個半地下式的,林間看去不過是一塊凸起,根本判斷不出是人工建築。聽到外麵有動靜,齊玉仙以為是劉三來了,剛打開窩棚出去,就讓人撂倒了。葛同心完全沒有抵抗,乖乖地爬了出來 – 已經被狗熊嚇過一次的人了,對好多事兒都想開了 – 不就是一萬塊錢嘛,而且金容才是主犯,大不了去牢裏吃窩窩頭,總比喂熊瞎子好吧。
教授問過劉三,這種窩棚,是不是座山雕留下來的?劉三眼睛一棱棱 – 我爺爺是老抗聯……
抓住兩人,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們換衣服,洗漱,用教授的說法 – 頭騷腳臭,別說熊,腐食動物都能讓他們倆招來。他捏著鼻子指著倆人說,“就這模樣,還說自己是科學院的,誰信阿?”
狐狸老李搔搔腦袋,說我當時就信了三分。
“為什麽啊?”教授大惑不解。
狐狸老李道:“聽廣播說,那些大科學家,都是呆呆傻傻,大多生活不能自理的……”
這話要讓科學院的人聽見,不知會有何感想。
押送兩名案犯回北京,上頭集合了全處的人到門外迎接,鼓掌歡迎,讓教授大大風光了一把。至於三個罪犯見麵以後如何一訊而伏,安書記如何非要枕著那錢睡覺,那已經不是重要事情了。
結案後,教授打了個電話給老同學,那老同學市公安大學的副校長,想讓教授過去講課,說了好久了。
教授說那倆孩子上去一撲齊玉仙,我就下了決心,去學校講課吧。論反應,比不了他們了。
我開玩笑說,您吃孩子們的醋了?
“哪兒能呢。”教授微微一笑,眼光超過我,朝後麵看去,道,“那是說明我們二處後繼有人了。”
回頭看去,燈光下那裏的牆上,掛的是一張他們處的合影,應該是他離隊時候照的。上麵的教授坐在最中間,臉上也是一樣的微笑。
[完]
京城十案之五 林海雪原 外一篇 紮針案
發生在北京的“紮針案”,破案過程頗為恢宏。
所謂紮針案,即北京紮愛滋針案,發生在十幾年前。當時有多名受害者在商場,電車,電影院等不同場所相繼被案犯用注射器刺傷,並有傳說,稱案犯自述是愛滋病患者,注射器裏就是自己的血液,作案目的是傳染他人,報複社會。
這還得了,“紮愛滋針”一時成為京城街談巷議的一個重要話題。
案件連續發生後,專家一再出來解釋,聲稱根據調查,案犯遺棄的注射器裏雖然有紅色液體,但並非血液,而且愛滋病毒無法暴露在空氣中以後存活到案犯紮人,被刺傷的人沒有被傳染危險。然而,不知道是專家的解釋不夠權威,還是這年頭大家對專家的信任度並非無限,此事仍然弄得京城人人自危,轟動一時,影響極為惡劣。
在這種情況下,警方各巨頭被全部叫進市局,上頭嚴令限期破案,根絕社會不安。
如果案犯是真的報複社會倒也罷了,但從一開始警方就覺得此案似乎並非如此嚴肅,更像是一種變態或者惡作劇 – 警方當然知道專家這次說的是實話,而且知道那注射器裏裝的是紅藥水,跟愛滋病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 但正因為如此,無法理解作案者的目的,偵破的角度更難把握。
不過來的畢竟都是全市警方精華,堪稱名將如雲,很快就總結出了此案的特點 -- 第一,受害者都是短發,二十五至三十歲,體態較為豐滿的女性,作案者似有明確的侵害目標;第二,侵害手法相似,作案時間沒有重疊,顯示很可能所有案件都是一名案犯所為;第三,無論報道與否,每隔一段時間必有新的案件,案犯對“紮針”應有犯罪依賴。
在此基礎上,破案的方略很快確定 – 核心就是剛才提到的“逼字訣”。
怎麽逼呢?
很簡單,市局統一部署,全市警方各路神仙通力合作,在各大公共場所加強警力,做出如臨大敵的態勢來,嚇阻案犯,使其無法作案。
這就動用了上千警力,要不怎麽說案子破的恢宏呢?
但是,偏偏給他留下一個缺口,那就是公交車上表麵不作部署,一派鬆弛。
這就是“逼”有犯罪依賴的案犯上公交車作案。
實際上公交分局所有便衣人員全部跟車出動,專門監控外觀接近受害對象的乘車女性。
逼字訣連用三天,在老百姓對到處出現“笨警察”頗有煩言,認為這樣的架勢根本不可能抓住案犯的時候,案犯果然在五路公共汽車上再次作案 – 不巧的很,北京市公交分局反扒大隊王大隊長正在這輛車上,五路公共汽車是市局專家分析最可能出現新案的重點線路之一。。。
後麵的情節就無需詳細描述了,最初因為東張西望被王大隊當作扒手盯上的案犯一出針就被發現,當即上去敲了這小子的手腕子。此人也算眼明手快,見勢不妙丟下注射器就跑,被王大隊當場擒獲。
王大隊也有意思,抓住人你往局裏一送不就完了,他不,非得要案犯自己當場認罪不可。
那可能嗎?
當然可能。王大隊穿的是便衣,扮相活脫脫一個北京頑主。仗著這副打扮,他裝作一個對紮針案一無所知,但偏偏熱心見義勇為的杠頭,不斷給被紮的女乘客鼓勁,堅持說那小子耍流氓,不道歉不讓他走。
被這個杠頭纏住,案犯急不得惱不得,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為了避免把警察招來,急急忙忙選擇了道歉走人。
道歉?光道歉不行,你得說明白為啥道歉。
拿針紮人家女的鬧著玩?那你的針呢?扔了?自己揀起來拿了走,別扔這兒回頭紮著別人。
等案犯眾目睽睽之下把針揀起來。。。
嘿嘿,對不起您不要走了。司機同誌,直接開公安局,我是警察。。。
預審科的人後來直咂舌頭,說王大隊,你這不是搶我們的飯碗嗎?
一逼之下,紮針案就此告破。
出於好奇,老薩後來打聽了一下這個紮針案主犯的情況 – 他幹嘛專紮“短發,二十五至三十歲,體態較為豐滿的女性”呢。
這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小子的老婆就是一個“短發,二十五至三十歲,體態較為豐滿的女性”!
據說,這案犯還真不是艾滋病,此人身材瘦小,體格孱弱,平時被老婆整怕了,在家裏不得不服軟又不甘心,於是帶了根針出門專紮長得像他老婆的(這什麽邏輯?!)。不料紮了幾次以後,不知道誰傳出去說是艾滋病患者拿針紮人,弄得滿世界風聲鶴唳,人人談虎色變。這讓平時怕老婆的案犯覺得獲得了極大的刺激與滿足,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此人後來的判刑情況和婚姻變化不得而知,但動用了上千警力破案的老大麵對如此結果,表情可以想象。
薩史公曰:還好那小子的老婆長得不象麥當娜或者希拉裏,不然,此人還不定作出啥危害世界和平的事情呢。
[完]

 

 
 
 
 
--------------------
 

樓主

 
 
 
 
 
登錄後才可回複,點此登錄

創建於 2010-09-19

性質:開放群組

類別:市公安局

管理員: 葉子_ga 葉子 020078 (4人)
交通管理討論版

成員:42

話題:250

 
 
相關熱點話題
 
 
相關最新話題
 
 
 
 
 
 
進入編輯狀態
 
 
 
進入編輯狀態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